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0年元旦,北京的冬天特别冷。白雪在地上铺起厚厚一层,前半夜行人匆匆踩的脚印,到后半夜已经被飘落的雪花覆盖不见。团圆的夜晚,本来热闹的街上已经没有人了。
肖战住在帽儿胡同,在又老又破的四合院里租了一间房。这是肖战来北京的第六年,第一次碰上这么冷的冬天。他早上滑了一跤,把一只手套给摔破了,现在只能拉出衣服的袖子包着手。他推着小推车,嘴里呼出的白气变成薄雾,让他看不清前面的路。他只能深一脚浅一脚的,吃力地往胡同里面走。
四合院外面的那一圈土墙上面的窗户又高又小,灯光照不出来,胡同里面黑漆漆的,肖战只好再推慢些。
他怕肖易会摔倒,就停下来,转过头去喊他:“慢……慢点。”
肖易手里正拿着一串糖葫芦,是上一个客人送给他的,说是肖战给他穿得像个福娃,正好沾沾福气。那个客人一星期至少来三次,每次来都给肖易带点小玩意,是个说话很客气的读书人。肖战知道他是好人,所以每次给他做的面条里面都卧着一个溏心蛋。肖战记得外婆常常跟他说的话,别人对他好一倍,他对别人就要好十倍。肖战没有什么好东西,但是溏心蛋对他来说也不便宜。
肖易听到肖战喊他,就原地站着不懂,咧开两排白牙齿朝人笑。他在新疆当过兵,浑身上下都晒黑了,只有两排牙齿最白。肖战招呼他过来,把糖葫芦上面的纸剥开,摘下一颗放到他的手里:“今……今天,吃……吃一……一颗。”
肖易点点头,跟猪八戒吃人参果一样,一下就把那颗糖葫芦给吞下去了。肖战看他吃完了还在舔手心,只笑他:“要……要发……发芽。”
肖易就笑起来,拍拍肚子,把嘴咧到最大,学着肖战的样子说话:“不……不怕,发芽会变大树长果果。”
肖易有时候也挺聪明的,肖战想着就笑了,他又说:“乖,回……回家再给你……给你一个。”
肖易笑得更大声了,他笑起来跟肖战很像,然后扑通扑通踩几脚雪,跑过来要给肖战推车。肖战怕他摔倒,推开他的手不让他推。肖易就不高兴了,把嘴翘得老高,瞪着眼睛朝他看。
肖战看肖易生气了,正要哄哄他,就看到胡同里面走出来三四个人。老炮是帽儿胡同的小混混,经常带人来堵肖战这样的外地小贩。肖战不敢跟他们正面作对,只敢抱着肖易蹲在角落里。
老炮看人挺识相,又是大过年的,也不多为难,拿了小推车的抽屉里面的钱就准备走人。肖战也没注意,没想到他匆匆去拉肖易的时候,把手上的糖葫芦给掉在地上了,被老炮的小弟红头给踩了个稀巴烂。红头抬脚就往墙上擦,结果被肖易抱住大腿差点摔个狗吃屎。红头骂了句“傻子”,一脚把肖易踢开,肖战上前扶住他,都没站稳就朝人吐口水。
“嘿,你个傻子还来劲了是吧?”
红头走上前,被旁边的大蜂一把拉住,冲他笑笑:“好了好了,你跟个傻子较什么真?今天炮哥请客,赶紧走,这天冷的,老子快饿死了。”
红头想想也是,跟着大蜂走出去几步,大概是觉得不解气,又走回来一脚把肖战的小推车给踹翻了。
“妈的冻死老子了,磨磨唧唧啥呢?”老炮点了支烟,催人赶紧走,红头这才屁颠屁颠地跟上去。大蜂看了肖战一眼,也跟了上去。
肖易龇牙咧嘴着也要追上去,被肖战一把抱住,这才不闹了。肖战叫肖易一起把车扶起来,抽屉里面还剩最后一份小面,是他留给自己跟肖易的,已经冻得硬邦邦了。但是还好,还好还在。小推车的轮子摔坏了,肖战皱起了眉头。没有轮子,他一个人推不回这辆小推车。
肖战正在发愁,就听到了王一博的声音:“你还好吗?需要帮忙吗?”声音是那么温柔,让肖战有一瞬间的恍神。
王一博来过肖战的小摊上吃过几次重庆小面,都是赵教授带他来的。赵教授是他们学院唯一的女教授,名牌大学的海归留学生,孤身一人来到北京打拼,无论上课下课都穿着一身小西装,蹬着一双白球鞋,是院里的风云人物。王一博跟她的第一天,下了课赵教授就请他到肖战这里来吃重庆小面。吃重庆小面不用桌子,摆张凳子,把面碗搁在凳子上,就蹲着吃面。那一排溜不锈钢碗,那一排溜黄绿色塑料凳,那一排溜蹲着的,呼哧呼哧嗦面的人儿,是北京胡同的一道重庆的风景线。
王一博第一次看到穿着一身西装,蹲在凳子上吃面的女教授,愣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后来他才知道,原来赵教授也是重庆人。
王一博看到肖战在发愣,又问他:“需要我帮忙吗?”肖战点点头,又连忙摇摇头,他也不知道要说什么,下意识就抬头去看王一博。
王一博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说话都是磕磕巴巴的:“你可能……可能不认识我,我……我是……是……”
“你……你叫……叫王……王一……一博,是赵老师的娃儿。”肖战最后一句话说的是重庆话,很顺溜,听起来软乎乎的。
王一博点点头,又听肖战说:“眼……眼镜,没……没……”
王一博接他话:“没认出来,我也很少戴眼镜。”
肖战又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就笑了,王一博也跟着他笑。王一博等肖战笑完了,又问他:“我帮你一起把车推回去?”
