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当天是从下午一点多待在手术室里，做了五台手术，做到晚上十点多才从手术室里出来。

　　晚查房之后，在办公室待了两三个小时，把手术记录写完，全程未合眼，凌晨五点多跟下一轮值班医生交了一下班。

　　他去值班室换衣服拿包，准备回家一趟，早上八点开始早查房，医院到家的路程，开车单边距离最多只需要二十几分钟，排除堵车，也就十来分钟，所以，他完全可以在这短短四个小时之内，再次返回医院，准时打卡上班。

　　外科医生就是忙，每分每秒都得跟工作计划在一起，经常还会有突发状况，所以计划赶不上变化，随时都有可能改变，除开休息日，剩下的时间几乎都在医院。

　　值班室是两人间，肖战跟裴川一起，裴川睡得正熟，忽明忽暗的呼噜声不断穿插在这间小值班室里，肖战动作很轻，没有吵醒他。

　　伴随着呼噜声的值班室，反而让肖战的心忽然静了下来，一身疲惫感突然上头，他只觉得自己全身无力，但还是想回家一趟。

　　他没犹豫，脱掉白大褂，换上自己的衣服，背上包，轻轻退出了值班室，门关上的那一刻，很轻，阻断了那一阵呼噜声，耳边瞬间又变得安静。

　　凌晨五点多的首都市大街上，是不会存在堵车现象的，街边空无一人，只有少数的车流，一个接一个的一闪而过。

　　十几分钟，肖战就到家了，这里是市区中心的一个高端小区，为了离医院近一点，环境好一点，肖战才买到这儿，他一直也是跟父母分开住的。

　　父母在另一个市区，所以虽说在同一座城市，一年下来，十二个月，能见十二次也就已经很不错了。

　　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进门消毒，他这不是洁癖，而是作为医生，已经养成的职业病，包顺手放在玄关处的柜子上，跑去厨房立马倒了一杯水，一口气喝完，喝的有些急，杯子一放，他喘着气，胸口随之上下浮动。

　　没一会儿功夫，浴室里便有了淋浴的水声。

　　整整在手术室待了十个小时之余的肖战，全身早就已经疲惫不堪，负重感极强，似乎像做了很多苦力似的，肩上还有压重感，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感觉，以前的他，做完手术是一身轻松的状态。

　　浴室里的男人一丝不挂，从他的背影看，身体有些纤瘦，皮肤白皙，肩膀偏窄，正站在花洒下沐浴。

　　他闭着双眼仰着头，双手自然下垂在身旁两侧，脸和花洒垂直向下带着压力的水直面相冲，这会带给他一种窒息感，他把这个当作是自己的一种解压方式。

　　水珠一颗颗急促的拍打在他的脸颊，顺着眉眼流至全身，在锁骨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小水池，不一会儿，浴室里的水蒸气由下往上升华，模糊了玻璃门，他就站在朦胧的水雾中间。

　　足够的窒息感冲刺在他的鼻息间，满足后，他收回仰视的动作，睁开了被水雾朦胧浸湿的双眼，根根分明的睫毛上还拖着水珠，片刻之后，抬起手摸着胸口偏上的位置，他紧握着什么东西往下拽着，颈脖上瞬间出现一圈忽隐忽现的银线。

　　他摁下花洒的水龙头，淋浴立马收住了水，随后转身，缓缓张开紧握的手掌心，只见他手里握着一颗素戒，是用素链挂起来做成项链的素戒。

　　他拿在手指之间，用指腹不停的在戒指表面摩挲着，感受它表面那细微的纹路，还有形状，甚至是…残留的体温，五年前，另一个人指尖的体温…

　　最后松开了那枚戒指，指环借助素链吊着，所以自然下垂，贴附在肖战的胸口前，他无奈的叹了口气，抓起一条浴巾围住下半身，出了浴室的湿地，一身的疲惫感被洗掉了一大半。

　　胸膛前那两颗豆子被沐浴的热水给晕染了一抹粉红，乳晕处的毛囊散发着丰厚的雄性激素，导致长出了几根绒毛，绒毛上还载着几颗水珠，正在滴水。

　　来到干处的镜子面前，双手撑在洗漱台面上，身体被热水冲洗过后，还留着一层不属于他本身的热量，在接触冷空气之后，又迅速消散，皮肤表面附着一层冷气。

　　他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疲倦而发红的双眼，还有些肿，或许，他早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哭过了，就趁刚刚沐浴的时候，躲在水雾里，眼泪和沐浴的水混在了一起。

