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正午的阳光刺眼的耀目，没有一丝微风略过，顾魏从门诊办公室出来，眯着眼睛看着天上的日光，长期不见阳光的皮肤白得像这个季节盛开的铃兰。

　　寸土寸金的帝都，没有那么多的绿化遮阴，顾魏撑着阳伞，走在和汽车几乎并行的人行道上。打算中午回家午休。

　　第一次遇见陈宇的时候，他正跟两个同事站在路边吃着午饭。打包来的食物放在警车的引擎盖上，正被人风卷残云的扫荡着。

　　顾魏是认得出陈宇这个小警察的，上帝给了顾魏一个普通人难以企及的大脑，重点医科大毕业的他本可以继续在实验室里做医学研究，却选择了选择奔赴临床。他可以轻易地认出每一个人体结构组织，更何况是认一个救治过的病人，并且还是印象深刻的病人。

　　不过顾魏并不打算打招呼，他和陈宇的见面也仅限于他受伤的那一晚，并不在顾魏熟识到打招呼的范围里。暗自腹诽这么吃东西，可千万别有一天在他的科室门诊相遇。

　　陈宇似乎并没有感应到顾魏的冷漠，就在顾魏即将和他们擦肩而已过的时候的，陈宇已经瞧见了身旁的顾魏。像是本能的反应，抓起引擎盖上还没打开的碳酸饮料，大长腿已经迈了好几步，走到了他跟前。陈宇晃了晃手里的碳酸饮料：“顾医生，好巧啊，去吃饭么？”

　　 顾魏看了看他手上的瓶子，并没有接过来，想着要不要告诉他碳酸饮料不能晃，看着陈宇认真地说着：“一瓶500ML的饮料含糖量是57.6克，《中国居民膳食指南》中规定，每天糖的摄入量不要超过50克，最好控制在25克以下。再者，你的伤口还在愈合中，饮料还有可能刺激新陈代谢，以上，谢谢你的好意，也建议你少喝。”

　　陈宇眨巴眨巴着眼睛，倒是想不到这一套套老学究的理论会从顾魏嘴里说出来，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讷讷道：“那，你喜欢喝什么，我请你，就当答谢你帮我治疗外伤。多亏顾医生你医术了得，现在我的手已经回复得差不多了。”边说还边挥着自己受伤的那只手臂，让顾魏看他生龙活虎的模样。

　　顾魏看着陈宇作天作地作自己的模样，想起自己还是个医生，出于对职业的尊重好意提醒陈宇：“想要恢复得好，就不要瞎折腾，伤口再裂开，当心留下疤痕。”

　　陈宇不甚在意，做他们这职业，免不了受点各种外伤。不都说伤疤是警察无冕的勋章，热血小青年陈宇也觉得男人的伤疤总是带着一点酷，好歹也算是老来谈资。不过他嘴上还是顺从地说着：“是是，顾医生您说得对，我一定谨遵医嘱。”

　　顾魏也不想和他拉扯太多，提拉着了一下跨在肩膀上的背包，留下一句话便扬长而去：“东西别在路边吃了，路边有扬尘，混在食物吃进胃里，我可不希望我们在科室相见。”

　　陈宇看着顾魏冷漠离开的模样，莫名觉得眼熟，这不正像他小时候邻居家的学霸小孩。多少次陈宇妈妈总拿学霸小孩的分数数落陈宇，那孩子也从来不跟他们大院里的孩子一起爬树摸鱼，每每相遇都是直直的路过，从来不留给他们一点目光。

　　那时候的陈宇就觉得，再也没有比这小孩眼高于顶更讨厌的模样了。

　　此时看着顾魏目不斜视离开的模样，陈宇轻笑出声，心里暗自感慨大约学霸都是这样眼高于顶的吗？但是顾医生就连冷漠的样子，都很赏心悦目。

　　 顾魏这朵高冷之花总对他有一种致命的吸引，神秘，禁忌，不可触摸。或许自己属性里带着M的属性也未可知，就喜欢被这样的得不到、摸不着的，眼巴巴地往上赶。

　　陈宇朝着顾魏的背影点点头，忽又觉得他看不见，远远得朝他背影喊道：“顾医生，我下次请你吃饭。”

