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男生坐在轮椅上却像是被罚站一样,垂着头,视线一直停留在木色的地板上,但是耳朵却支起来,听着笔尖摩擦在纸上发出的沙沙声。
等待的时间太过于漫长,舒礼在心里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把头仰起来,快速往薛锦的方向扫了一眼。
只是匆匆的掠过视线,并没有打量清楚,他垂下眸子,没过几秒又掀起来重新看一眼。
坐着他对面的人很年轻,和舒礼印象中的医生完全不一样。
医生的穿着看似随意,但是在各方面又恰到好处,让人挑不出来任何毛病。
她办公的时候会带上一副眼镜,藏住了那双凌厉又冷冽的眼睛。
舒礼到现在还记得他第一次和这双眼睛对视的感觉,尽管有在刻意收敛,但是仍然压不住那种刺人的冷意。
不过并不会让人觉得冒犯,反而有一种吸引人去看的魅力。
舒礼其实很少敢这样打量人,以前他性子就内向,自从他的腿受伤之后和人对视的次数屈指可数。
再又一次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想往医生身上瞟的时候,原本低着头写字的医生突然停下了笔。
抬头,两人四目相对。
薛锦扬了扬眉梢,眼角染上笑意。
舒礼紧张到没反应过来要低头回避,等到意识到之后,脖子都红了。
偷看被抓包了。
薛锦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了几个问题之后就交给了舒礼。
小男生垂下睫毛,眨了眨眼睛,把医生写出来的东西快速浏览了一遍,视线在最后一个问题那停留了许久。
“这也是规定里面需要知道的内容吗?”
舒礼最终还是问出了自己心中的困惑,漂亮的眼珠一动不动的看着薛锦。
但他没敢注视太久。
刚刚被触碰之后那种微痒微麻的感觉好像久久不能消退,医生的行为幅度跨越的太大了,弄的他几乎要坐不住,痒意一直存留在耳尖处,把它烧得滚烫。
虽然动作上是有些唐突,他一个外行人也知道是干什么,但是现在的发展趋势却让他越来越搞不懂。
薛锦没打算骗人,她极其有耐心的和人解释道:“每个人的情况不一样,就算比葫芦画瓢,也不能只比一个葫芦。”
“你的自身条件还不错,但是肤色太白了,锁骨又很明显,如果想和整出来的脸保持协调的话很难。”
“嗯,,”沉疑了一会儿的医生最终给出了一个答案,“处理不当会有很严重的负面效果。”
“……”舒礼垂下睫毛,眨了眨眼睛。
只听前半部分还可以,但是听到后面对方夸他的话,舒礼只觉得自己刚刚消退下的热意又涌了上来。
但他毕竟没有接触过整形这方面的概念,所以给出的回答也是结结巴巴的道出了一个“嗯”字。
说了一大堆,薛锦最后又非常严谨的给了舒礼一张表格。
当看到上面第一行内容的时候,舒礼瞪圆了眼睛,一张小脸儿瞬间发红,握着纸张的手也微微颤抖,恨不得把头埋在肚子里。
为什么整形还要…还要知道这种东西?
从始至终都在观察少年的薛锦心突然就软了一下,开始反思自己这样以权谋私的行为会不会让小男生觉得害怕。
刚要开口的话在看到小男生的动作之后在喉咙里打了个转儿又收了回去。
舒礼问:“最上面那个问题要写多少字?”
薛锦一愣,似乎是没想到自己公然谋私没被拒绝,她把有些乱的头发别到耳根处。
“都可以。”
医生那双蕴含笑意的眼睛在看着他。舒礼又羞又怯,他现在觉得他自己问的问题也有点不正常。
哪有人还要主动问写多少字的呀。
如果不是确信他来的地方就是一家正规整形医院,舒礼真的要怀疑对方问的问题属于一家相亲服务机构。
但是他却不好意思再多问些什么,舒礼快速的把纸折叠成一个小小的豆腐块,然后胡乱的塞进了上衣的口袋里面。
薛锦没有什么特别需要处理的事情,舒礼前脚刚走不久,她就动作很轻的跟在人后面。
她虽然有私心想让人继续留在这里,但是在脑袋里搜罗了一大圈,总归是没有找到什么正当的理由。
而且追人又不是一步到位,尽管少年躲的并不明显,但是还是让薛锦捕捉到了。
小男生和她在一块的时候很紧张。
薛锦的外在条件和处事风格又不能突然改变。她为了不吓到少年,也愿意放轻自己的脚步和姿态去追人。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薛锦挨着人自然开口,“我看到你在某个问题上挺久了很久,是有想到什么吗?”
“…什么?”舒礼不明所以,仰起脸问。
薛锦微弯了下唇,挑明了话题,“你现在单身吗?”
……
从医院出来后舒礼身上的紧绷感总算散开了点。
他虽然有心思想要克服和医生单独在一块儿的紧张感,但是等到了实际上,做得心理铺垫早就被抛之脑后。
他一边转动轮椅,满脑子都是刚才的话题。
“单身的话有恋爱的打算吗?”
这种有歧义的话题并不会让舒礼多想,只会理所应当的认为这也是整形需要知道的问题。
坦白来说,舒礼是没有打算的,性格是主要原因,他不太会说话,也不懂什么浪漫心思,从某方面来说还有些呆板。
而且他还是个瘸子。一个还需要被人照顾的瘸子。
舒礼想东西想的入神,自然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轿车从他的左侧直冲过来。
“滴——”
喇叭声刺耳地响起。
舒礼的瞳孔骤然收缩,胸腔的空气被挤压到贫瘠,他想要快速转动轮椅,但是手却突然不听使唤,整个人像是被抽走魂魄一样呆愣在原地。
会死吗?