　　他不知道水里混合着多少自己的眼泪流失了，只知道，在那一瞬间心头涌上来的一股热流，从眼眶内溢出，撑起的身子在这一刻松懈了下去，他沉了沉肩，收拾好了情绪，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在家合了一会儿眼，踩点又回了医院。

　　次日八点，肖战开始查房，他专门戴了一个口罩，身后跟着自己的医疗团队成员。

　　“诶？怎么了？干嘛捂着自己？”

　　裴川走在肖战身侧，轻轻撞了撞他，问道。

　　肖战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道：“有点感冒。”

　　“啧，准是昨天大晚上值班着凉了吧？不过你这身体什么时候这么弱了？诶老肖，你这算工伤啊。”

　　“少说一句话，没人把你当哑巴。”肖战有些烦躁。

　　查完一圈普通病房之后，最后才去了那个让他踌躇不前的VIP病房。

　　进去的时候，病房内还多了一个女人，大概三四十来岁的样子，那女人一转身，肖战看见了那张面孔，是一位老熟人。

　　一通检查和记录病人的情况之后，肖战并没有想说话的打算，而是看了一眼跟在身旁的裴川，示意让他来跟病人的家属汇报情况和注意事项。

　　裴川收到了肖战的眼神指示，上前对着守在病床边的女人问道：“您是…”

　　“经纪人。”

　　那女人抬眼，看着裴川，冰冷直接的回答道自己的身份，表情严肃，肖战心头一声“嗬”笑，她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老样子。

　　“噢噢，病人的生命体征各种指数都已恢复正常，且保持平稳状态，只是由于脑部受创，恢复较慢，还处于昏迷状态，您不用太过于担心。”

　　“那他多久能醒？”

　　“这个得根据不同病人的情况而定，没有准确时间。”

　　“你们知不知道他是艺人？艺人的时间很宝贵，浪费不起一分一秒，不然他所做的多年努力，都有可能因为这被浪费的时间而功亏一篑！”

　　女人突然情绪有些激动，她好像在无厘头的指责这群医生，没有想尽办法让王一博醒来，裴川被她这一番话搞得瞬间懵了。

　　他立马整理了一下思绪，看了一眼肖战，又对着女人说道：“不是，嗬，这位经纪人姐姐，您说艺人的时间很宝贵，那您的意思是，我们这些人的时间就是滥竽充数对吗？我们作为外科医生，每天二十四小时争分夺秒的抢救病人的生命，有时候在手术室一待就是一整天，您说我们的时间不宝贵？是说我们没有尽全力抢救你们家艺人是吗？”

　　“你谁啊？”

　　女人转眼看了一眼病床床头信息数据屏里的信息，再次确认了一遍，继续说道：“你应该不是主治医生吧？我看上面主治医生写的是，一位叫肖战的医生，你是吗？”

　　“肖战”这两个字在女人齿缝间咬得很死、很重，她在故意强调。

　　“我——”

　　裴川一气之下还没把话说完，肖战瞬间用手拦住了他，从人群中抽身站了出来，面对着女人，抬眼冷冷的答道：“我是。”

　　女人转移视线到肖战身上，盯着那双眼睛看了好几秒钟，熟悉的声音，口罩遮住了肖战半张脸，仅存在于眉眼间的熟悉感，在女人的眼里反复横跳，女人确定了，不是同名同姓不同人，而就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她没想过，以前只是一个二甲医院的普通外科医生，现在居然是三甲医院的一位教授级别的外科主治医生，还真是阴差阳错的又见面了。

　　“不同病人的身体情况因人而异，作为医生，我们已经尽全力在挽救每位患者的生命，还请您收回刚才对我同事说的话，每个人的时间都很宝贵，还有，病人需要休息，请小声一点。”

　　……

　　随后，查完房，医生们离开病房，肖战最后一个出病房门，刚要走远，身后就有个声音叫住了他，闻声，他停下脚步顿了顿，裴川也停下脚步，转身看了一眼身后那个人，又转眼顾虑的看了看肖战。

