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家门口,李斯恪将驴车拴在门口的上马石上,招呼管贵进来歇脚。
“贵兄弟,进来吃口茶暖暖身子,酱菜待会就给你搬到车上去。”
“多谢恪大爷体恤。”管贵将车上的几条咸肉、几尾活鱼拎进院子,又进屋拜过李家父母,才坐着讨了杯茶吃。
张英娘看着这些厚礼,有些手足无措,悄悄地拉过李斯恪,小声问道:“留孩,这管家送的礼太厚,咱们只回送酱菜,可是有些薄待人家?”
李斯恪拍拍她的手,解释道:“他家指明要的这个,你且放心吧。”
送走管贵后,李家父母拿着扫帚、抹布,洒扫庭除。兄弟俩一个熬浆糊,一个贴对联,也忙个热闹。
年二十九,诸事停当。
一大早,李家人穿上老早准备好的新衣,给大门落了锁。坐上租来的驴车,带着节礼,往乡下去了。
李家集离上饶县城还算近,驴车颠簸动荡一个多时辰,总算在晌午前到了村口。
刚到村口,李斯恪便蹿下车来,扶着村口大榆树吐着酸水。这乡间小路不比城里青石板平坦,一路高高低低,坑坑洼洼,险些要了李斯恪半条命。
“你比那害孩子的妇人还难伺候!”张英娘走过来给他顺背,又回过头说:“你二人先家去,请爹娘的安。我等着留孩,一并过去。”
李德福点点头,“最好。我先行一步,待报过平安,捎人过来接应。”说完便挥着鞭子,驾着驴车先走了。
歇了半晌,李斯恪浑身还是酸痛不已,手脚都是软的。他抵着大榆树一动不动,实在没有力气行走。
见他惨白着脸,萎靡在大榆树下,张英娘又笑又心疼,手指点了点他的脑门,说道:“你就该是大少爷的命!”说着一把扶起他,架着他的胳膊往前拖着走。
好在没走几步,家里的堂兄弟们找了过来,从张英娘手里接过李斯恪,一人架着一边,将扶着拖回去了。
张英娘进门和公婆、妯娌、小叔子见过礼后,说道:“留孩在肚子里,我也没亏着他,怎么和他兄弟两个样?一坐车就像是烂醉的虾子,扶都扶不起来!”
“哈哈,估摸着是你那时候虾子吃多了,累带留孩也像个软脚虾!”奶奶夏李氏拍着大腿笑道。
张英娘见自个婆婆说的可笑,也跟着大笑起来。李斯恪瘫在椅子上,一动也不动的任由一屋子人笑话。彩衣娱亲也是尽孝,我也应当记进二十四孝才是。
晌午,大家简单吃了几口饭,便住了嘴,留着肚子,等着晚上开怀。
李斯恪趴在椅子上,百无聊赖的观察着进进出出的亲友。女人们围坐在一起,边说着闲话边干活,还麻利得很。娘亲揪剂子,二婶擀饺子皮,堂嫂连带着表妹包饺子。姑姑和奶奶,则是一个灶下烧火,一个灶上下圆子油炸。
爹爹和二叔,带着堂哥、堂弟杀鸡呲鱼,剁肉拆骨头。家里喂的两条黄狗,围着几人团团打转。眼睛直瞪瞪的看着他们手里的荤腥,哈喇子流满地。
屋里屋外,几个小家伙围着李斯聪打转,他长得一副面团脸,又是这里长大的,左邻右舍的孩子们都和他亲近。可他最是腼腆,根本压不住这群泥猴子,被扯得左摇右晃,满头冒汗。不得已,只好赶紧对着自家兄长求救。
李斯恪看着可笑,一点帮忙的意思也没有,老神在在的坐在椅子上。还是张英娘发话,他才勉强起来。
“快去帮帮你弟弟,他笨嘴拙舌,手又柔让,哪里讨得着好!”张英娘推搡起李斯恪,让他带着小家伙们出去耍。
李斯恪歇了半晌,也算恢复了元气。他站起身来,活动活动筋骨,拿起柜子上的蹴鞠,大声吆喝着他们出去耍。
小家伙们见有人陪他们玩,顿时撒开手,欢呼雀跃,拥着李斯恪往外边去了。
李斯聪看着跑远的小家伙,悄悄的长舒了一口气。他抬手整了整自己被弄歪的方巾和松松垮垮的腰带,又跟在李德福后面忙活了。
李斯恪得了令,哄开了带他们玩。脚下带着蹴鞠,踢出勾回,花样繁多,惹得小家伙们扯着嗓子叫好。
家门□□动不开,李斯恪又带着他们从村口跑到村尾,从村尾哄到村头,来回闹着,累得浑身是汗。几个人笑闹声、叫好声不断,惹得村子里的其他家的孩子也都跟在后面看热闹,眼见着李斯恪后面的小尾巴越来越长。
张员外家的老宅里,张家小姐正坐在小阁楼的窗户前梳妆,隐约听见窗外的笑闹声,心里由不得生出些许羡慕。
她吩咐梳头的丫头打开小窗,好奇的站起身来,提着裙角,款款移到窗前驻足探看。
这一看,就舍不得挪眼了!
