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裁决已致，俩人各打手心三十大板，之后夏初阳被判待学半个月，顾安十五天，当天执行。

　　暴君贾老师端着搪瓷缸恣悠悠的喝茶，既不理两个学生也不回班上课。顾安还想在说两句，被夏初阳扯走了。

　　“你不会还想着能不待学吧？！”出了办公室后，夏初阳拧着眉，眼角眉梢都是焦急：“你傻不傻啊你！反正昨天犯事最大的是我，你就苟后面蹲着不久没事了？怎么非上赶着找骂呢？”

　　摊上这种老师，一般不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吗？

　　谁料顾安神情完全未变，抬眸看了他一眼，从兜里拿出一瓶药，伸过来示意夏初阳拿走。

　　看清那是瓶治疗跌打损伤的药膏后，夏初阳后退摇头摆手三连：“不用不用不用，才打了这么点下不用抹药，反正是左手放着不管不会耽误事的。”

　　顾安嗯了一声，淡然的说：“听说这个老师上次把一个女生的小指骨打断了。”

　　夏初阳麻溜接过药膏，拧开往手上一糊：“谢谢。”

　　半透明的药膏岌岌可危的挂在被打的通红的手掌上，看起来下一秒就要成坨状掉下去。

　　而那人却满不在乎的摆摆手就要走！

　　顾安头痛的拧了拧眉，拽过他的手把药膏推开抹晕，凉丝丝的感觉逐渐被温热替代，肿胀热辣的感觉渐渐消散。夏初阳抱拳向前一拱：“谢啦兄弟！”

　　顾安微微摇头表示没事，回班的路上自己也草草的抹了抹。班里早乱成了一锅粥，人人都举着书斜着眼和同桌大谈特谈。俩人从后门溜进教室，最后一排的学生已经顶着墙坐了，还依旧用力往前挤了挤好让两人过去，边挤边问：“老班怎么罚你们啊？”

　　“兄弟给个标准呗？让我看看起义的代价。”

　　“呵呵，”夏初阳冷笑，把自己被打的通红的左手举起来：“劝你住手，我俩加起来待学一个月。”

　　顾安跟在夏初阳身后，闻言一脸正经的补充：“班主任一会儿可能还会来班里挑拨离间。”

　　他的表情看起来太过正经，吓得周围几个想开玩笑的都收了心思围上来：“什么挑拨离间？这有啥挑拨离间的。”

　　顾安叹了口气：“贾老师今天是不是骂完我们也没有回教室上课，而是坐在办公室喝茶？正常老师会这样吗？”

　　“？草，”夏初阳反应过来了，看了眼表，算了算时间，不可置信：“什么意思？他一个老师，为了挑拨离间学生，想把他不上课的黑锅扣在我们头上，特地旷课半小时？”

　　顾安想了想，纠正：“他来过咱班了，还布置了任务，按照咱的校规和班主任的人脉来推测，他应该不想主动旷课来着，不过咱们这个错犯都犯了……”

　　“就干脆理直气壮的摸鱼了？”

　　顾安：“阿对。”

　　“……”

　　学生时代最快乐的事情之一就是聊八卦。没过十分钟，全班都知道了顾安和夏初阳的丰功伟绩，以及最后顾安的那句警告。

　　“班主任可能会挑拨离间。”

　　J市第一中学一节课有五十分钟，乔念的嗓子都快聊哑了，贾老师才拎着搪瓷缸慢悠悠的踱进教室，并抓住了一个正扭头聊天的女生，心满意足的把学生拎到讲台前，待全班都安静下来之后，才吸了口茶，慢悠悠的说：“咱班之前，有个别人扰乱秩序，搞得我只能浪费上课时间去处理他们那堆烂事，这种拖全班后退的行为，我希望不要再发生。”

　　要是没有顾安那句预告，可能真有人会多想。

　　可惜顾安提前提点过，比起严格的班主任，大家自然更相信自己同学。

　　所以贾老师这番话没有在班里引发任何涟漪，大多数人只是一脸呵呵的看了高高在上的班主任一眼，就接着学习去了。

　　贾老师也不在意，说完最后一句话，狭长的眼睛不怀好意的往夏初阳和顾安的方向转了转，才把黏糊糊的目光放回站在讲台上瑟瑟发抖的女生身上。

　　接着突然摸出棍子怼了怼人家的后腰：“自己说说吧李雅凡，我为什么要把你拎到这。”

