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自玉阶上俯视解倾城,朱唇雪肤,眼尾翘起,根本没将解倾城放在眼里。
她不带怕的,反而侧头问云镜,“云镜,你的主要剜你妹妹两百二十六刀,你同意么?”
云镜与她并肩而立,一身绛紫朝服,墨玉蹀躞带,压裙岫玉禁步。
人如其玉,温文尔雅。
此刻她听闻连城的话,微挑眉,冲门口解倾城举起手,掌纹错落不清。
她笑容温和,“王爷,你我共事七年,臣是什么性格,您还不清楚吗?”
云镜无名指与小指下压,是个发令的手势。
“与虎谋皮,焉能全身而退?”
话落刹那,金銮殿外万箭齐发,顷刻将解倾城扎成刺猬。
朝臣惊惧,不住后退。
解倾城血流不止,死不瞑目。
“你为、何……”
她们明明说的是双圣临朝!
云镜指尖抚过额角,幽幽叹息,“为何么?我要做就做天下第一,从没有与人并肩的先例啊。”
“何况——”
她眼波一转,流露与气质不符的妖气。
“我要当朝新帝,为我披红待嫁!”
又怎么可能与他人平分江山呢?
满朝文武原地石化。
景朝完了!
先有君主发疯,现在大冢宰也疯了!
君臣磨镜简直石破天惊,前所未有!
大冢宰发动兵变,将女帝囚于琉璃殿,择定吉日改朝换代,迎旧帝为后。大司马、大司败等肱股之臣则被霓凰军押送到浮屠殿偏殿,无召不得出。
屋内乌泱泱的全是人头,昨日还在朝堂上互相吐口水意见争执的对手今日就背靠背坐在地上细数过往人生几十载了。
总之个个都快疯了。
还叫什么景朝,改叫发疯王朝算了!
大司马扭头看向孤零零的林飞霜,凑了过去,“大司败,你是陛下亲信,做伴读时曾与大冢宰姐妹相称,她俩的事情你当真半点不知?”
林飞霜精神恍惚,仿佛天塌了,艰难开口,“一定是假的……”
她们三人是志同道合的至交,那是淳朴珍贵的姐妹情!
她不相信,这俩畜生竟然背着她搞镜子爱情!
而被议论的主角正同处一室。
云镜一手端着汤药吹凉,声音温柔,“良药苦口,珠珠乖,喝了伤就好得快些。”
连城被她扶着背,一口一口喝完汤药。
云镜走前嘱咐门口霓凰军,“没我准许,任何人不得出入琉璃殿,违者就地诛杀。”
“诺!”
连城半卧在榻上,目送云镜离开。
金乌坠落,余光消散,琉璃殿未点灯火,一片昏暗。
她换了个侧躺的姿势,数着秀竹镂空象牙屏风的叶子有多少。
“陛下,是我,徐珏。”
有人捂住了她的口鼻。
屋内昏暗,连城侧头,只看见一双如星子明亮的双眼。
性情贞顺的大公子出乎意料穿了身夜行服,气息微不可闻,弯刀悬在连城身前,伏在她耳边小声解释。
“您别说话,听我说。从琉璃殿西门出去,卯时方向便是常熙宫,您进去后,西墙有副‘朝乾夕惕’的字帖,字帖后有条甬道,您出去之后,拿着这把弯刀,有人会接应您。”
徐珏将弯刀塞到连城手中。
连城摩挲着刀柄镶嵌的冰凉宝石,曲着双腿,似一条苏醒盘旋的巨蟒。
她朱唇微勾,明知故问,“你是谁?”
徐珏轻声回她,“陛下忘了哥哥?我是哥哥,自然要保护珠珠。”
连城笑了,“哥哥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徐珏缄默片刻,“……帝有三军,两明一暗,若非云镜大逆不道,我不会再于陛下面前出现。”
霓凰十三营、红缨十五师,前者镇内,后者慑外,是景朝最强悍的两大军队,徐珏这一脉守在暗处,守护历代君主,若非王朝陷入危急存亡之际,否则不得现世。
本是紧张凝重的危急时刻,连城却不慌不忙转了话锋,“所以哥哥在寺庙是故意软倒在我怀里的?第一次奉刀给我,也是诱我捉哥哥的腰?哥哥,真是藏得好深啊!”
徐珏惊得咬到舌尖。
他眸底泛起一层雾气,这是什么话。
男子当持节守礼,他怎么可能做出骗人行径!
徐珏声音委屈,“我自小体弱,只和阿母学会一些潜行功夫,旁的不过是看了些书学的偏门小技。”
“我误会哥哥了,哥哥真是聪明,一学就会。”她拍了拍徐珏的手,慢慢哄他。
“可是哥哥,我不会走。”
“啊、啊?”徐珏一下没反应过来。
他回神后连连摇头,不赞同连城的决定,“如今云镜只手遮天,不服从她的都被关入浮屠殿,若我没猜错,她很快就会再来找陛下,逼陛下写退位书,甚至……”
还想让陛下扫榻相迎,换衣而嫁。
剩下的话徐珏说不出口。
连城与他对视,“哥哥,我不逃。我是皇帝,如果逃了,就意味着我向敌人求饶了。”
她目光清明,说的都是真心话。
徐珏握着她的手,明白了她的决心,第一次那么用力握住,“不可以,你会死的!”