肖战本来是要拒绝的,但是他听到王一博这么说,心底突然有点酸酸的。他想了想,还是说:“谢……谢谢。”
肖战要到前面拉车,王一博抢先一步把绳子套到了背上。肖战又朝他笑,到后面跟肖易一起推车。
回到四合院有点晚,院子里的人都睡了。小推车没了轮子,推到院子里会闹出大动静,肖战就把它推到屋檐底下,拿了块毡布盖着。盖好小推车,肖战拍掉落在身上的雪花,一转身就看到王一博站在院子里,也不跟着肖易进屋。他又朝人笑,笑着拉了人进屋。
王一博由他拉着,看着肖战给他倒了热水,看着肖战忙里忙外的。他在屋子里坐了好一会儿,坐到快等不住的时候,肖战推门进来了。他出去的时候忘了戴帽子,两只耳朵被冻得通红,手里却捧着一碗热腾腾的重庆小面。肖战把面碗放到桌上,抽出两只手摸摸耳朵。
肖易刚才一进屋就趴到床上睡着了,肖战就没叫他,拿了碗夹出来一大半的小面推给王一博。王一博嫌肖战吃得太少了,又夹回去一大半。拉了一路车,王一博还真有点饿了,三两口就把面条吃完了。
王一博吃面的样子看起来让人很有食欲,斯斯文文的一人儿,肖战看着就觉得好玩儿。王一博抬头,看肖战也不吃面,就问他:“怎么了?”
肖战摇摇头,只笑:“好……好吃吗?”
王一博点点头,肖战就把自己这碗面推给他:“给……给你……给你吃。”
王一博又看看他,还是三两口就把面吃完了。吃完面,王一博又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坐在凳子上吃面。”
肖战被他逗笑了,耸了耸肩:“最……最后……最后的。”
王一博“嗯”了一声,又听肖战说:“不……不回家?”
王一博又“嗯”了一声:“我家里人都不在北京。”他想了想,又说:“我姐生了孩子,我爸妈帮她照顾孩子去了,我就一个人住在北京。”
肖战“哦”了一声,心里嘀咕,原来他跟我不一样。
王一博看他又发了呆,又问他:“这里能住吗?”
“挤。”
王一博瞥一眼那张行军床:“跟你挤一挤可以吗?”
肖战端了热水给肖易擦脸擦脚,脱了外套把人塞进被窝里。他把自己的被子搬到肖易的床上,又从柜子里拿出一床新被子放到自己的床上,朝王一博努了努嘴:“我……我的,你……你睡……睡。”
王一博只点头,坐到床上脱了鞋子。刚要躺下去,肖战又叫住他:“洗……洗脚。”
王一博又坐起来,肖战就端了热水过来。他看王一博一动不动,又笑:“自己……自己洗。”
王一博吸吸鼻子,有点不好意思。肖战等他洗完脚,把木盆往床底一塞,打着哈欠钻到被窝里去了。王一博想去倒水,又被肖战叫住了:“明……明天。”声音迷迷糊糊的,大概是快睡着了。
王一博把木盆推到床底下,翻来覆去地睡不着。过了好一会儿,他听到肖战的声音轻轻地传过来:“认……认床?”
王一博点点头,又想到关了灯肖战看不到:“不习惯,睡不着。”
肖战没说话,王一博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肖战不知道什么时候抱着被子睡到了他旁边。肖战睡在外面,王一博怕他摔下去,就往里面挪了点。肖战也跟着他挪,挪过来紧紧贴着他。
王一博倒是没想到肖战是自来熟的性子,不过想想也是,他是做生意的人,总不能别别扭扭的。倒是自己有点别扭,王一博转过身子来,声音很低:“你说话为什么会这样?”
肖战还闭着眼睛,睫毛看起来很长,他摸摸自己的耳朵:“听……听不见。”
王一博不自觉凑近一些:“天生的吗?”
肖战“嗯”了一声,王一博靠得近,热气扑在他的耳朵上有点痒。他心尖上也痒痒的,忍不住把眼睛睁开一条缝。王一博侧躺着看着他,肖战的眼尾很长,湿漉漉的,眯起来的时候就像狐狸一样。
王一博一下没忍住:“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这人是真傻还是假傻?肖战还是看着他笑:“困……困了。”
“是不是没……”王一博想问他是不是没有钱,但是话还没说完,就被肖战捂住了眼睛:“睡……睡觉。”
王一博眨巴两下眼睛,又弄得肖战的手心痒痒的,他赶紧把手收回来。王一博听着肖战均匀的呼吸声,渐渐地就有了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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