　　肖战语气平淡，跟裴川说了一句：“你们先走吧，帮我去签个字。”

　　“老肖，她不会又要找你的茬吧？需要的话我去叫保安。”

　　“不用，哪有这么严重啊，放心吧，没事儿，我一会儿就跟来。”

　　“行吧，你快点儿啊。”

　　其他人离开后，肖战转身往回走，在那女人面前不到一米的距离停下。

　　女人顿了顿，放下面子先开口道：“好久不见。”

　　肖战也愣了一下，随后摘下了口罩，冷冷的说道：“好久不见。”

　　“他…”

　　肖战还是好奇心在作怪，没办法不去打听关于王一博的事情。

　　只听经纪人Carry直接明了的说道：“他现在很好，事业正处于上升期，圈子里的通告拿到手软。”

　　听完，肖战知足明白的点了点头，无奈的低头躲避着Carry的视线，苦涩的抿嘴强颜欢笑，心头提起的那口气松了下去。

　　他没吭声，也没再多问其他问题，瞬间感到有些尴尬，或许，他就不该过问，也不该知道这些。

　　“他还没醒过来，你是他的主治医生。”

　　“嗯。”

　　“…拜托你了。”

　　肖战顿时抬眼又望向Carry，犹豫之后开口道：“…我会尽力的。”

　　“谢谢。”

　　肖战用指尖点了点胸前的工作证吊牌：“这是我的职责。”

　　之后不久，王伊诺在十点之前回了国，回国后立马赶回了同仁医院。

　　衣服也没换，还穿着便服，着急忙慌的奔去肖战的办公室，路上的护士跟她打招呼，她也没来得及回应。

　　“王医生早。”

　　“诶？王医生不是外派出差了吗？”

　　“她怎么了？”

　　“不知道。”

　　她推门走了进去，肖战在，她着急的走上前喘着气问道：“肖，他在哪间病房？”

　　随后肖战告诉了王伊诺关于王一博所在的病房号，她就离开了，出门遇见裴川。

　　“诶你回来了。”

　　王伊诺没空理会裴川，跟裴川擦肩而过直接走了，裴川不知所措，进办公室问着肖战：“嘿，她这怎么一回来就板着一张脸啊？”

　　肖战无语的摇了摇头。

　　“那女人没找你麻烦吧？你说这些艺人的经纪人怎么都这样啊？不会说人话。”

　　肖战把手上的资料一合，不紧不慢的感叹道：“被生活所迫吧。”

　　“你知道伊诺跟王一博是什么关系吗？”肖战问道。

　　裴川突然想到一个事：“噢，原来如此，她回来是因为他哥，才板着一张脸啊。”

　　“你说什么？他哥？”

　　“对啊，你没听说吗？王一博是伊诺的表哥，我当时知道的时候还挺惊讶的，没想到我们院里的医生还能有个明星哥哥。”

　　……

　　王伊诺去了王一博的病房，Carry刚去缴了费，两人刚好在门口撞上。

　　她跟Carry见面次数总共不超过三次，但没有一次给过好脸色。

　　就站在病房门口，王伊诺气喘吁吁的没说一句话，瞪了Carry一眼，随后推门走了进去。

　　王一博还没醒来，暂时没有其他状况，王伊诺走过去弯下身子看了看他，便轻声细语，没有温度的语气问道：“医生怎么说？”

　　“头部受创，具体的情况还得等他醒来才知道。”

　　“他不是在韩国发展的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回国？提前通知了吗？”

　　“通告在一个月前就发下来了，那边的工作交代完之后，他就准备回来的。”

　　“那为什么你没跟他一起？”

　　Carry：……

　　“你这个经纪人，我看也不是很合格，你好歹也是我哥的专项经纪人，就一个艺人都看不住，你就不能上点心吗？”

　　“伊诺，我是在那边处理后续的工作，这边的通告也催的急，所以你哥一个人就赶回来了。”

　　“我现在懒得跟你计较，我哥醒来之后最好没事。”

　　王伊诺看起来比经纪人还咄咄逼人，但作为王一博的家属，她不得不这样不讲理。

　　就在她们谈话的缝隙之余，病床上的王一博渐渐有了意识，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是肖战把他拉了回来。

