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越清在拜入苍歧门下之后，首先襄助他实施土断，清查户口并调整划定州、郡、县领域，安置南下流民按其实际居住地重新编定户籍，保障朝廷的兵役来源和租赋收入。对于抗命藏匿人口的士族，则直接处斩，由此整肃豪强树立威信。

直至承朔二年才，苍歧正式派毛璩之侄、龙骧将军毛修之率领益州刺史穆荣、文茂等人发兵进攻蜀地。但在行军至宕渠时，参军杨承祖突然叛变，穆荣惨遭杀害，毛修之被逼无奈，只得退出刚刚攻占的白帝城败走。

次年，毛修之再次发兵歼灭杨承祖，随后联结文茂意图再度攻蜀，但为新任益州刺史鲍陋所阻。

白岳看不过这些官场上的明争暗斗彼此倾轧，干脆提出可由张掖白氏派人手前去刺杀谯纵。

申越清闻言微微皱眉乜了他一眼：“战争是政治的延续，不是江湖上的打打杀杀胜者为王。杀了一个谯纵，还有谯洪谯明子、谯诜樵道福，若是不歼灭对方的有生力量，将其连根拔起杀一儆百，不仅无法收复蜀地，还会让潜在的投机分子动起效仿之心。更何况，殿下如今接掌朝堂不久，尚需功勋巩固自身地位，一并树立威信稳定局势。”

说到这里，她与苍歧对视一瞬，双方谁也没有提起，但却彼此心照不宣——上一次出征，借毛修之的手解决掉了早有不臣之心的杨承祖，还一石二鸟除掉了一个东缙宗室；而这一次，按说士卒疲弊发兵匆忙，本不适合连续出征，但毛修之一心急于报仇，却正好给了机会和借口，可以借此消耗桓氏兵力。

于是，在毛修之上表陈情之下，苍歧派安西将军桓伟领鲍陋、文茂及时延祖等再度伐蜀。以温祚率疑兵声言循外水进蜀，桓伟主力则由垫江进攻。待攻至黄虎时，因谯蜀辅国将军谯道福阻险拒守，缙军攻势受阻，最终由于粮草耗尽加上疫病流行而被逼撤返，大半士兵死于疫病，再度无功而还。

苍歧既已达到了目的，又大致摸清了蜀军的虚实，于是恩威并施，以其功过相抵，对兵败之事不予追究。只是他也深知事不过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下次出战势必一举攻灭谯蜀，再无半点容错的空间。

至承朔三年冬月，苍歧正式拜申越清为军师，自己坐镇建康，以西阳太守朱龄为益州刺史，率宁朔将军臧熹、河间太守蒯恩、下邳太守刘钟等共领二万人伐蜀。

苍歧所选的这几人，有的是南下乞活始终被冷落提防的流民帅，有的与淮南苍氏有着姻亲关系，还有的来自同样被边缘化的齐淮世家，而领军的朱龄，则是他在“明昭宫变”中，从桓氏麾下分化争取过来的人。

鉴于上一次桓伟主力伐蜀是从内水进攻，谯蜀猜度缙军本次原本计划由外水进攻，然而因打算兵行险着出其不意，仍从内水进攻。只是苍歧一行人预判了他们的预判，遂将计就计，议定故布疑阵诱使蜀人防守内水，主力仍走外水的速战之策。

由于担心朱龄威望不足镇不住诸将，苍歧在出征前有意隐瞒行军安排，故而大军自江陵出发后一直都不知循何道进军，行至白帝时，朱龄方才开启、宣布了苍歧的密令：大军一律经外水攻向成都，臧熹在中水攻取广汉，命弱兵搭乘十多艘高舰由内水袭取黄虎。

而谯蜀果然不出所料，将主力设在内水防备，命谯道福在涪城驻以重兵，别遣侯晖及谯诜领万余屯兵彭模，依水两岸建城垒作防御。

承朔四年初夏，缙军出其不意兵临彭模，守将侯晖始料不及，一时惊惧不已。诸将认为北城兵多势险，意欲先攻南城，但朱龄主张以精锐先破北城，则南城必然自溃。于是率刘钟及蒯恩进攻北城，两军决战一整天后，缙军成功攻陷北城，斩杀侯晖及谯诜，回军时南城果然望麾而溃。

紧接着，朱龄舍船步走，加速奔袭成都。另一方面，经中水出兵的臧熹攻陷谯抚之所驻的牛鞞并将之斩杀，当时屯兵打鼻的谯小苟亦不战自溃，此后谯蜀其他地方守军均望风奔溃。

谯纵得知各屯都溃败，于是弃成都出走，准备投奔驻守涪城的谯道福。彼时谯道福获悉彭模失守，亦率军回防成都，见谯纵弃城出奔，顿时大怒，更以剑掷向谯纵，击中对方马鞍。谯纵无奈唯有继续出逃，最终在困逼之下自缢身亡，后被巴西人王志斩首送呈缙军。