他圈住她的腰,哄小孩似的,声线却颤抖,“陛下,你听哥哥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输一次没什么的,你拿着弯刀和那些人出襄山关,襄山关外有其他盟友……”
你会有东山再起之日的。
剩下的话被连城封缄在唇齿间。
直到徐珏软倒在她身上,连城才松开他。
“哥哥就让我赌一次吧。这次哥哥冒死来见我,我会记得哥哥。若我赌赢了,哥哥就是我的新后。”
徐珏喘息连连,连城野心勃勃的双眸映入他眼帘。
数日后,景都下了场寒雨,连城染了风寒,伤情加重。
云镜权势遮天,以监国之名废除男子入朝为官的律令,天下为之震动侧目。
连城烧得脑热昏沉,一只薄凉的手抚上她的额头。
“好烫,给你吹吹。”
少年声音孩子气十足。
连城睁眼,对方手脚利落把她背到了背上。
“你醒了?”
少年很快察觉,语气格外认真,“你别出声,我是偷你出襄山关的,吵醒了外面的人,我会死的。”
连城一眼认出他是那日行刺自己却被自己吃抹干净的少年杀手。
“你把我偷走一样会死。”连城失笑,“而且落到云镜手里,是死无全尸。”
青风吃惊张嘴,虎牙抵着握紧拳头而突出的骨节,好似在思考。
“那她会用私刑吗?像之前你对我那样。”
连城稍怔,“大概……不会。”
“那行吧,死就死了。”青风无所畏惧了,“我要是能把你偷出去,你不准跑了,嗯……和我成婚吧,他们都说咱俩做的事情,是夫妻之间才可以做的。”
“我保证,会让你每天开心的。”
他天生缺根筋,很多事情都似懂非懂,但他知道和谁在一起是最高兴。
连城突然把头凑近。
“你家少主没叫你来偷我吧?”
青风愣在原地。
连城弯眸,从枕下抽出一个香囊。
“把这个交给你家少主。”
青风立马摇头,“不可以。”
这不是暴露少主了吗?
不对——
她知道他的少主是谁了?
青风瞪圆了一双下垂狗狗眼。
连城趁他发愣,自己坐回了床上,“你回去告诉他,孩子取名为琛,是取珍宝之意,小名长乐,让她快快乐乐长大。”
“长乐……”
徐玠喃喃伸手,落在小腹上。他已怀孕三月有余,肚子也有些凸起,不再像早期一样时常吐得昏天黑地。
徐玠屏退青风,拆开了香囊。
龙首玉玺,结发纽扣,还有——
帝王绝笔!
徐玠一时竟忘了呼吸。
这些日子积压的情绪蓦地爆发,他手指拽着衣领,呼吸困难。
解连城,你真是个矛盾的疯子!
开春了,桃李盛开,云镜一个多月的逼宫进入收尾。
云镜带着众朝臣,包括之前被锁在浮屠殿的林飞霜和大司马等连城亲信,登临琉璃殿。
她笑语晏晏,“陛下,臣来娶你了。”
朝臣神情各异,绝望、惊怒,别扭,皆有之。
林飞霜表情扭曲,声音怒不可遏,“云镜,你大逆不道,是要弃我们姐妹之情不顾吗?”
云镜神色温和,“送大司败回府,他日我与陛下新婚洞房,必送霜妹一尊喜酒。”
“狗屁喜酒!”
林飞霜爆粗,难以接受。
但下一刻她就被霓凰军敲晕,直接带离了琉璃殿。
连城脸色苍白,樱唇失了血色,漠然看着。
“请陛下写退位书,昭告天下,禅位于臣。”
云镜步步朝她走来,身后是金阙玉庭、文武百官,她淡淡说着悖逆狂佞的话,“至于凤君肚子里的孩子,陛下放心,无论男女,臣都会当做自己血脉,封她为王。”
连城扬唇,与她隔着一步之遥对峙,“我若不写,你又能奈我何?”
“那就恕臣无礼了。”
云镜抚掌,处理奏疏的青案搬到了连城脚边。
云镜走到她身后,按着她坐下。
檀香萦绕,她似被玉佛圈在怀中,而这尊佛轻握她的手,笑声温柔缱绻。
“记得年少时,臣还教陛下握笔习字,我俩的字体有段时间简直如出一辙。那时我就在想,陛下这个妹妹,我是护定了。”
“世间再难找到如陛下一般,对臣胃口的妹妹了。”
她慢慢说着,“陛下,写吧。臣依旧是护着你的好姐姐,从始至终初心不改。”
云镜手上用力,香墨落纸,字若笔走龙蛇。
她握着连城的手写到了“今禅位云”。
连城手腕一抖,那禅位诏书被她甩上烛台。
“砰!”
烛台接连倒落,诏书成了助燃物。
朱毯红绫卷上火舌,殿内起了红光。
“走水了!”
众人骇然,慌忙逃窜。
连城迸发出一阵惊天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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