　　李雅凡胃不好，又偏赶上长个的时候，生生被学校食堂喂成了一根病弱的竹竿。平常和女生打闹时就是被护在怀里的那个，这次抓着讲台边才好险没被班主任怼翻个跟头。加上贾老师眯着眼自下而上又自上而下的来回扫视她，神态戏谑又冷漠，更是把小姑娘吓成一颗结结巴巴的西红柿：“老师我我我、我错了……”

　　一句话没说完，尾音以带了点哭腔。

　　贾老师似笑非笑的收回目光，又将小姑娘怼的一个趔趄，才将棍子打拍子般按着节奏一下下打在小姑娘背上，边打边说：“咱班有的女生啊是真不要脸，看见人男生就非要死皮赖脸的贴上去——”扬起棍子，狠狠的杵在李雅凡腰上，李雅凡踉跄一下，眼看着就要歪下讲台，门外闪过一个黑影，冲上去扶住了李雅凡。

　　是九班班主任、十班数学老师余金秀。

　　余老师长得很温婉，一双大眼睛，一头长而卷的披肩发随意的散在后腰，说话时大眼睛会微微弯起来，而不是如J中的大部分老师般永远带着不屑和嘲讽。余老师爱化妆，爱穿衣，夏初阳虽然没怎么注意过，但也总听见身边的女生念叨余老师今天又穿了什么衣服，余老师今天涂了什么颜色的口红真的好好看，余老师还会用风衣腰带垂下的部分卷成一朵玫瑰花，余老师真的好漂亮。

　　今天的余老师穿着红风衣和高跟鞋，像是料峭寒冬灰白干枯的树林里初开的一朵沾着雪的红梅。她一把将李雅凡护在怀里，将小姑娘扶回座位，才笑着对贾老师说：“诶呀贾老师，学生可金贵着呢，要是摔着了家长又得跑学校闹，咱老师就一天天操这闲心，贾老师你说是不是？”

　　贾老师面色不虞，剜了李雅凡一眼，而后面向余老师，脸上的皱纹瞬间和缓，堆出一朵花来：“没办法，那女孩子就是事儿多。诶余老师麻烦你了啊。”

　　余老师笑着摇摇头，正巧下课铃响起，贾老师端起茶缸和书笑吟吟的往外走：“下节课是余老师的课吧？我就不占用你时间了你赶紧给他们布置任务吧。”

　　J市第一中学有个离谱的规矩，便是上节课老师必须拖堂三分钟，尽一切可能多给学生讲题，下节课老师必须提前到教室三分钟，给学生布置任务让学生提前进入学习状态，课间真正留给学生的时间不过四分钟罢了。

　　……不过哪怕是老师，除了考试前，其余时候也并不怎么遵循这条规矩的。

　　贾老师这番话单纯就是没话找话，希望余老师给自己递个台阶下罢了。

　　余老师向来善解人意，台阶说给就给：“那谢谢贾老师了。”而后目送贾老师出了教室，便啪的把门一关：“给老师个面子，等你们贾老师回了办公室你们再去厕所。等会咱们晚点上课，给你们把课间时间补回来，正好你们课间厕所挤得要死，错开时间上厕所也舒服点。”

　　班里众生欢呼了一秒，就互相捂嘴巴把声音咽了回去。余老师看的想笑：“怎么，这么怕你们贾老师去而复返啊？”

　　“没有————”大家满脸不屑，嘴上却乖乖的拖长声音否认，李雅凡的同桌林卓竹帮李雅凡擦着眼泪，气哄哄的喊：“老师你听见他说什么了吗？他怎么能这么说女生呢！李雅凡就是问了时博达一道数学题而已！他凭什么——”

　　话没说完，就被挂着眼泪的李雅凡拽回去了：“没事余老师，是我违反了纪律，我没事了，谢谢老师。”

　　余老师脸上闪过一点黯淡，却迅速掩饰过去，她打开教室门探头探脑的看了看，冲着学生一招手：“现在外面没人了，咱小声点，快去厕所！”

　　大部分学生齐刷刷的站起来，几十张凳子在地上拖出轰隆一声巨响，迅速无声的滑了出去。乔念临走前还扯了夏初阳一段巨长的卫生纸。

　　“你特码要去厕所上吊吗？”夏初阳眼疾手快的抢救回来最后两格，看着乔念的背影摸着骤然瘦身皱缩成一根签的卫生纸泫然欲泣。

　　顾安端着一卷珠圆玉润的卫生纸递过来：“没纸了可以用我的。”