谯纵即死，人心立散。谯道福仍然想一战，奈何兵士已纷纷溃逃，只得逃往獠中，被巴西人杜瑾所捕，随后送至军门处斩。谯纵出逃时，谯蜀尚书令马耽将府库封存，以待缙军前来接收。而朱龄抵达成都后将谯氏宗族一一诛灭，蜀地至此得以平定，重归东缙统治。

谯蜀灭亡后，苍歧犒赏三军，尤以朱龄授益州都督，封丰城县侯。而他自己也得以加封开府仪同三司、都督中外诸军事，佩绿綟绶，服天子衮冕，增班剑至六十人，剑履上殿，入朝不趋，赞拜不名。至此，苍歧完全成为朝廷实际上的统治者，而东缙政权已然近乎于名存实亡。

平定西蜀意味着苍歧距离禅代东缙仅剩下一步之遥，但对于一统天下的大计而言，却只是刚刚迈出第一步。班师回朝后，苍歧便上表陈情，称：于情，自恐功高震主君臣失和；于理，蜀地经此大乱亟待治理；为今之计，臣欲两全忠义，唯有自请外放治蜀，远避朝堂之外云云……

彼时新帝穆瑷已有五岁，正是天真懵懂的年纪，于是朝中一些心怀鬼胎之辈开始怂恿小皇帝，试图借机打压苍歧，而这一次的以退为进，便正中他们下怀。

穆瑷倒是从记事以来，就对一直为他辅政的苍歧视之如师如父，对于苍歧自请外放蜀地的请求也是听得半懂不懂，虽然本能的舍不得苍歧突然离开，奈何朝堂之上一片附议吹捧之声，也只得不情不愿的传旨应允。

后宫之中，冯太后亦是长舒了一口气，苍歧的存在对她而言，就如同利剑悬于头顶，猛虎卧于榻下。如今骤然听闻他自请外放的消息，也顾不得细细思索背后的关窍，只觉得往后水远山遥，那人必然鞭长莫及，孤儿寡母终于逃出生天。

自然，朝中并非没有人看出苍歧的用心。他在建康耕耘数年，文武百官附庸其下者不在少数，此去蜀地或有摇摆不定者未必愿意追随，但他最终势必带走一众党朋，届时建康城中一应军政大事的管理岂非趋于尾大不掉？

遑论皇帝近前只余下几位苍歧钦点的顾命大臣，和数千人的中央禁军留守，形同活脱脱一块竖给索虏的靶子。一旦戎狄兴兵南下，越过长江突破防线，假使手握部曲的世家豪族视若无睹作壁上观，则城破恐在须臾之间。而苍歧只需派遣心腹沿江而下，届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还能顺便博得个勤王救驾的名声。

更何况，苍歧如今既已加封开府仪同三司，往后完全能够名正言顺的自开府衙，设置僚属培植亲信。缙室南渡江左以来，仰赖士族的拥戴支持，才得以站稳脚跟延续国祚，是以桓庾王谢等世家高门世袭罔替把持朝政，与穆氏皇族盘根错节共治天下。谁敢说苍歧远走蜀地的真实意图不是另立朝廷，待到时机成熟有朝一日再杀回建康，将皇家与士族一网打尽取而代之？

只是，不出申越清所料，有这等眼光的人未必有胆量谏言，有胆量谏言的人所发出的声音又实在太过微弱，淹没在激烈的党争浪潮之中，甚至连一星半点的浪花都翻不起来。

这几年她寄居在苍歧府上，为避人耳目甚少抛头露面。名为门客，实为苍歧的左膀右臂、智囊首脑。此次灭蜀已然验证了她战略的正确，行军计划同样少不了她从中出谋划策。无论出于哪方面的考虑，苍歧都觉得不能少了她的封赏。

早在相逢之初，他就曾试探性的问过，申越清选择辅佐他的原因。但申越清避而不答，只意味深长道：“王爷，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

眼下苍歧又提出，要封申越清为郡君，又被她以自己未在朝中任职，如此于礼不合请辞。

申越清深知为君者天然多疑，但自己必须给出一个足以令对方信服的动机。申白两家的世代约定本就是不传之秘，即使自己真的一无所图，“良禽择木而栖”这样的理由显然也无法取信于人……

念及此，她反而不禁莞尔，干脆石破天惊一语掷地：“王爷天资奇伟风华绝代，令微臣一见倾心辗转反侧。还请王爷恕微臣僭越，此生不求加官进爵飞黄腾达，但求与王爷同床共枕谈情说爱。”

当时同样在场的白岳，原本都已经打算开口替她解围，听罢顿时冰雪颜色裂开一丝缝隙。

“好，很好……”苍歧闻言亦笑道，只是神色无论如何看上去都不像是喜悦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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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形不如论心，论心不如择术。——《荀子·非相》

观察人的表面不如考察人的思想，考察人的思想不如衡量他立身处世的方法。

之前就说过本文是半架空，于是这一章基本都在战战兢兢的魔改历史……真实的晋灭谯蜀之战请以史实为准。

女主终于有机会调戏王爷了，好不容易啊（闭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