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他等心脏里那种撕扯一样的疼痛过去后就站起身。希薇拿来一瓶专用喷剂擦净了沙发，把晚餐交给他，什么都没说就去冲澡了。食物密封盒里飘出肉的香气。穆苍其实饿得胃都有点发痛，但他看着眼前的晚餐就是吃不下。

他真的很希望他们当初给他传输了关于情感的数据。

现在他对于情感的全部浅薄认知，都来自于常识数据包自己演化出来的模糊数据。他只知道人会喜欢也会爱，但那究竟是什么，意味着什么，怎么判断，这些全都是一些零星的碎片，他根本无法理解。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敲门。希薇去开门，本杰明的高跟皮靴踩在地板上笃笃作响。穆苍抖了抖犬耳，没有抬头看。但本杰明一下子认出他，笑着说：“啊，你还在呢。”

他也没等穆苍回答，轻声细语地问候着希薇，和她一起进了卧室。门关了，依然是跟没关一样，声音直戳戳地进了穆苍的耳朵。本杰明声音柔媚，问希薇：“您今天想玩点儿什么呢？”

穆苍闭了闭眼，起身进洗手间。他扯下身上的衣服，把自己牢牢关进玻璃浴房。但卧室门，洗手间门，浴房门，三道门都挡不住声音，本杰明在笑，说：“那今天就让我来主动吧。”

他把水打开。冰凉的水顿时浇下来，他抖了一下，才想起要设置温度。没过一会儿，呻吟声又透过水声传到他耳朵里。

穆苍近乎狼狈地把水调到最大。站在这种水流下人连气都喘不上来，劈头盖脸，打得人皮肤都是痛的。可是他愣是没意识到，屏着呼吸站在铺天盖地的水声中，试图弄清楚：我难受什么？

本杰明昨晚也来了——我那时不是还好好的吗，我不是昨天早上才认识希薇的吗？我到底难受什么？

可是他如果不仔细回忆的话，也意识不到他们才认识两天。大概因为这几十个小时发生太多的事，而且他因为多次使用太阳风暴，两度彻底僵直，最后一次实际完全失去了意识，时间对他来说更具割裂感了。

犬耳被水流打得已经很痛了，他受不了了。

他冲洗自己，弄出身体里的炼乳。脑子里却不断回想起希薇前一刻摸着他的头说小苍乖乖，下一刻可以直接潇洒起身把他留在沙发上，自己去打扫卫生。

他很难受。越来越难受。

穆苍在浴房里待了很久，直到彻底听不见卧室里的声音才关了水，赤身裸体地把脏衣服洗干净。

在环城维安待了三年，他习惯手洗衣服。

面前就是镜子，他没有抬头看。

他很讨厌照镜子，也几乎没怎么看过自己。被抓回来后，他一直被固定在墙上。有时候那些白大褂闲着没事就会过来端详他，啧啧地转着他的脸看，像摸货物一样摸摸他的胸腹，戳刺那些肌肉。他讨厌那种触摸，起初经常被惹得暴怒，对着他们发出兽哮，然后就是被电击。

他们电击的时候会羞辱他。他原本就不喜欢自己，久而久之，更不喜欢自己了。

后来他逐渐习惯被当作一个长得像人的试验品。这个认知也和他被输入的属于人类的常识数据包相符合。他确实不能算是一个人，从基因上他就不受法律保护。总有一天他会死。实验基地太冷了，他知道当有一天严寒彻底入侵了自己，他就再也不会醒来。

可是希薇来了。她一头红发。

那头红发很漂亮。他甚至觉得，人类似乎就应当是红发。如果人类是比他高贵那么多的生物，那么他们本就应该长着热烈的红发和机敏的狐狸眼，他们都应该像希薇一样说话做事，又张狂又有力量。

但不是的。希薇就是希薇，希薇只有一个。

所以他必须回来。

他把衣服拧干晾起来，套上希薇买的宽大T恤。这件T恤大概只有罗兰穿着才会合身，连穆苍这样的宽肩和身高穿上都显得长且空荡，一直遮到他大腿根。

正好也没多余的裤子了。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干脆就这么走出来。

卧室安安静静的。希薇没有出来吃饭。穆苍已经不饿了，但是他不想浪费。硬逼着自己吃完一份食物，把自己和垃圾都收拾干净，然后在沙发上躺下。

βi0不会轻易放过他们的。现在大丽花遇袭，商业联盟也掺和进来了。可是穆苍躺在那里就是感觉不到紧张或害怕。希薇还在里屋，想到这一点他就完全紧张不起来。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睡着了。

