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着满腔心事阖眼,苍歧渐渐入梦。不知怎的,恍惚间他又梦回大婚当日,洞房花烛夜,新妇撤去却扇,露出的竟是另一个人的脸。
苍歧顿时惊醒,才发觉不过是黄粱一梦,外头天色未亮,唯有靠打更声分辨此时刚到卯时。守在一旁的申越清睡得极浅,此时也一道醒来,遂唤了人前来服侍他,自己整了整衣衫先去洗漱。
申越清表面上不露声色,但苍歧刚刚有些古怪的神色却没能逃过她的眼睛。虽然她不知道这三个人的前尘纠葛,但彼此之间的暗流涌动却看得分明。
世人皆以为苍歧和叶兮夫妻一体恩爱有加,可实际上,与其说苍歧是一往情深,不如说是执念刻骨;与其说叶兮是相敬如宾,不如说是隔阂疏离。苍歧常年宵衣旰食,夜里大多直接在书房歇息,好像从未去过叶兮的房间。两人空有夫妻之名却不似有夫妻之实,偏偏膝下还有一个年岁存疑的孩子……
是了,孩子。承朔元年底,二人完婚时申越清亦将将入府成为幕僚,彼时她就见过这个看上去已近周岁的小殿下,可摄政王府上下统一口径,对外皆称这个孩子出生于承朔三年初春。虽然苍歧给出的理由,是此子生来体弱,为趋吉避凶故而改了生辰八字,但这样的说辞显然无法骗过精擅卜筮玄学的申越清。
再者,就算是因为瞒天过海奉子成婚,可叶兮乃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而苍歧无论怎么看,就凭他对叶兮既敬且爱的态度,都不像是那种会无媒苟合的人,除非……这个孩子并非叶兮所出。
但要说苍歧有别的女人,这个结论显然更加不切实际。且不说旁人根本入不了他的眼,这个孩子出生时苍歧正忙着准备政变夺权,哪来的时间精力去有别的女人?
这其中究竟有着怎样的原委,申越清没有追究,也不想追究下去,只是委婉但坚定的表达了自己的态度:“王爷什么都没有说,微臣自然是什么都不知道。”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是清楚的。
每每想到这些,总教人觉得头疼,申越清只能暗暗腹诽,白岳可真是给她找了一门“好”差事!
对了……还有白岳!想到这个为了故交往她两肋上插刀的家伙,申越清感觉自己愈发头疼了。叶兮对于苍歧的宠爱纵容,向来是客气之中带着不动声色的回避,对这个家伙反倒嬉笑怒骂,该吵则吵该笑则笑,要说是江湖儿女结义兄妹,看着也不太像。更何况,白岳这个冷傲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有豪气干云、结义金兰的时候。
诡异的是,苍歧对这两人的关系居然视而不见。更加诡异的是,白岳和苍歧相处时,一派和气中又好似带着点暗中较劲的微妙气氛,就好像,就好像……
二夫共侍一女!
素来敢想敢做如申越清,也不由得被这等惊世骇俗的结论微微震撼了一下。她赶紧掬了一碰凉水扑在脸上,开始由衷的羡慕已经远赴凉州出使酒泉的萧山。
眼不见,心不烦。等到此间事了,她定要第一时间返回天水躲进仙人崖,再也不掺和这个乱七八糟的纷扰俗世了。
这厢的申越清正心烦意乱,那厢的苍歧同样心不在焉。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人的无心之举,竟然让自己乱了方寸。
诚如白岳所言,这一世让他娶叶兮过门,是为了用王妃的身份保护她,让那些满口侠义但却各怀心思的武林中人,不敢肆意的觊觎她、污蔑她,将“妖女”的骂名阻绝在诞生之前。虽然他五百年来的执念得以成全,与叶兮有了夫妻之名,但他希望等到叶兮自己心甘情愿的做出选择,然后再行夫妻之实。
在这之前,他自是不敢对叶兮说出自己最大的秘密。
可当他为了掩人耳目,从天牢中抱来那个苍家遗孤,并为其取名“苍烨”的时候,他本以为,叶兮至少会质疑、会追问这个孩子的身世,哪怕为此心生龃龉也没关系。
可是,她却没有。
虽然她待这个孩子也是极好的,哪怕从未做过母亲也想尝试着去疼爱、去呵护幼子,愿意配合他装作自己是这孩子的生母。甚至偶尔闲暇的时候,也愿意尝试着亲自下厨做饭,可他们之间的关系,像友人,像家人,但唯独不似夫妻。
究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还是宿世兰因终成絮果?
