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银粟再醒来时是第二天一早,躺在自己在翠竹苑的小屋内,揉了揉睡得酸胀的眼。
筵席多半是闹了个不欢而散,一想到宁诤知道有人给他下毒后气得脸色发紫的模样,赵银粟心里就舒坦得很,连强行催动的伤口都不疼了。
想想其实有些后怕,若上来的不是胡院使,若宁诤再让第二个人吃了那鹅掌……这一出戏都会被戳穿,且牵连的不止他一人。
“昨日实在太险。”
若非胡太医在验毒时颤颤巍巍将随身携带的毒粉抖上一抖,怕现在赵银粟已经被蒙古人捅成筛子了。
胡太医不知何时站到了榻边,像个长辈一般批评道,“人不大胆子倒是不小。”
赵银粟干笑一声,“谬赞,胡太医谬赞……嘶!”
胡院使一根银针扎到赵银粟心口一处大穴上,登时疼得他话都说不利索了,牙关紧咬脸色苍白,好像随时都要撅过去一般。
“王爷瞧着您瞧得紧,对您可是在意得很呐。”
赵银粟也不打算瞒着胡院使,躺在榻上软被间自暴自弃道:“咳咳……也不过是一时新鲜罢了……”
“臣瞧着不止,这是好事,若无他的恩宠,公子现在恐怕早就没有命在了。”
是啊,都怪宁诤,让他苟延残喘到今天。
想到这儿,赵银粟厌恶地扭头,赌气道:“早晚我……算了,不说这个,劳烦胡院使替我看顾那书生。”
“老臣定当竭力。”
胡院使离开后,赵银粟心中却自有计较,想除卢虞的是皇帝和他背后的势力,普天之下能与之抗衡的唯有一人。
摄政王宁诤。
“公子醒了?王爷上朝去了,吩咐让奴婢瞧着公子用早膳。”
还是那日的小丫头,赵银粟特意留心了她的名字,叫做桃芷。
桃芷端着小食盒走进来,相继端出几样清淡小菜,“公子请用。”
“呕——”
赵银粟一闻见那个味道就直皱眉头,趴在床榻边捂着嘴摆手道:“劳烦……端远些!”
桃芷连忙将饭食搁下,回身从榻下拿了痰盂来,赵银粟伸手接过来抱在怀里,低头吐了个天昏地暗。
宁诤下朝回来时已经快午时,踏进翠竹苑时见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赵银粟形容憔悴,发丝凌乱,小脸煞白,浑浑噩噩地靠坐在软枕上,怀里抱着个比自己脸还大的痰盂,时不时地就要低下头干呕几声。
“王爷回来了!公子他——”
“怎么吐成这样?太医来过吗?”
赵银粟躺在榻上听见他的声音,可怜巴巴地撩开眼皮,有气无力地道:“早就来过,说这是排毒……呕……”
宁诤皱着眉捧了一盏茶,夺过痰盂放在一边,“来喝点水顺顺气,看你下次还敢不敢这般鲁莽。”
“你还责怪我?”
几口热茶咽下去,脸色被热气一熏,好歹是好看了些,赵银粟身上难受,心里自然也存着气,娇嗔似的瞥他一眼,看得宁诤心尖发痒。
“哪儿的话,玉沙是替孤受了这个罪,孤哪里舍得怪你呢?”
赵银粟面色初霁,便听见宁诤这老畜牲把脸伸到他面前,不怀好意地笑道:“玉沙这症候……该不会是有了吧?”
“滚!”
赵银粟气得想跳起来往这张妖孽的脸上扇两巴掌解气,奈何身上没力气,便软绵绵地用手肘去抵他胸口,打在宁诤身上跟挠痒痒似的。
打又打不动,骂也骂不过,反倒把自己累得够呛,微喘着道,“昨日之事,后来如何了?”
“还能如何?你吃了一口那恶心东西之后中了毒,好在胡太医在场,把你救回来了呗。”
“毒,是谁下的?”
“尚未查清,那少帝虽蠢,却不至于蠢到大庭广众之下给孤下毒,他咬死不是他,孤瞧着倒不像撒谎。”
赵银粟逮住机会便冷嘲热讽道:“怕是王爷进京之后树敌太多,查都查不明白了吧。”
宁诤毫不在意地道,“查不清楚便将屎盆子扣在少帝身上,让天下人看看他是怎么残害忠良的。”
赵银粟噗嗤一声乐了,“你是忠良?”
“孤做的一切都是为江山百姓着想,只是有的人鼠目寸光看不懂罢了。”
“谋图篡位也是为江山百姓着想?”