“——嘿。”

本杰明在他耳边说。

穆苍几乎暴跳起来，喉咙里溢出低低的咆哮。然后他意识到自己不该这么做，马上冷静下来。

本杰明站在他面前，仍然保持着俯身靠近他的姿势，但一脸受了惊吓的表情。他这次竟然没换衣服，蕾丝内裤下那件不如不穿的连体网袜也完好无损。

穆苍坐在那里，不动声色地用毯子把自己的腿盖严实了点。

“不好意思。”他低声说。

“天哪，我只是想问你附近的银行在哪里。”本杰明瞪着眼睛说，“昨天见你时，你还没这么应激呢，小可爱。”

“……”他闭了下眼。“我叫穆苍。”

“好吧，穆苍……附近的银行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怎么不问希薇？”

本杰明噗嗤一声笑了，说：“希薇小姐是我的老板。你半夜把老板叫起来告诉他你要处理工资？”

他直接在穆苍身边坐下，调出智联芯片光屏点了点，又说：“那借我你的智联芯片查一下？我的地图和定位系统早就被禁用了。”

穆苍说：“我没有智联芯片。”

本杰明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然后反应过来：“没有智联芯片？……你还真的是实验室出来的啊，我当是βi0在给你泼脏水。”

“是啊，我长着狗耳朵和狗尾巴呢。”穆苍漠然回答。

“我以为那是希薇小姐的情趣。”本杰明说，“那说得通了，我还在想，有了情人怎么还会找男妓。”

“我不是……”穆苍脸莫名其妙地涨红了，他庆幸本杰明没开灯。“我不是她的情人。”

“那么你只是她路见不平救下来的小狗？”

“……”

穆苍沉默片刻，嗯了一声。

“我的天哪，亲爱的。”本杰明笑了一声，“你会爱上她的。”

穆苍呆呆地看着他。他这句话就像是引出了一个自己早就知道，却从来没理解过，甚至没真正进入过脑子的命题——这种感觉太奇怪了，穆苍一下子意识到靠脑机获取信息的自己和正常人类的差距。

“为什么。”他问。

“我看人很准。”本杰明说，低头看着自己掌上的光屏。“相信我，你甚至都没有爱上其他人的机会。也只有希薇小姐这样的人才能，或者说才敢救你。不是么？”

穆苍突然觉得本杰明还真是挺厉害的，他要么看人真的很准，要么就是心理素质极佳，大半夜还敢对着一个会咆哮的陌生男人胡说八道。

“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他觉得自己可以就这个话题和本杰明说两句，“所以我不知道你说的话准不准。”

“怎么会？”本杰明抬眼看他，“虽然你是在实验室里长大的吧……这么久了，你对这个事情没概念吗？”

“我到现在只活了四年半。”穆苍平静地说，“实验室一年半，环城维安三年。没有环境去学习这种事情。”

“哎哟，真是为难你了。小可怜。”本杰明真心实意地说，“很多小孩子四岁都认不全字呢，你还去环城维安做了三年条子？我猜他们对你也不好吧。”

……漫天大雨。嘲笑和鄙夷。生死关头发现手中的枪被人故意弄坏。家常便饭般被队长罚跪。每天清理无名尸体。终日沉默。当胸一刀，血花四溅。

穆苍无言，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

“好，我来给你解释。”本杰明像是被他激发了某种奇怪的母性，非常耐心甚至温柔地给他讲，“爱是一种普遍的情感。但它的起因五花八门。我说你会爱上希薇小姐，是因为她救了你，又收留你，给了你难以回报的好处。而且她那么美，也符合你本能的喜好。就是这样，当她对你来说哪里都好的时候，你就是很容易爱上她。”

“哪里都好。”穆苍喃喃。

“嗯，你想想。我猜你很难找出希薇小姐的毛病。”本杰明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他，“你要真能讲出一大堆她的坏话，那才证明你不对劲呢。”

“所以，什么感觉才是爱。”

本杰明噎了一下。

“到你发现自己不能仅仅用‘喜欢’这个词来形容的时候。你觉得自己的感情比喜欢还要深得多，而且扯不断，哪怕痛得要死也不想放手，那八成就是爱了……我说，你不会连喜欢这个概念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