奏报摊在眼前,他却一个字都看不进去,直到一个声音唤回他神游物外的思绪:“王爷,该用早膳了。”
他抬头看过去,来人带着一身晨光推门而入,面容与梦中所见者重叠在一起。
各怀心事的两人,一顿早膳吃得食不知味,在气氛将要凝滞的时刻,忽然有嬉笑声打破了僵局,随之便传来老妇急切的呼声:“小殿下,你且慢些跑,仔细摔了。”
蜀地多阴雨,冬日更是少有阳光,今日难得放晴,乳母于是也带着苍烨来花园里放风消食。两人撤了吃食步出书房,便看见那一身红扑扑的小团子在矮树丛间蹦来蹦去。
苍烨见了两人,转头便一路小跑过来,边跑边奶声奶气的喊着“爹爹”和“清姨”。苍歧见了孩子,满面冰山也随之融化,弯腰将苍烨抱在怀里逗弄,看着倒也确是一派慈父的模样。只是苍烨如今渐渐长成了半大孩子,他昨夜又刚刚受了寒,直起身时竟有些不稳。
原本站在他身后隔开一臂距离的申越清,赶紧上前伸手扶了一把,略微弯了弯嘴角,不动声色的打了个圆场:“小阿烨长大了,你父王都快抱不动你了。”
苍烨听了这话,放开苍歧肩头的穗子,一边睁着乌黑溜圆的眸眼,一边伸着小短胳膊去够她:“爹爹上朝累了,那要清姨来抱。”
这个孩子日后多半要继承苍歧的基业,平日里习文断字本就是她教的。苍烨乖觉早慧,教起来倒也省心,一转眼都已经开始咿咿呀呀的背诵四书五经。是以两人一直处得颇为亲近,申越清甚至已经做了打算,待《治国策》付梓以后好好传授给他。
这一幕恰巧被刚刚回府的叶兮看在眼里,她不由得停下脚步立在当场,也叫住正欲通传的侍女,直觉不该破坏了这个画面。虽然苍歧面对她从来都是和颜悦色,可素日里八风不动无悲无喜的申越清,却甚少有这般眉目含笑的时刻。
她忽然觉得那两个人站在一处,才是最合适、最般配的。实际上,他俩朝夕相对处理政务的时间,原本就比她和苍歧来得更多。王府中何尝不是一直有人在猜测,申越清成为苍歧的侧妃不过是时间问题。
“我叫叶兮,已到适婚之龄,最喜欢的食物是蜀地的酸辣粉,最喜欢的颜色是蓝色,最喜欢的话本子是《女帝和她的后宫男宠不得不说的故事》,最擅长的武器是剑。我家中亲人早亡独苗一根,不太擅长烹饪,但婚后愿意为了夫君学着洗手作羹汤,对于成亲唯一的要求就是忠诚,不接受半点背叛,决不允许夫君纳妾,勾搭小妖精的话,狗腿是要被打断的哦。”
——白岳曾经一字不差的复述过这段话,来打趣她前一世的穷追不舍,如今言犹在耳,可自己的心头血都分给了两个人,于情于理她又哪里有立场和理由指责别人。
更何况,她的心中与其说醋意,倒不如说多了些许如释重负。
成亲五年以来,苍歧无微不至的关照和满是期待的眼神,早已令她越来越不知所措。前世里将心头血分给这两个自己纠葛至深的男子时,俱是情况万分危急容不得她细细思索。可如今想来,苍歧在她眼中,更像是友人与亲人,而在心底,白岳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
出于无法回应心意的歉疚,她才想着去唐门走一趟,名为拜会,实为敲打。毕竟苍歧如今要在益州大展手脚,自然是不希望武林中人以武犯禁坏了刚刚树立的法度。江湖事江湖了,她希望自己至少可以帮上一点忙。搞定了唐门这个蜀中最大的门派,其余的虾兵蟹将便不足为虑。
只不过,等她到了唐门才发现自己想多了,现下不同于五百年后,刚刚开山立派的唐门还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完全看不出后来蜀中第一大帮的强势。至于门主唐沛亦是个正气凛然的热血汉子,面对隐瞒了王妃身份前来拜会的叶兮,只当是意气相投的侠女剑客,当即引为好友。两人架没打成,酒却喝了不少,叶兮踢馆立威的盘算,自然也流产于无形。
原本在刚刚踏进王府大门时,叶兮还心乱如麻不知如何自处。待得一路转到花园看见那两人,心念电转之间反而丛生出某种破釜沉舟的决心。她和苍歧之间,有些事情早晚是要分明的。
想到这里,她终于走上前去:“原来你们在这里呀。”
一整章贵圈真乱的修罗场,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有点多余……顺便收回伏笔,年纪被改小两岁的小苍烨登场了。
别问我为什么又天窗,问就是没事别四点半起床(er的一下就嘎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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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