　　一天一夜，终于醒了过来。

　　王伊诺不经意间才看见王一博缓缓睁开了眼睛，瞬间激动的问着：“哥，你醒啦，有没有觉得哪儿不舒服？”

　　王一博刚醒，没力气说话，还在渐渐恢复意识中，王伊诺立马摁了床头上的呼叫器，呼叫器直连护士台，很快，就有一个护士赶了过来。

　　“怎么了？”

　　“去叫肖医生过来，病人醒了。”

　　“好的王医生。”

　　护士跑去叫肖战，王伊诺刚回国，也没换衣服，更没有检查身体的仪器，所以她只能让人去叫肖战，而且肖战是王一博的主治医生，会更了解他的情况。

　　“哥，你看看我，能听到我说话吗？”

　　“哥？”

　　肖战也很快赶了过来，但他还是戴着一个口罩，故意遮住半张脸，因为他还没做好准备跟王一博直面相对。

　　“肖，我哥醒了，快看看他怎么样了。”

　　说着，王伊诺的声音就有些哽咽了。

　　肖战看着床上的王一博睁开了眼睛，正望着天花板发呆，他的心在那一刻颤了一下，但他没有再继续拖延时间。

　　他走了过去，没有犹豫，也没有顾及其他事情，直接急迫的拿出电筒，用手指撑着王一博的上下眼皮，拿手电筒照着他的瞳孔检查了一下，瞳孔大小已恢复正常。

　　王一博被手电筒的光刺着虚着眼睛，皱着眉头，光刺激敏感，瞳孔没有散大现象。

　　王一博眼前正拿着电筒照射自己瞳孔的那位医生，他看不清医生的脸，恍恍惚惚，从瞳孔里模模糊糊的光圈里，只看得见他的眼睛，觉得这双眼睛好好看，又觉得好熟悉。

　　他听得见肖战的声音，还是好熟悉，似乎在很早以前听过。

　　紧接着，肖战又用听诊器听了听王一博的心跳，加上查看生命体征和心率、呼吸等数据情况，综合而定，他已经脱离了危险，有了意识，所以醒了过来。

　　检查之后，肖战直起身子松了一口气，跟王伊诺说道：“放心吧，他没问题，接下来只需要静静修养就好，过两天再带他拍个颅内片子看看。”

　　王伊诺也终于是放心了，Carry在一旁也松了一口气，人没事就好。

　　“好，肖，谢谢你。”

　　“没事，那…你要不先去换个衣服，或者休息一下？才刚回来。”

　　“我不要紧，我待会儿去换个衣服吧，院长那边我还没去汇报这次的项目情况。”

　　“嗯，好。”

　　肖战交代的很清楚，动作也很快，似乎在刻意回避着这里，他害怕再多待一会儿，可能就会触碰到自己心里一直过不去的那一条防线，他还没有做好准备面对这一切，也没有做好准备去面对那个人。

　　这五年里，他都没有给过自己任何一点希望。

　　因为在他心里，爱有两种，一种是占有，一种是成全。

　　而他被迫选择了后者，已成事实，无法改变，既然是成全，那就该做好一个成全者的人设，与他保持距离。

　　“那…我…我先走了。”

　　“嗯。”

　　肖战刚要抬脚离开，白大褂的裙摆却被一只手给拉住了。

　　他顿住脚步，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角，又顺着那只手看了过去，是王一博，他用那微薄的力气牵住了肖战。

　　肖战顿时心里漏了一拍，心跳逐渐快了起来，在一旁的经纪人想阻止这一场相遇，但她又无能为力，因为她清楚的知道，这两个人总归是要见面的。

　　肖战看向王一博的眼睛，而王一博也正盯着他看。

　　肖战慌了，还是那熟悉的目光，虽然此时有些空洞，他瞳孔瞬间定了神，害怕王一博就这样认出他，让他连一点思考的时间都没有。

　　接着只听见刚醒来的王一博，微微张开了干裂的唇，用那虚弱无力的气声，艰难的对肖战不清不楚的说了一句话。

　　“…医生…你…你好…熟悉，我们，是不是，以前见过？”

　　肖战：……

　　很疼吧…王一博…

微薄：墨迹奶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