　　“那倒不至于没有，”夏初阳伤心的说：“就是当你眼看着自家白菜地被同一只猪踩了三次，那头猪还每隔三天必来一次，就他妈跟进货一样，我长得就那么像给猪白嫖的怨种吗？”

　　顾安：“……”那确实。

　　顾安说：“不是怨种，是你人帅心善。”

　　夏初阳：“呵，他知道咱学校的卫生纸多贵吗？你爹我黑化了，我要当古娜拉黑暗之神。”

　　夏初阳愤怒的声音有些大，讲台上佯装整理实则吃瓜的余老师没忍住，噗的笑了：“桌上放200块钱没人要，放两卷纸一个课间就没了是吧？我上学那会也这样。”

　　余老师此言一出，班里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几个学生连同夏初阳在内瞬间安静下来，如惊弓之鸟般迅速低着头捧起书开始学习。

　　余老师满脸迷茫。

　　夏初阳捧着书，看着讲台上余老师局促尴尬的样子，忽然情感泛滥：“咱们这样是不是有点过于警惕了。”

　　顾安正弯着腰往后排走，闻言微微抬眸，轻轻在夏初阳肩膀上拍了拍：“前车之鉴。”

　　“刚刚为啥不让我和余老师说班主任的事啊？”厕所内，林卓竹气的眼都红了：“他一个老男人他凭什么这么骂女生！他以为谁都跟他一样想的那么脏？！”

　　李雅凡站在水池边洗脸，听见这话眼眶又是一热，赶紧浇了一捧凉水把这股热意压下去，声音还有点抖：“你是新转来的所以不知道，之前……”

　　之前有个老师，高一时和学生打成一片，关系很好，后来他把两个学生谈恋爱的事告诉了主任，害得其中一个学生转学了。

　　从此之后，学生和老师的关系就一直这么硬下去了。

　　直到下午被家长接出校门正式开始待学，夏初阳才知道自己被坑了。

　　贾老师给夏初阳定的罪名是“晚上吃零食并和老师顶嘴”，给家长的说法却是“晚休铃响后床下活动，纪律散漫，被发现了还和老师顶嘴，老师好无辜好可怜，只能按照学校的规章制度让夏初阳同学回家反思几天。”

　　偷换概念就罢了，更惨的是这次来的家长是他后爸。

　　后爸姓宋名正青，他年轻的有些过分，看上去三十刚出点头，背着双肩包穿着帆布鞋，头上还带了个明粉色的太阳帽，那发自内心的笑容就像个等到开饭的高中生。

　　和夏初阳的妈站在一起，不像夫妻像母子。

　　夏初阳向来不喜欢这个年纪轻轻的小屁孩后爸，其一是宋正青是个富二代，平时荤素男女皆不忌，玩过的人比皇上都多，皇上还得顾忌面子他不用顾忌，喜欢个姑娘能闹得全J市的有钱人家皆知，唯恐避他不及。

　　其二，是因为夏初阳的妈和他结婚后，谣言就从未停过。而宋正青不在乎，也从未解释过，任由谣言愈演愈烈。

　　夏初阳为此和他干过一架，可他对夏初阳仍算不错，眼下他插着裤兜靠着桌子听完了贾老师的唠叨，等老师说累了端着搪瓷缸喝水时才优哉游哉的问：“那老师，我家……宝宝的胃怎么办呐。”

　　贾老师一口茶哽在了嗓子里：“……这是关键吗？”

　　“看您说的！”宋正青笑容真挚，发自肺腑的说：“您在学校连水果都不让孩子吃，何况，关于咱们学校食堂的现状，我还是比较了解的，孩子的胃怎么能不是关键呢？”

　　就差把“您心里没点B数吗？”甩贾老师脸上了。

　　贾老师的脸黑一阵白一阵，就差把茶朝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家长泼过去好叫他不要口无遮拦。

　　原因无他，J市第一中学的规定确实搞坏了一批学生的胃。

　　每顿饭前，校领导都会拨出一个教职工拿着喇叭站在去食堂的必经之路上吆喝，催着学生跑着去打饭、饭后再跑着回教室或者宿舍学习，目的是希望学生能借此领悟到分秒必争、利用碎片化时间来学习的好处。