他知道，而且他不认为那是一个很好的词。他觉得“喜欢”本来就不能拿来放在希薇身上，因为那是用来形容人对物的感觉。环城维安的某些人喜欢买春。实验基地的白大褂喜欢发工资，喜欢看试验品被电击。而希薇喜欢杀戮，喜欢毁灭。

如果她说她喜欢穆苍，那没什么问题。可如果让他说自己喜欢希薇，穆苍真的感到这很冒犯。

“你喜欢希薇小姐么？”本杰明果然轻飘飘地问了。

穆苍说：“那是不对的。”

“那有什么对不对？”他笑了，“不过你如果是为了自己考虑，我倒是赞同。你没必要一定去爱希薇小姐。只要你能做到，爱上其他人也不失为一种选择……那毕竟是你自己的人生，也是你作为人的权利，亲爱的。”

本杰明倒是很自然地把他当成一个平等的人来对话。穆苍长出一口气，说：“谢谢。”

“没什么好谢谢的，亲爱的。”本杰明又看光屏，淡淡地说，“做一个像我一样的婊子，大胆穿连体网袜上街，大胆把自己当人，别管别人怎么看你。”

穆苍想，前两句就算了。但他也没有反驳本杰明，只是默默看他费劲地找银行。

“你为什么一定要半夜找银行？”最后他忍不住问。

“看新闻了吗。大丽花港口被袭击了，刚刚商业联盟临时决定封锁港口一星期。很多货物都进不来了，据说黑市也受了影响……这一星期，把握机会，也可以小赚一把。事不宜迟啊。”本杰明起身，“嗯，该走了。我找到了。”

“新闻有没有放出袭击者照片？”穆苍追问。

“没有，他们说拍下的照片还没来得及解析，就跟着直升机坠毁了。不过嫌犯好像叫什么张小美……要我说，搞大动作之前应该换一个好听点的名字。”

本杰明走到门口，风情万种地和穆苍道别。

“再见，穆苍。替我向希薇小姐问好。”

他走了。

希薇七点多就醒过来，发现掌上自动弹出光屏，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

她想起来了。昨晚电话打来时她是知道的，只是本杰明正伺候她，她没兴趣管。门外有细碎的声音，希薇感到穆苍可能早就醒了。她试探地叫了一声：“狗狗？”

脚步声果然很快就到她房间门口。穆苍低声问：“要我进来吗。”

“进来吧。”

穆苍于是推门进去，看见希薇正给自己点烟。她上身赤裸着，只搭了一条薄薄的毛巾盖住胸部，左手手腕上还松散缠着一条黑色的鞭子。穆苍感到自己的目光被狠狠烧灼了一下，仓皇低下眼去。

希薇却没着急让他做什么事，只是打量着他问：“你没睡觉？”

“……我醒得早了点。”

“胳膊好了吗？”

“已经好了。”

“过来。”她对他招手。

穆苍顺从地走到她床边。他认识希薇抽的这种烟，昂贵且劲大。他本来不喜欢烟味，但是她就在他面前吞云吐雾，他却不觉得讨厌。

“手伸出来。”希薇说。

穆苍把那只注射了愈合因子的手臂伸给希薇。她仔细地查看那只手臂，让它伸展或折起。看起来确实没什么大碍，她点点头，说：“帮我倒杯水。用一次性杯子。”

穆苍答应，转身出去给她倒水。希薇拨回第一个未接电话。那边很快就接起来了，贾维粗声大气地吼道：“喂？是你吗X！”

“是我啊，你之前找我？”

“看新闻了吗？码头没了，下周都开不了集！”他那边杂音特别大，震得希薇直皱眉。“你要卖什么活物，人形的吗？换到明天验货！”

希薇竟然产生了有点庆幸的情绪，幸好声音通过骨传导耳机直接进她的耳朵，不至于让穆苍听了去。他不傻，真听到了对话，估计一秒就能猜出她之前准备卖了他。

“嗯嗯。”她含糊应了声，“码头都没了，要不算了。以后再有货我随时联系你们。”

“……等会儿？你意思是不验货也不卖了？”贾维声音又高了八度，“你可不能这样啊X！我都把你登进系统了，不来验货扣你3000信用点，你半年不能在集上买卖！”

“你们什么时候又改制度了？！至于这么严格吗！”

