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城国际机场 傍晚八点
“小安爷,您要求的事已经办妥了。”
安屹听罢,只简单嗯了一声,就大步流星地往机场外走去。他一身利落的黑色运动工装,看起来低调得很。
不远处一辆SUV边上,王大海十分雀跃地朝着安屹挥手,在一众睡眼昏花的接机人员中显得格格不入。
“小安爷!这儿!这儿!”
安屹听罢,赶忙压低了帽檐,加快了步伐,生怕王大海再多说一句话。
“别叫了,以后在外头,别总是爷的爷的叫,封不封建啊。”
话是这么说,但王大海到底是有眼力见,赶忙拉过安屹身后那个上了年纪的行李箱,想要塞进后备箱,谁知道这一提,差点没给他胳膊拽断。
“知道了安爷,冒昧问一句,您这里头放的什么东西啊?”
奇了怪了,小安爷刚刚掂着的时候,明明看起来轻松得很。
王大海心里直纳闷。
“身家性命,其余的你别管。”
安屹这话不假,里头都是他用来追踪和定位何舒琰手机的装备,自何舒琰在他的生命里消失后,他就自暴自弃般守着这么个东西。
直到昨天,显示器终于有了反应。
想到这里,安屹便习惯性忽略了王大海的碎嘴,他看着窗外细碎的雨丝,一时间思绪飘得满天飞,心里想的却都是他快两年未见的长兄。
就在一年半以前,对他无微不至的哥哥突然人间蒸发,在平安夜前夕和他断了联系,从此了无音讯,从那时起陪伴他的就只剩下学业和工作,还有那栋冰冷得不能再冰冷的小别墅。
也正因为如此,他几乎是跳级修完了大学的所有课程,才能在20岁的时候成功得到了双学位的证书,重新踏上了祖国的海岸。
这一次,何舒琰别想再把他从身边推开。
与此同时,绿林郊区,老别墅。
偌大的豪宅内部,就只剩下转角的浴室里,传来一阵淅淅沥沥的花洒声。
而与此同时,接着柔和的灯光,瓷白的手指就先一步拉开了浴室的里门,透过浴室最外层的毛玻璃,依稀可以看得出那美人十分骨感的身形和那细长的手指。
洗漱台前,伴随着伴随着氤氲的水汽,中长的黑发上垂下几滴水珠,而就在黑发的主人低垂星眸,扶着墙壁刻意压着声音低喘时,他的脖颈处却露出了一大道触目惊心的疤痕。
突然,一阵躁动的嗡嗡声响起,何舒琰扫了眼来电显示,心想今晚是注定休息不成了。
“好的…我马上就过去。”
挂断电话,他很快调整了状态,将头发吹干后,熟练地拿出放在白色壁柜二层的遮瑕膏,两三下就将脖颈处的疤全掩了去。
做完这一切,他就十分悠然地推开了最外面的那扇门,那位保姆立刻将泡好的姜茶端了上来,见他“香肩半露”,又十分迅速地拿出早就备好的毯子披在他肩上。
三年前何家大乱,承载了两代人心血的集团在一瞬间崩化为乌有,老宅在一场火后成了堆烂砖碎瓦,曾经涨上天了的股票也变成了一文不值的废纸。
而待他好不容易恢复自由,重见天日后,身边唯一拥有的,就只有眼前这栋半截入了土的别墅,还有一笔养老储蓄金,以及几个自愿回来照顾他的老人。
“琼姨,怎么今天又是姜茶啊?”
何舒琰一扫刚刚的病态,接过琼姨递来的姜茶,语气佯装委屈,脸上残留着的红晕让人觉得他只不过是洗了个有些烫的热水澡。
但琼姨是家里的老人,何舒琰七八岁的时候没了妈,他这点小把戏丝毫没有让琼姨停止唠叨。
“姜茶暖身,你这孩子从来都不把头发吹干,万一着凉后难受的还得是你自己。”
说罢,琼姨赶紧推着他进了卧室,也是这栋老房子最暖和的一间房,何舒琰自一年半前那场手术后就留了点后遗症,原本还算健朗的身体在一夜之间摧垮倒塌,现在的他,就像一朵不断凋谢的花。
但当事人明显不怎么在意身体上的小毛病,他犹如慵懒的猫一般打开了衣柜,然后在一大堆高奢衣物中选择了最亲民的一件套办公装,谁知道转身就对上了琼姨不赞成的目光,还有她手里那件过于引人注目的大牌风衣。
“外头下雨,单穿这件可不行,还得再加个外套——”
何舒琰妥协般地耸耸肩,又亮起屏幕看了一眼时间,微微皱了下眉头。
“好啦琼妈妈,我会照做的,但如果我再不出门,爷爷恐怕又会不开心。”
一听到他提起老家主,琼姨原本愁着的脸瞬间又暗淡了几分,她眼眶微红,安慰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何舒琰穿戴整齐时,正好看到她这副惹人心痛的表情,刚想让琼姨不要担心,手机屏幕却又一次亮了起来。
至此,他只好轻轻地拍了拍琼姨的肩膀,略带歉意,柔声说道:
“医院那边又催我了。”
“老王,关于何家,你知道多少?”
临下车前,安屹突然没来由得问了一句。
谁知道就是这么一句话,直接让王大海来了个急刹。
“小安爷,你说你好好的,问这种倒霉人家做什么?”
王大海讪讪笑道,他背后凉飕飕的,总觉得接下来安屹的话会不太妙。
“少给我在这儿打太极,你忘了?是谁在危难关头救你于水火之中了?”
