就在安屹打起精神的那一刻,病房的门突然被打开了。
“琼妈妈。”
是何舒琰的声音。
安屹一扭头,果不其然看到了他哥正站在门外,露出一个惨白的笑。
“我来告诉您一声,爷爷的葬礼定在下周,我再放您一周的假,留我和安屹单独说说话吧。”
被何舒琰这么一说,琼姨知道是自己一时口快,差点把当年的始作俑者说出来,给外人听了去。
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安屹这种,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混小子,说多了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琼姨应了一声,抹抹眼泪走了出去。
何舒琰看着面前这间已经被“格式化”了的病房,心里满是落寞。
从前进来,都能看到一个小老头笑眯眯地冲着他招手,现在再打开门,就只剩下一张惨白的病床了。
安屹见状,赶忙走到他身边,生怕何舒琰一个不注意就倒下去。
“我爷爷的血糖很平稳。”
“可琼姨说,你明明给了他那么多...”
安屹本来还想说话,却随着何舒琰接下来的动作硬生生闭了嘴。
何舒琰一把掀开枕头,只见枕头下,五颜六色的糖果快要堆成了小山,而更让他凝噎住的,却是被压在糖果堆下的一张纸条。
【留给我的小孙子舒琰,他最爱吃水果糖。】
何舒琰抬起头,忍着酸楚开口道:
“半年前,他被诊断为脑癌,出现了记忆混乱,所有记不清的事情都用纸笔记录下来,甚至对周围人的认知也出现了偏差,他大概以为大家是小孩子吧......”
何舒琰顿了顿,又瞥了一眼床头柜上那个装着糖的罐子:
“我小时候他总是板着一张脸,但是他的兜里永远都有糖,我那个时候小,还以为他有魔法。”
安屹不语,他只是默默地上前一步,替何舒琰将那些糖抓起来,放进床头柜上的罐子里。
等到他将最后一颗糖装进去后,玻璃罐算是彻底满了。
至于这张字条,安屹想了想,眼疾手快叠了颗星星的形状,也一并装进去了。
何舒琰朝他笑笑,安屹却宁可他哭出来。
他突然很想借给何舒琰一个肩膀,但他又清楚,他哥绝对不会在他面前展露一丝脆弱。
于是安屹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身边,谁料何舒琰却主动打破了这难得的沉默:
“我有点累了——陪我去喝杯酒吧。”
安屹和何舒琰刚跨出病房,就看到了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小姑娘,兴致勃勃地朝他哥走来。
“老板哥哥!”
这小姑娘看起来也就上初中的年纪,他哥的魅力还真不是一般地大。
“玥玥!慢点跑啊!你这病才刚好,怎么这么毛毛躁躁的!”
说话的是一位年近五十,脸色蜡黄的女人,看样子应该是玥玥的妈。
但被叫做玥玥的的小姑娘反倒冲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便十分机灵地绕到了何舒琰的身后。
“才不要,我是来和老板哥哥说再见的,上次哥哥就一声不吭地走了,这次我要好好和他说悄悄话。”
何舒琰见状,十分识趣地蹲下,面对着吴玥,又留给安屹一个背影。
安屹懒得和小姑娘吃醋,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动声色地往他哥那边挪了挪,方便他看到何舒琰的脸。
吴玥嘴上说着俏皮话,却悄悄从病号服的口袋里取出一叠照片,放进了何舒琰手中。
将这一幕全然收进眼底,安屹微微皱了皱眉,他哥又在背着他偷偷搞事。
“老板哥哥,你要的都在这里啦——对啦,我戴这个头发好不好看?”