她平均一年才能攒下不到1000信用点，一次扣3000真的倾家荡产了，这是要她的命啊！

“不然呢！你以为你说卖就验货，改主意了再随时跑？我们是有工作流程的！”贾维在话筒里嗷嗷喊，“你现在2779个信用点，确定不来验货？那我现在给你清零，你还得用10万环城货币补齐缺的信用点……”

我他妈上火星去给你变出那10万环城币？

“别别！”希薇马上制止他，“开个玩笑嘛贾维。地址发我，我明天准时去验货。”

“可以，明晚八点到滨河河岸，我们在那边有一个备用的碟形飞艇。”贾维说，然后背景里砰地一声，他开始怒吼，“妈了个巴子的你们能不能小心点儿？！你再把滨河也给我炸了就更热闹了！”他越说越生气，“他妈的哪个狗娘养的吃饱了没事干去炸大丽花！”

“是啊，哪个王八蛋干的。”希薇说。

电话断了，穆苍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倒好了水，一直站在门口没进来。希薇本来还有两个电话要回，见他真只穿着那件她故意买的，特别宽大的T恤衫，露出结实修长的腿，她突然想先玩一会儿。

“过来，狗狗。”

穆苍进屋把水给她。她喝了半杯，把剩下的半杯还给他。

“喝掉，别剩。”希薇慵懒地说，又开始吸烟。

穆苍乖乖地喝水，她目光落在他滑动的喉结上，伸手拉过他，示意他坐在自己身边。

他根本没明白她要做什么，但是仍然一句话一个动作，放好水杯坐下来。顺从得让她心里有点发痒。她靠在枕头上，手指夹着烟，捏了捏他的大腿。

“怎么衣衫不整的。”她说，这时候才想起摘下左手腕缠着的鞭子，换手拿烟，然后直接把手伸进他衣服里。

穆苍目光一直不受控制落在那根鞭子上，被她突然探进衣服里的手微微吓到。希薇看出他心里有事，微笑着问：“看什么呢。”

她的手动作很轻，到处乱捏，又去摸他劲瘦的腰。穆苍呼吸有点乱，想了想，摇头说：“没什么。”

想谈论，又觉得想想就难受。他觉得自己还是不要说了。

希薇刚要说话，光屏弹出，第二个未接电话自己又打了过来。希薇示意穆苍别出声，接起电话：“嗨！”

“希薇小姐，我是罗兰。”低到极点的沉重声音。

希薇听见这个声音就烦躁，手上用力，把穆苍按得倒下去。他在躺到她腿上之前及时撑住了身体，瞪大眼睛看她，却不敢开口说话。

“我已经按照你说的炸掉了港口。”希薇说，掀起宽大T恤的下摆。里面果然什么也没穿。穆苍忍不住挣扎，她牢牢把他按住。“希望你之后给的任务不要太离谱，否则我就算死也不会给你打工，没人会给你擦屁股。”

罗兰笑。“是吗？看来希薇小姐认定自己很重要。”

“我当然重要。你找不到第二个杀手像我一样可以做到这种程度。”

“我不是非用杀手不可，希薇小姐。”罗兰说，“βi0不缺有能力有素质的人才——”

“那好啊，你让他们做接下来的事。商业联盟立刻就能查到你，我觉得你没厉害到抗衡整个商业联盟的程度。”希薇嘲讽地笑，手上却熟练地玩弄穆苍的身体。“罗大人，你想和我合作就有点诚意，先派机器人来吓唬我，现在又想PUA，你是觉得世界上除了你大家都是傻子？”

她似乎只是随便摆弄一下，可是穆苍被她玩得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圈都红了。他不知道为什么她可以那么冷静，一边做些过分的事一边和罗兰谈生死攸关的话题。他又很怕打扰到她，只能抬手捂着嘴。

希薇却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传递出无声的警告：把手放下。

他没力气撑着身体，倒在她腿上，任她摆弄。她于是伸手下去抓他尾巴。那边罗兰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开口了：“我无意指责你。希薇小姐的任务完成得很好。”

“但你的计划可不止这些。”希薇说，“我告诉你，你接下来安排的任务最好——”

“希薇小姐，下一步计划是刺杀商业联盟总领事，路盎。”

希薇的火腾地窜上来，手上忍不住用力。穆苍几乎蜷缩起来，她才松开手。

“你听不懂话？”她冷冷地问罗兰，“我刚炸完港口，你让我再去刺杀商业联盟总领事？”

罗兰的计划书并没有写得这么细。她只知道自己可能需要杀死商业联盟的某个人，但是根本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总领事。

