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拿间门口的兼职人员眼睛很尖,在看起来就身娇肉贵的二世祖路过前,殷勤地擦了擦沾了水的地面。王一博垂眸看了他一眼,拇指屈起,轻弹了一枚小币。
这是店里特制的纪念币,经过名家设计,可以当工艺品拿回去把玩,也可以丢给工作人员当小费。
一枚币可以换五百块的小费,兼职人员大喜过望,俯身帮他拉开桑拿间的门。
现在这个点没什么人了,不知是否因为这家会所定位太不上不下,特别有钱的看不上,一般有钱的又舍不得花这个钱,而王一博有着能把几千块钱花出几万块钱的气势,即使荷包空空,也无人敢拦他,潜意识里觉得他随时会一掷千金。
吃饱喝足又按摩得筋骨放松,王一博歪靠在桑拿间座位的木质纹理上,身侧的火石被烧得沙沙作响,蒸出闷闷的热气。发丝顺着他饱满光洁的额头滑下,衬着一双乌黑的眸子很清透。
王一博觉得身体里的疲惫都被蒸了出来,困倦地合眼,指尖摩挲着特制玻璃酒杯的杯壁,杯口插着留兰香的剪裁叶片。
恍惚间,从昨晚到现在发生过的事情都是梦一场,他还是王家的小少爷,有可以随便乱刷的信用卡,没有遇到那个穷酸的收银机,更不用为了吃完这顿没下顿而费心。
等他迷迷蒙蒙差点睡过去时,外面的工作人员紧张地探头多次,隐约想提醒他在里面待得时间太久了。
王一博被他的影子晃得心烦,“啧”了一声起身,出去透风。
这个点勉强也可以睡了,外面的雨下得很大,却钻不过隔音极佳的门。
隔着玻璃门扇,王一博脸上映着雨水拉下的深灰影子,惹得他抿了抿唇,心情不佳地往自己的那间休息室走。
屋内的香薰是他最后选的那款,王一博慵懒地往内间的床上一摊,伸手抽过老土的钱包,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看不清的挂件。
钱包边缘被特意裁了一个很小的圆形孔,挂件被吊环穿着,巧妙地挂在了钱包上。
王一博心觉有趣,捏了捏挂件,分辨哪里是耳朵,哪里是身体,最后勉强看出这是一只小狐狸的形状。
没想到那个收银机竟然还有这么可爱的爱好。
王一博将挂件轻弹到一侧,翻看钱包里面还有没有好玩的东西。他这个人性格熊孩子得很,经常干没礼貌的事。
身份证上的肖战很好看,王一博第一次看到有人身份证和真人一模一样的好看,不由得咂舌:“这脸……是不错。”
里面的钱已经被花得精光,他盯着三人的合照看了两眼,略微没记住脸,正要合上钱包,忽然感觉夹层有个地方硬邦邦的,似乎塞了什么厚纸。
王一博重新打开钱包,指尖顺着夹层往外抽,陡然抽出了纸张。
展平以后,他指尖一顿。
这是一张医院的住院欠费单,欠款金额高达五万,患者名字“肖雨绮”。
王一博的手指恰好挡住了下方的患者家属,他沉默地往下移,清晰地看到了“肖战”两个字。
这张纸似乎被一直随身携带着,沾到酒精和雨水后,被人小心地擦拭干净,湿了又干干了又湿,直到变成现在这副皱巴巴的模样。
费用缴纳的截止日期是昨晚。
王一博垂着眼,睫毛轻微地颤动着,指尖顺势揉开了另一张纸。
这是另外一张欠费单,金额只有几千,上面是药物费用和化疗费用的余款总和,被干净有力的字迹用铅笔特意标注,还在截止日期下方划了一条线。
——今天!