吴玥附在何舒琰耳边,十分雀跃地说着,丝毫看不出一点大病初愈的样子。
“好看,我们玥玥本来长得就好看,不过可别光顾着臭美,学习也不能落下。”
何舒琰笑笑,将悲伤和落寞全都藏进了心底,这一番话可以说是让在场的人都满意,尤其是吴玥的母亲,一个劲儿地冲他道着谢。
倒是吴玥撅起了嘴:“知道啦!我成绩才不差,明年中考,老师说我能考省重点呢……我该回去吃药了,老板哥哥也要记得时常来看我哦。”
吴玥说罢,不情不愿地松开了手,一步三回头地往病房里走去。
安屹回过神,看着何舒琰的风衣口袋,若有所思。
和吴玥一家人说完再见之后,何舒琰就带着安屹去了城北的一家小酒馆。
从外表来看,这家酒馆倒有点像小洋房,内部的装修也很简朴,面积不大,却充满了生活气息,店主是个扎着丸子头,浓妆艳抹的美女,似乎和他哥是老熟人,进门相互寒暄了两句,立马就带他们上了三楼一处小隔间。
“五杯长岛冰茶,外加两杯薄荷牛奶。”
何舒琰话音刚落,美女老板就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安屹被她盯得发毛,十分不自然地别开了脸。
好在丸子头美女是个有眼色的,酒一上就下楼继续招待客人,算是给他们俩制造了点私人空间。
在安屹的印象里,他哥虽然爱酒,但绝对不是酗酒成性的人。
但自打酒一上桌,何舒琰就是一杯接一杯地灌,仿佛他从来没有喝过酒一样。
安屹低头看看自己这一杯牛奶,心想他哥还是一点没变,还把他当小孩。
他这牛奶喝了一半,何舒琰已经连灌了三杯长岛冰茶,似乎是觉得醉意已经上来,他终于把头扭过去,对着安屹,说出了和安屹的第一句话:
“他是我最后的亲人。”
何舒琰将杯中酒液一饮而尽,醉醺醺的,连眼角也红起来:
“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爷爷记忆时常出现错乱,但他却对糖果的印象很深,说不定这样可以使他有短暂的清醒...而我之所以这么做,也是因为我想知道,他在我父亲死前,到底都看到了什么。”
安屹不语,何舒琰这几句话信息量可不少,再结合先前从王大海和琼姨那儿得到的消息,他对当年的事情已经有了个模糊的轮廓。
有了前几天的经历,他现在一出门就不自觉地提高警惕。
何舒琰似乎真的喝醉了,见周围没人,索性将风衣直接脱下,还解开了衬衫的扣子,继续说道:
“在不少人眼里,我是个不择手段的疯子,就拿吴润那件事来说——难道你就不好奇,我到底做了什么,才能逼得人家使出这种手段?”
安屹沉默不语,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些问题,也许之前的他会追着何舒琰,死缠烂打寻根究底,但现在,他明白他哥不是不愿意说,而是没到说的时候。
何舒琰就像一台精妙的仪器,总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安屹心想。
果不其然,何舒琰很快就像是自嘲般开了口:
“我断人家财路,就如同杀人家父母,人家不和我拼命,那只能证明我逼得还不够紧罢了。”
他说完,用力地把酒杯往桌子上一放:
“可你看安屹,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哪怕我是真心爱着我的家人,我也没有办法不去利用他们,直到榨干他们所有价值;生在这样的家庭里,从一睁眼,到最后闭眼的前一秒,无时无刻都在考虑利益。”
安屹不语,他从见到何舒琰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大户人家的少爷,吃穿用度和他这种,靠捡垃圾为生的人,压根就不在同一根水平线上。
但他当时哪儿有想过,做豪门少爷会是这么辛苦的事,这东西一当还就是一辈子,娘胎里带着的枷锁,死了都带进坟墓里。
“我正活成自己最讨厌的样子,而你不同,你还年轻。”
何舒琰闷了口酒,看见手边爷爷那罐糖果,眼圈又红了。
他二十六年的人生在一瞬间崩塌,而如今,他不想安屹步他的后尘。
想到这里,何舒琰又仰起头,靠在背后的沙发上,用手臂挡住自己的眼:
“所以,如果你想要离开,此时此刻,就是最好的机会。”
快走吧安屹,快离开我,离开我这样的人吧。
而另一边,安屹本想拦下他的酒杯,抬起的手又悬在了半空。
良久,他才开口道:
“不是的。”
何舒琰扭过头来看着他,灯光暗的很,安屹却觉得他的眼睛湿润得反光。
“何舒琰,从我回来的第一天,见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没想过要再离开你——再说了,你做操刀鬼,我做你的刀,你情我愿的事,这叫双向奔赴。”
这下轮到何舒琰怔愣了。
“还有,我也是你的亲人。”
安屹朝他笑笑,趁着何舒琰愣神的机会,握紧了他哥的手,轻轻落下一个吻。
他哥就是他的全世界,如果离开,他还能去哪里呢?
“哥,这一次,别再把我推开了。”
安屹说这些话时,神情如同忠贞的骑士。
但至此,何舒琰终于相信,这份忠诚和爱都只献给他一人。
一阵短暂的沉默过后,他突然半哭半笑着出了声,吓得安屹立马松开手,扭过头四处张望。
他哥不会是喝酒喝到脑子抽筋了吧?
“我草,你干嘛啊你?幸好这层没人,否则真要社死了。”
“你不是想知道,这一年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
何舒琰收敛了笑声,看着安屹,眼神晦暗得如同深渊:
“我会从头到尾,一字不落地讲给你听。”
——小剧场——
安屹:我是你最亲的亲人,亲上加亲的那种,你这辈子都别想甩开我辣~~~
何舒琰:?你搁这儿叠buff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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