　　那个教职工的官方叫法是主任，学生叫法是疯狗，见谁走路就追上去叫两声，非常生动形象。

　　而食堂的饭被学校外包给了承包商，承包商是校长熟人，做饭偷工减料不说还不干净。至少夏初阳本人就在饭里吃出过鸡蛋壳塑料袋和绿头苍蝇，可谓芝麻开花节节高，一次更比一次强。

　　不干不净和重油重盐的食物，加上饭前饭后被迫剧烈运动，搞得胃病成了学生的时髦病，谁没得就说明谁苟在宿舍靠吃零食过活。

　　这些事贾老师知道吗？

　　他当然知道。夏初阳吃出来苍蝇那次，特地捧着证据跑到他面前，希望他把情况反馈给校领导，整治食堂乱象。

　　而他只是把夏初阳赶了回去，对他说操心这个不如操心自己的学习。

　　他在学校混了二十多年，深知那些把学生送到这种学校来的家长都抱了什么心思。

　　J市又小又穷，唯一拿得出手的就是成绩，哪怕连成绩，都比不过隔壁城市的各自家的一中。

　　可J中最大的目标也不是优等生。

　　“低分进高分出”的口号，军事化管理，以及百分之九十的本科上线率和百分之五十的一本上线率成了最好的广告，将周边城县考的不上不下的学生一网打尽，所以那些上不了本市最优秀学校、又不甘心高考过后只能上个普通本科的学生或家长，统统来到了这里。

　　把孩子送到这里上学的家长，哪个不是对孩子带着最真切的期待？

　　既然带了期待，就免不了以学校唯尊。

　　哪怕有时候家长知道学生不完全是错的，也会好言好语的把过错都揽到自家孩子身上，希望借此平息老师的怒火，让孩子能免于惩罚，在学校里继续上学。

　　贾老师靠拿捏家长软处，在学校撒泼撒惯了，遇到不听话的刺头向来直接骂人打板子罚站待学一条龙抬走，没有哪个学生家长不害怕，最后的结果都是服软。

　　唯独这个宋正青。

　　贾老师摸不准宋正青的意思，迟钝的脑子刚想到反驳的话，一张嘴却又被宋正青给堵了回去：“毕竟孩子们都是家长心尖尖上的那块肉，看着孩子在学校、吃学习上的苦也就罢了，可这生活上，怎么也这么不如意呢？吃个饭都搞加餐，这不合适吧？校领导没办法处理这方面的事吗？啊当然，如果校领导不方便处理的话，咱学生家长也不是不能不帮忙，毕竟看着孩子得胃病，也挺花钱费心的是吧？”

　　校领导为什么不方便处理，就很耐人寻味了。

　　琢磨不透，干脆就不琢磨。这种人，多磨几遍总能磨成听话乖巧的学生。实在不行等他犯错的时候直接待学送走，眼不见为净。

　　想到这里，贾老师虽然还被宋正青的直球发言堵得心里窝火，但面色已然如常，还冲着宋正青笑了一个大的：“家长向我们反映的问题我们当然会尽力去办，不过您孩子在学校违反学校记录扰乱学生学习氛围，也得劳烦您回家多说教说教了，不然都高二了还三天两头的待学，多影响学习成绩啊。说一千道一万，孩子的成绩是最重要的不是？”

　　宋正青特别无辜的耸耸肩：“我也觉得孩子的成绩重要啊，可是学校总因为一些无关学习的小事让他三天两头的回家待学啊。”

　　贾老师：“……”

　　那是我让他待的吗？！学校规矩我都告诉他了，她自己不遵守的啊？！我一个老师，还能为了他违反校规不成？！都是打工人你不要太过分了啊？

　　正巧这时下课铃响了。宋正青呼啦一下快步走出了办公室，还对着再度黑脸的贾老师打了个响指：“再见贾老师，我带着孩子先走了。”

　　然后拽着惊呆了的夏初阳头也不回的走了。

　　连微微扬起的帽檐都写满了嚣张。

　　办公室一篇死寂。隔了三四秒，五班班主任才冷哼一声评价道：“目中无人，嚣张至极。这孩子跟着这种家长算是废了。”

　　“连二本都考不上。”三班班主任补了一句，微微侧过头向土豆老师求证：“成绩是不是挺差的？”

　　土豆老师目光沉沉，刚想回答，办公室的门就被轻轻敲了两下，传来一道温文尔雅的声音：“请问贾老师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