墙上的钟一点一点地转动着,离今天结束还有三个小时,顶端昏光的暖光落到王一博的身上,只能映出他雪白修长的手背。
拿着纸的骨节绷得很紧,他茫然地看着窗外,外面是茫茫纷沓的大雨,一阵穿堂风吹得他身体一抖。
王一博深吸一口气,将掌心埋进了发间,手背因为用力而浮起清晰的青筋,声音浸着隐忍的气息:“我他妈……干的都是什么破事。”
这是夏季的第一场雨,高考结束的学生扎堆在网吧和各种游乐场所,往日里满是人散步的公园反而空荡荡的。绿色的枝叶被持续不断的雨水打得垂下了尖端,一个人影冒着雨在公园的各个边角找东西。
雨水浇湿了他的衣服,唯独被塞得鼓鼓的口袋没有弄湿,似乎被人留意护住了。水液顺着肌肤滑落,晕染出蜜色的痕迹,使得布料紧紧地贴着皮肤,很是狼狈。
男人浸泡在风雨里,低头检查时看不清情绪,依稀露出英俊的眉目。
他已经找了很久,但这片区域的摄像头年久失修,找不到确切丢失的位置,记忆里最后一次看那个东西是在穿上布偶熊套装前,因为休息室的柜子锁不严实,他一般都将钱包带在身上。
可惜那个地方在下午就被找了很多遍,一无所获。
举办活动的展方撤了台子,整个公园中心区没什么遮挡物,只有一点来不及带走的包装袋。
肖战一个个地打开翻找,回忆可能漏在了哪里,雨水敲打着他的脊背,使得挺直的后背弯曲成弓,沉默着在雨夜里做自己的事情。
月亮被乌云遮住了身形,影子倾转间,漆黑的鞋尖悄然停在他的眼前。
肖战抬起头,对上了一张相比自己略显青涩的脸。对方的眸子藏在湿透的发丝下,胸口剧烈起伏着。
肖战直起身,定定地注视着他。
王一博压抑着满脸的急躁与复杂情绪,唇瓣微微颤抖,一言不发。
“啪!”
他将手里没来得及打开的伞摔进肖战的怀里,暴躁道:“下雨不知道打伞吗!”
车只能停在公园门口,他跑过来的时候,远远就看到一个人在那里找东西,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他就知道!这个死脑筋,肯定还在那里找!
见肖战拿着伞不动,王一博手快地帮他按开了伞。
透明的自动伞“啪嗒”一声弹开,帮眼前的人挡住了雨,王一博心里的难受劲才稍微好了一些。
伞檐下,肖战直勾勾地看着他,似雨朦胧,眸底很深。王一博觉得他就是个一根筋的楞木头,不论是之前给钱就卖还是现在,心里始终堵着一口气,偏偏又煎熬得如同被火炙烤,骨节捏得嘎吱作响。
“你……”他正想找个借口随便泼点口头脏水,以免对方过于纠结自己的过错,想说话时,忽然看到这人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东西给他。
王一博:“……”
粗糙的塑料袋里包着一袋牛奶和小包装面包,似乎很早就准备好了,现在才拿出来。
王一博接过,发愣道:“这是什么?”
“吃的。”肖战气息掺着疲惫的哑,他顿了顿,声音轻轻的:“不是饿了?”
王一博猝然抿紧了唇。
【“收银机!剩一半也行啊,我都快饿死了!”】
那股子火气没由来地被越烧越旺,王一博觉得自己的口舌都变得笨拙起来,原先的伶牙俐齿被铐上枷锁,随着抿紧发白的唇,更难挤出声音。
他从未碰到过这种情况,第一反应是想笑一下应付过去,但嘴角怎么都提不上来,垂眸默默地将那袋东西往口袋里塞。湿透的裤子口袋被撑得鼓起,很傻气。
他也没碰到过这么奇怪的人,好像总是打得他猝手不及。
王一博脑袋未抬,含糊道:“你在……找东西?”
肖战:“嗯。”
王一博:“找什么?”
肖战:“钱包。”
他一直在找,找了很久很久。
眼见着肖战要将伞撑过来,王一博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四肢被心里的火烧得滚烫,没有勇气去分享那把伞。
肖战沉默地看着他,一时看不出他是嫌自己脏,还是有别的意思。
许久,王一博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昂起头看人,面上看起来吊儿郎当:“如果我能帮你找到钱包,你要怎么感谢我?”
他的语气很轻浮,眼神却很专注。
肖战眸光微动,看着他抓着一个东西伸到自己面前。
原本戴着戒指的手指上没了素戒,修长的手指穿在钥匙环中。王一博松开手里东西的一瞬,钱包被狐狸挂件的银链子悬在半空,吊饰般轻微晃动。
这是一个礼物,他捡来的礼物,厚度鼓鼓的,看起来原封未动。
刹那间,眼前的人眸底坠入了明亮的星辰,嘴角随之咧开一个放松而好看的笑。
很好看,与之前王一博见过的笑都不一样,好像他原本就应该是这样笑着的。
王一博:“作为感谢,你得收留我,因为我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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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