“上位者不贤不仁不明不智,能者取而代之,有何不可?”
“歪理邪说。”
“呵,做人不可太死板,”宁诤说着,故技重施,捏住赵银粟的下巴端详了半天又轻轻撇开,嫌弃地道:“孤像你这么大时,若是如你一样蠢笨,怕是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赵银粟轻哼一声,“祸害遗千年,王爷这般人物,定然能与传说中的神龟同寿。”
“口齿倒越发地尖利了,人前没本事,只会在卧榻上同孤吵吵,算什么英雄?”
赵银粟被宁诤一番话怼得哑口无言,他也不知为何,自己在这个竖子面前话格外多,换作旁人,他想必是懒得搭理一句的。
半晌,他忍着浑身的难受,认真地问宁诤道:“王爷救我,是为了传国玉玺么?”
“传国玉玺是个宝贝,不过你宋朝最拿的出手的东西可不是那块破石头。”
宁诤想自立为王,就要得到更多的民心和支持,若能把真正的传国玉玺握在手中,想来日后兴兵对他的声望也会大有裨益。
“哦,王爷说的是宫廷里的藏书阁?”
那座藏书阁距今已有千年历史,内藏古往今来的古书与古董,随意翻出来一件都是价值连城。
“非也非也,再猜。”
“那是江州十郡?”
那地方土地肥沃气候宜人,每年往京城运几百万担粮食,乃是宋朝最富饶的鱼米之乡。
宁诤嗤笑一声,“在孤看来,万里山河皆贵土,并无好坏优劣之分。”
两次没猜对,索性不猜了,依照宁诤的脾气秉性,谁知道他偏爱的是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
“蠢死了,此物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赵银粟茫然地瞪大眼,还未反应过来便被宁诤毫不留情地按在榻上。
“此物哪里都好,只是天生蠢笨,不堪点化。”
赵银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又气又急地红了脸,推拒道:“起来,我病体未愈!”
“无妨,孤身体好便可,用不着玉沙出力。”
赵银粟急哄哄地骂:“哪来的老畜牲,青天白日的便要欺负人!”
“又是不肯?”宁诤一双凤眼微挑,含笑道:“说吧,这次想要什么?”
赵银粟趁着理智尚存,迫不及待道:“我想让王爷保下卢虞!”
“凭什么?”
“此人有济世之才,招抚后……可安天下……”
宁诤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是悄然俯下身,捏住赵银粟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看着自己。
“玉沙,这个时候,你嘴里居然念着别人,孤,可真真伤心呐——”
卢虞家在西京,被贬作庶民后安心地开了个私学,以给人做夫子讲学问为生。
安安稳稳过了十数日,忽有昔日同僚上门拜访,捎给他一封短信,说摄政王府有人欲见他。
与君初逢日,踏马观花时。
赵银粟的伤还没好,元气养了许久才稍稍恢复些,行走坐卧已经无碍,只是练不得内功用不得武。
信送出去后,他便日日在摄政王府外院的亭子里摆好棋盘等着,足足等了三日。
宁诤那日将他玩弄得高兴,准他在摄政王府随意走动,如今下人们都知道他是王爷的新欢,皆拿他当半个主子看,老畜生不在时竟无人敢来管束他。
“卢兄,这里这里!”
卢虞是个清贫文人,头一次踏进这深宅大院,一抬头便被眼前人灼灼如春风拂面的笑容恍惚了眼。
记忆中的身影与这张冷艳华贵的皮囊在这一瞬间完美融合,卢虞愣在原地,嘴唇颤抖,相顾无言。
“卢大人莫非是嫌我轻佻?”
“啊,不敢不敢……给先生行李,问安。”
赵银粟是赏识他的贵人,按规矩是当得起他一声“老师”的。
“坐,不要客气。”
卢虞有些不安地坐在他对面,不忍心破坏了眼前这一副美人品茗图。
赵银粟待他坐定,施施然起身,拱手,腰肢深深弯下去。
“先生不可!千金之躯怎可为草民行礼!”
“卢兄与我皆困兽,弟孑然一身,今日实是有事相求。”
卢虞悄悄扶住他冰凉的手,眼前人抬头的一瞬间,那双眼眸澄澈清明,如同大雨后点缀着零散星子的夜空。
被这样一双眼凝视着,卢虞心里竟生出要为这人上刀山下火海滚油锅的莽夫血性。
值了,他想。
日后纵使荆棘遍布头破血流,为这个人,这抹笑,也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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