自己虽得爹娘疼爱,事事照料妥帖,但从未像窗下的那群少年郎一样,这般肆意鲜活的耍过、闹过。
总角之时,尚且还能打秋千,骑大马,跟着爹娘出去踏青采菊。而今年岁见长,却只能留在阁楼上看书绣花,等着相看人家。
想到这儿,张家小姐又叹了口气。
爹娘看中的那个学子,相貌平平,又无甚才德,不过区区一童生,便点头答应了。自己心里恼得很,却也无可奈何,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
正想着,忽然眼前飞过一只蹴鞠,正巧落在自己院子里。张小姐一惊,匆匆后退了几步。
“我的蹴鞠!”堂哥李斯和家的尧哥儿,见蹴鞠被踢没了影儿,立马撇嘴嚎啕,大哭不止。
魔音入耳,李斯恪赶紧捂住他的嘴,说道:“我去给你找来,不许哭!”
尧哥儿止了哭声,一抽一噎的打着咯噔盯着他:“二叔,你快去帮我——嗝——捡来。”
李斯恪走到院墙底下,试着跳了几下,觉得好似能够跳上去,便回过头朝着小家伙们竖起食指,嘘了一声。然后纵身一跃,手脚并用,翻上了墙头。
张小姐捂嘴惊呼一声,但她看的新奇,忍不住又上前两步,躲在窗下,悄悄探出头来,屏住呼吸,看着墙头上的少年,究竟有什么主意?
李斯恪骑在墙头上,刚坐稳,便看见了落在院子中央的蹴鞠。正打算跳下去捡,忽然从角落里窜出一条黑黢黢的大狗,张着血盆大口就往墙头奔来。
李斯恪吓得魂飞魄散,立马收回腿,双手扒着墙头,两只脚蹲在上面。但是墙头窄小,放不住他两只脚,他身子一摇一晃的,看着尤其滑稽。
张家小姐躲在窗子下,看的可乐,忍不住抿嘴偷笑。
李斯恪确实被这恶犬吓得两股战战,冷汗直飙。
“狗兄,咱们俩商议个主意,你看行不行?”
“嗷汪汪!”
李斯恪又闪了下身子,讪笑道:“好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还不行吗?”
“我的蹴鞠!啊啊啊……”尧哥儿一听,又扯着嗓子大哭。
李斯恪蹲在墙头只觉分外凄凉,左边魔音入耳,右边恶犬相逼,怎一个惨字了得?
“旺财,回来!”张小姐笑话够了,觉得心思畅快,便开了尊口,将大黑狗唤了回来。
李斯恪见屋主人出声,赶忙开口求饶:“尊主人,在下只是想捡回蹴鞠,无意冒犯,还请海涵。”
“汪汪汪!”旺财一听他说话,立马又回头威胁了两声。
李斯恪吓得差点闪下墙头,又惹得张小姐轻笑出声。
“男女大防,你我不便相见。你且下去,候在墙外头,等我捡起来还你。”张小姐避在窗子后面说话,轻轻柔柔,像是羽毛一般扫过李斯恪心头。
他不觉心头荡漾,抬眼环视,却只见将掩未掩的雕花小窗。未见佳人,心下略有些失望。他收回目光跳下墙头,像是轻飘飘踩在棉花上,虚虚实实分不清楚。
张小姐听见落地声响,才探出头来相看,果然墙头已经没人了。
她提起裙摆,莲步轻移,款款下楼。走到院子中间,拾起蹴鞠,好玩的掂了掂。又放在脚下轻轻的踢了几下,过过瘾,才抱着蹴鞠移到墙头下,对着墙外道:“小心接着。”
李斯恪顿时心神一紧,身子绷直,见蹴鞠越过墙头,立刻纵身一跃,接住,抱在怀里。
“多谢小姐帮助,感激不尽。”刚站稳身子,李斯恪便朝着墙内道谢。
“我的蹴鞠!”尧哥儿见蹴鞠回来了,赶紧上前一把抱住,李斯恪被绊住腿,一时脱不开身。
就这会儿耽搁的功夫,等李斯恪再爬上墙头,佳人已消失在院内,只隐约见着亭廊拐角处有个娉婷背影,余留一院香风。
“嘻嘻,二叔羞羞!”底下的小家伙们刮了刮鼻子,笑话扒着墙头左右探看的李斯恪。
李斯恪跳下墙头,捉住大姐家的春哥儿,使劲挠他痒痒,问道:“还敢不敢?敢不敢了?”
“爹爹!二叔欺负人!”尧哥儿见自个表弟被捉住,赶紧抱着蹴鞠,撒腿就往家跑,边跑还不忘告状。
李斯恪气笑,放下手中的小家伙,说道:“这白眼狼,刚才还偎着我,让我带他玩,这会子就告我状,等我回去非得打他屁股!”
“略略略,二舅舅羞羞!羞羞!”剩下的小家伙也是做完鬼脸,撒腿就跑,一点也不给李斯恪留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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