总领事职务仅低于商业联盟主席，她要是杀了这个人，就等于得罪了环城的上帝，是铁定活不了了。

“我早就和您说过，我们的最终目的是推动环城接受混合基因兽人。既然这样，商业联盟就是我们最大的阻碍之一。而商业联盟中，总领事又是反对派的领头人。”罗兰说，“目标从来没有改变过，这一点我们不是早就商量好了吗？”

他倒是说得很明白。更明白的是他把她当做用过即弃的刀子这件事。反正她违背他的意愿，他就会弄死她。既然她不得不照做，他正好指使她做一些疯狂的、他办不到的、有去无回的任务。罗兰几乎已经把“你是棋子”这句话明着写在了脸上。

如果可以的话，希薇第一个弄死罗兰。现在她做不到，不是因为她打不过，而是因为罗兰背后的势力太强。他和刘易斯、章青文撕裂了βi0内部的势力，掌握着无数反人类的基因技术，她光是想接近他都得丢半条命，遑论杀他。

希薇还没如此讨厌过一个人，她摸到穆苍后面，冷声说：“起码等两天，等港口的风头过了再说。”

“我看不必。希薇小姐显然很有本事。环城城区内所有的监控都抹去了含有您面容的影像，就连βi0都无法追查到你。”

罗兰这句话说完，希薇已经下定决心了。

她必须弄死他。再难也得把他弄死。想到还有罗兰这么讨厌的人活在世上，希薇觉得自己晚上都睡不着。

“行吧。”她声音忽然轻松了，手指挤进去。“我去杀就是了。”

“很好。”罗兰沉默一下才回答，“那么我稍后把任务详情发送给你。”

希薇懒得和他道别，直接挂了电话。

她这时候看向穆苍。他已经被她弄得狼狈不堪，衣服被掀到胸口，身体被掐得泛红，后面含着她的手指，第一句话却是带着颤抖的：“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希薇一边动一边奇怪地问他。

“救我……带来了好多麻烦……”穆苍喘着说，眼圈红得厉害，“如果你不想……”

“不想什么？”

“不想杀那个人……我可以……回实验基地……唔——主人！主人轻一点！”

他突然被狠狠顶了几下，几乎在尖叫着求她轻一点。希薇顶得他快崩溃了才停下来，淡淡地说：“你这时候就算回了实验基地，有什么用？港口都炸了，你觉得βi0会因为你回去了就放过我？”

“可是他……让你做的这些……”

“人各有命，明白吗。”希薇说，“你被我救下来，我给罗兰当棋子，这就是我们的命。罗兰将来死在我手里，这也是他的命。不用挣扎，谁都改变不了。”

穆苍失神的双眼重新聚焦，寻找希薇的眼睛。“你要……杀他？”

他终于对上希薇的目光。希薇神色平静，回望着他，说：“对。谁都可以不死，罗兰必须死。”

然后她的手动起来，穆苍没法说话了，只能紧紧地抓着床单。希薇一边动一边取下右耳的贴片耳机，昨天任务没用上，今天倒是有用了。

她熟练地调出贴片耳机光屏，设置好参数，从智联芯片导入彻底抹除自己地址的程序，打开变声。做完这一切，她拨出一个号码。

“你好，《环城早报》吗？啊对对对，你好，我是张小美。对，炸大丽花的那个张小美。”

穆苍意识模糊，却仍意识到希薇在做什么。他仔细听她说的话，听不出一丝一毫的犹豫，只有深深的戏谑。

“我知道你要干嘛，你大可以联系环城维安，那帮废物当面都抓不到我，你指望他们用一个电话来定位我？”

“嗯，我就是在挑衅。我这么跟你说吧，别说环城维安，就连商业联盟都是废物。”

“你急什么？咱们不信可以试试，提前告诉你，我的下一个袭击目标是滨河。我知道那里是核动力工业基地。现在就通知整个环城吧，看看他们谁能阻止我。我的下一个目标就是滨河。”

她没再听对面回答，挂上了电话，转头微笑着看穆苍。

“要陪我一起吗，狗狗？今晚，最迟明晚，和我掀翻环城。”

她靠在床头，火红的发丝散乱，眼神慵懒地宣告恶言。他心头突然就一阵激跳。身体几乎痉挛起来，他说：“要……”

他在她手下攀上顶峰，液体染脏最后一件T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