　　顾魏听见了，却没有回答，脚步还在往前，只伸起手挥了挥，不知道在表达些什么，传输到陈宇这里，自动转化成了“再见”，再一次相见。

　　陈宇走回同事身边的时候，眼睛还在目不斜视的看着顾魏离开的背影，以至于撞到了保险杠的大腿惯性地把上半身前倾出去，手上的饮料滑落，砸到了引擎盖上的蛋花汤，一时间所有的食物稀里哗啦撒了一地。

　　两个无辜的同事在刚才两人谈话的时候就有意无意瞄着他们，这会一人掰扯着陈宇的胳膊，嚷着让他请吃大餐作为赔罪，路边吃饭已经够苦了，还要被陈宇折腾：“陈宇你小子，这么魂不守舍的，别是看见顾医生魂被勾走了吧。”

　　顾医生是好看的，好看得直观又惊艳，成为了多少人心中的白月光；好看得他刚来不久，隔着两条马路的市局都知道华清医院来了个天仙似的医生。

　　陈宇在市局里也偶尔听到女同事们的聊天：“要是市局里的男同志们，能有顾医生一半好看，也不至于局里一大堆单身汉。”

　　男同事们不服回嘴：“长成陈宇这样的，不也还单着，所以这跟长相没什么关系，身为光荣的人民警察，守护老百姓才是我们的毕生追求。”说着还看向陈宇，指望拉拢他站到同一战线。

　　无辜中枪的陈宇并没有参与其中，乐呵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自从那夜顾医生给他治疗后，作为第一个和顾医生亲密接触的市局成员，他觉得他和他们都不一样。

　　他是陈·高贵的·被顾医生摸过的·对话超过10句以上的·宇。在加入这种凡人俗气的讨论，太掉份儿。

　　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像是像是在陈宇的心脏里埋下了一颗植物的种子，许多根须沿着毛细血管伸长，密密匝匝地包裹住陈宇内心的每一个缝隙，只待有一天，在心里开出花来。

　　从那以后，顾魏觉得自己隔三差五就能看见陈宇出现在医院和自己回家的路上，一度让顾魏觉得人民警察真是辛苦，不是和犯罪分子，就是和医院打交道，敬仰之心油然而起。

　　当然，这是在知道陈宇的小心思之前。

　　在经过好几次的偶遇之后，陈宇终于在某一天顾魏下班的时候，拦住了他的去路。彼时天色介于白和黑交融的间隙，大片的雾霾蓝中流淌着橘色的霞光，下了班的顾魏摘掉了他的近视眼镜，昏暗的天色里徒留下一个一米之外就看不清的身影。

　　顾魏被来人忽然窜出来的身影吓了一跳，修长的双腿后推了两步，几乎贴到沿街的外墙上。堂堂帝都总不能光天化日之下拦路抢劫，最近和自己的患者关系融洽，所有的病患都健康住院了，总不会有什么家属上门寻仇。

　　来人说话声音低沉，语气里透露着清朗，每次听到，顾魏总觉得他像一只可爱的小柴犬，大约只有执行公务的时候，才能变成一只让人害怕的德牧。顾魏确定了来人的身份，心才定了下来，正是最近总能偶尔遇见的陈宇。

　　“顾、顾医生，晚上好。”

　　虽不明陈宇这半路拦截的架势是在做什么，顾魏还是友好地开口，顺带问了下最近总能遇到他的理由：“陈警官，好巧呢，您这也是住着这附近呢？”最近常常能见到你，除了这个顾魏想不到什么别的理由。