安屹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手,刚才的急刹差点让他头被撞出个包。
他这话一出,王大海立刻就陷入了道德上的困境。
一年前他创业,花光积蓄远赴法国做收藏品海外贸易,走投无路的时候碰巧着遇上了安屹,谁知道当时刚上大学的安屹随便动了动手指,几个电话就找到了愿意接手他瓷器的买家,王大海自此收获了创业以来第一桶金,安屹也一跃成为他人生中,除了自家父母外最该孝敬的人。
可就在他以为,靠着这位小少爷能吃上一口温饱饭的时候,安大少立马给他来了个晴天霹雳,说自己提前结束了法国的所有学业,叫他来机场接驾,从此结束留学生涯,连带着自己的事业也跟着一起上了断头台。
但好在安小少爷还算有良心,没忘记临走前再给他推荐几个客户,这才犹如玉皇大帝下凡修炼般功成身退,他的倒卖事业得以再苟延残喘一会儿。
想到这里,他最终还是认命一般地开了口:
“我哪儿敢忘啊,小安爷——不过这何家人是真惨,跟上辈子染了瘟神一样,全家上下没一个有好下场,不过后来也有媒体说他们家完全是咎由自取,不过豪门嘛,跟咱们这些小老百姓没关系,我也是道听途说。”
王大海原本声音还压得像蚊子哼哼,到后来越说越起劲儿,良心上也没受委屈,毕竟谁不喜欢聊身边的八卦呢。
“总之还活着的,就剩下集团老创始人何云昌,不过现在好像得了老年痴呆;还有那个最小的儿子,叫什么我给忘了,反正是出去念书就没了消息,我看呐,八成是留在国外回不来了...”
但坐在后座的安屹明显没有了这份心思,他自打听到那句“回不来”后,眼神就晦暗得如同深渊。
天知道他当初,就是因为相信了何舒琰的鬼话,才会一个人乖乖地,在法国读那些烂书,但现在看来,不仅是他,他哥谁都骗,放出来的消息十句里头九句都假,还有一句压根儿就是瞎编。
不过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何舒琰现在就在纪城。
他的设备最多只能帮他追查到这里,至于何舒琰人到底在哪儿,他恐怕还得询问一番了。
想到这里,他原本压抑着的怒火又有了复燃的趋势,干脆叫王大海停了车,连伞都不打,大步流星往对面的手机店走去。
市中心医院,傍晚九点整。
何舒琰站在病房门口,手里夹着一大叠医生给的诊断书。
他明白,爷爷的病,医院是治不了了。他不怨医生,这本来就是绝症,他就是觉得肺被什么东西堵着,想要大口呼吸,却发现自己根本张不开嘴。
但很快,在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后,他还是换上了那副欣喜的面容,仿佛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亲人即将迎来死亡。
见他一来,瘫坐在病床上,正臭着脸的老头瞬间高兴地朝他挥手,就像是吃到了糖的小孩。
看到这里,何舒琰勉强撑起一个微笑,心里却酸涩得紧。
“爷爷有没有乖乖听话啊?”
床上头发花白的老人家一听,便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肯定又带了糖过来,这里的人都不让他吃糖,只有这个长得很像自己的年轻人能顺着他的心思,要的就是他简简单单的一个字。
“有!”
果不其然,下一秒,何舒琰就把几颗晶莹剔透的水果糖放进了他手里。
床上的老人一接过糖果,却是愣了愣,又不舍得吃了,转头塞进了枕头下面,还以为何舒琰看不见。
何舒琰见状,只是无奈地笑了笑,他扭过头,略带歉意地眨眨眼,一旁的护工就知道,这爷孙俩是有什么悄悄话要说,走的时候还不忘把门给关紧。
“爷爷,有句话,我想问很久了——”
尽管老人已经被确诊为记忆障碍,但他依旧不愿意放弃这一丝机会。
“当初父亲跳楼的时候,你也在场,对吧。”
老人家被他这么一问,原本混沌的眼睛里,忽然呈现出一丝的清明。
何舒琰内心燃起一丝希望,紧接着,用再寻常不过的语气开口道:
“那你有没有看到,是谁把他推下去的?”
傍晚十一点,何家老别墅。
何老爷子到底是没有说出什么所以然。
但没关系,何舒琰心想,他已经习以为常了。
想到这里,他揉了揉脑袋,太阳穴今天也在发胀,起因是昨晚睡得并不算安稳,或者说,他已经连续两年,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了。
但当他下车走了还不到两步,就注意到了正对面屋檐下站着的安屹。
一瞬间,四目相对。
安屹穿着一件漆黑的工装外套,马丁靴和裤脚上还沾着几点泥泞,他没打伞,就这么暴露在雨中,任由着自己从头到脚都是湿个透。
何舒琰动了动嘴唇,却觉得嗓子有些酸,发不出声。
怎么回事?他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安屹更是早就注意到了他,还不等何舒琰先客套两声,年轻人尽最大的力气压住心里的火,冷着声音道:
“三年了,哥。”
而他的神情却无比狼狈,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丢下自己的人,活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您还记得我吗?”
看到这里,何舒琰有些后悔,他应该听琼姨的话,把头发吹干了再出来的。
他现在头疼极了。
——小剧场——
安屹: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有几分像从前。
何舒琰:?
何舒琰:你小子最好别搞这一套,不然我让你再也回不到从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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