心里已经埋藏了许久的记忆,突然被重新撕开,舒礼仿佛又重新看到了倒在血泊中的自己。
他只觉得一瞬间天旋地转,这种危险的时候,他竟然有一种莫名的解脱感。
舒礼想:如果那辆车直直的撞过来,他非死即残。
可是他已经残疾了,转念想了一会儿,就觉得有点儿对不起那个司机叔叔,不管他是死是活都会被他这样的人缠上一笔医药费。
舒礼自己觉得漫长的时间其实只不过只有仅仅几秒钟而已。
“回神。”
那道声音算不上有多温柔,听起来也会让人觉得没有人情味。但是在这一刻却像是投掷的最后一颗石子,直达他的心里,泛起阵阵涟漪。
他想要转个身,去看声音的来源,但是四肢却僵硬无比。
这种无力的感觉让他感到很不安,他费了很大的力气去往后看,可是还是看不清。
白茫茫的一片。舒礼也分不清那到底是雾还是什么其他的东西。
………
薛锦把人推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了周岁。
周岁看到两个人发梢和衣角都有点儿混乱的时候还有点发愣,薛锦在少年耳边小声说了点什么,声音很低,似乎是怕吓到人一样。
然后等到少年点了头之后她才和周岁道:“去准备一条干净的毛巾和热水送到我办公室。”
周岁这时候却没有什么心情八卦,两人情况明显就不太对劲,她连忙应道好之后便急匆匆的跑出去了。
舒礼被吓得不轻,一时半会缓不过来,薛锦看人红红的眼尾,一点重话也说不出来。
少年呆呆愣愣的,连薛锦什么时候推他进来房间的都不知道。
不算大的房间,把一切喧嚣和回忆全都拦截在了外面,只剩下两个人彼此之间的呼吸。
“没事了。”薛锦不知道是第几次重复这句话。
少年僵硬木讷的眼珠,听到这句话后,微微转动了一下。
医生温言温语的话不断地传到耳中,像是一把小锤,哪怕封闭再牢固的墙壁也会被敲动。
温柔,又不失力量。
舒礼好像找到了宣泄口一样,一直没掉下来的泪珠像是被拉了闸,大颗大颗砸了下来,滴在薛锦的手背上。
很烫。
薛锦像是被砸懵了一样,向来冷静自持的医生很少有这么失败的表情管理。
轮椅上的少年很乖,乖的要命。
就算受了委屈和惊吓掉眼泪的时候也是默默的掉,不发出任何声音,却让人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薛锦用大拇指指腹轻柔地给人擦了擦眼泪。
周岁很有眼力劲儿,她把热水和毛巾弄来的时候轻轻的扣了一下上司的门,在薛锦接过之后便自动离开了。
薛锦没说话,他把干净的毛巾浸在热水中,拧干之后重新来到少年的轮椅旁。
先是额头,眉毛,薛锦担心待会眼睛会有点肿,在眼睛处多停留了一会儿。
直到过了很久,身上的冷意退散,舒礼才终于消化了自己差点被车撞这个事实,宕机太久的大脑开始运转。
在看到自己面前正细心给他擦脸的医生之后,一直被忽略的记忆,突然又袭了上来。
他刚刚到底做了什么?
对方在推他轮椅的时候死死地握着对方的手不松开,他还把自己的眼泪胡乱的抹在人身上。
救命!
舒礼现在觉得医生的脾气是真的很好,没有把他丢出去就已经算是很客气了。
过去的人都拿他当累赘,这还是他头一次被人保护。舒礼不知道自己到底该怎么面对薛锦,他想要说声谢谢,但鼻尖酸涩,怎么都说不出话来。
等到薛锦换好热水重新进来房间的时候,就发现原本呆坐在轮椅上,一动不动的少年,现在变得好像比之前更加的拘谨。
“抬头。”
舒礼乖乖照做,扬起来白净的脖子,但是一双眼睛根本不敢看他面前的医生。
或许是因为毛巾温度太高的原因,舒礼只觉得自己全身上下都有些热,就连额头上的发丝也浸了点汗。
正当他在心里犹豫要说些什么的时候,薛锦起身,舒礼手上的动作也有点急切。
“别走…”
等到他说出口之后,他才发觉自己有点冲动,但是已经泼出去的水不能再收回来,舒礼就坐在自己的轮椅上,忐忑的等待对方的答案。
会留下吗?
早就已经枯死的心仿佛突然又出现了点悸动。
像是被放进森林中的一小团野火,只需要简单的一句话就足以把他点燃。
“不行。”
是毫不留情和犹豫的拒绝,仿佛刚刚两个人之间的温暖只是暂时存在的。
坐在轮椅上的少年有钱片刻的失神和恍惚,但是后天养成的性格却让他没有问出口原因。
薛医生已经帮过他很多忙了。
舒礼只觉得自己就和那种给点儿颜料就开染坊的人一样,明明之前寻求帮助的时候被拒绝的回答也不少,但是却没有像今天这样如此失落过。
他颤了颤眸子,刚要和人说抱歉,对方下一句话却让他的心情瞬间明朗。
医生好脾气地摸了摸他的头发,用接近于哄小朋友的语气对他说:
“我们不能在这待太久,外面还有司机正在等你这个当事人处理车祸呢。”
那个(捏捏衣角)(小心翼翼)可以给我个收藏吗(眨着可怜巴巴的眼神)(抿着小嘴)
被拒绝后(撕心累肺)(撒波打滚)(胡搅蛮缠)给我收藏呜呜呜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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