　　这个地球接近80亿人，相遇的概率为千万分之四，他们在这条路上频繁的偶遇，除非他们住同一个小区，要不陈宇在这路上蹲点抓人，不然很难解释。

　　陈宇也不知道为什么，大概是今天的风太喧嚣，今天的人流的声音太嘈杂，连堵车的喇叭声都呱噪得让他心烦意乱，但绝口不提自己心跳声大得连自己都听见。在自己都还没做好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忽而被自己的情绪推到了顾魏的眼前。

　　“顾、顾医生，不巧，我在等你。”说这句话的时候，陈宇慌乱得无语伦次，眼睛眨巴眨巴的开合着，试图掩饰自己的窘迫。

　　顾魏很奇怪，前几天遇到陈宇的时候，他还是个社牛的模样，自来熟的说想要请自己吃饭，怎的才过了几天，整个人都变得结结巴巴：“等我？”

　　陈宇挠了挠自己的头，试着让自己的语言系统恢复正常：“那什么，前几天不是说要请你吃饭么，明天周末，你应该休息吧，要不就今晚？我知道一家不错的餐厅，味道和口碑都不错，或者你有什么想吃的都可以。”

　　顾魏看了陈宇一会，没带眼镜的双目微眯，在陈宇看来有些许打量的意味，把陈宇盯得有些无措，像是做错事的小狗，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虽然顾魏其实也不太清他这会的表情。

　　顾魏四平八稳的嗓音里透不出任何的情绪，像是在公事公办：“帮你治疗是医生的职责，再说，医生不能私受患者的好处，吃饭也不可以。”

　　刑侦专业出身，整天面对着各式各样的犯人审讯，哪能是三言两语可以糊弄的。陈宇缓了缓自己紧张的情绪，毕竟在决定找顾医生之前，这回答好像在陈宇的心里演练的好多次。

　　几乎在顾魏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陈宇就接起话头：“那我加你微信吧，这样我们就是朋友了，朋友之间请吃饭应该不属于医生禁止的范围吧。”陈宇的话语像是柔软的请求，却隐约带着一丝不容拒绝。

　　宽大的手掌摸进放在警服裤子口袋的手机，陈宇的手臂线条在蓝色制式衬衫的包裹下弯出好看的三角，顾魏不由得想起急诊的那个晚上，脱下警服后那精壮又挺拔的身材。宽肩窄腰大高个，跟这身警服搭配再养眼不过。

　　走神的间隙，陈宇已经走到顾魏跟前，大约是警察的属性，有一种没来由地压迫感，让顾魏不自觉得配合他。从上衣口袋里拿出手机，去扫他亮出的二维码。

　　看着和陈宇的对话框里弹出你们已经是朋友了，可以开始进行交流的系统提示，顾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被陈宇的色相所诱惑，还是这个看似人畜无害，时常委屈巴巴修勾模样的面具下，藏着不为人知的强硬所带动。

　　顾魏其实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在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是他给自己做主，没有人能侵犯他为自己圈起的领土。

　　这样后知后觉被入侵的警报铃响起，又让顾魏在那片刻分神后筑起了城池堡垒：“再联系吧，今天做了两台手术，实在太累，已经不太想吃饭了，现在只想回家好好休息。”

　　顾魏并不是在敷衍陈宇，两台手术，他今天已经连续站立了9个小时，手术的繁杂太过于耗费脑力，此刻已经疲惫不堪。

　　回家这10分钟的路程，被陈宇拉长到接近半个小时，腿上的麻木让顾魏觉得，如果他不尽快回家躺到柔软的大床里缓口气，下一秒就要倒在这熙熙攘攘的大街上。

　　这样想着，好像真的就天旋地转起来。

　　陈宇看着顾魏的脸色，在昏暗的天色里依然白得让人恍惚，唇色也有些发白，额头上冒出的虚汗让没有血色的脸上更添许多虚弱。陈宇闪身让步：“那，你先回去休息，明天可以么，明天你有没有时间。”

　　顾魏不想在继续这些对话，他觉得他必须要尽快回家，顾魏冲着陈宇晃了晃手里的手机：“微信上说……”话音未落，顾魏已经脚下一软，直直的要往地上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