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务员给每位宾客都端了一道红烧狮子头，碗口般大小的狮子头在北方城市倒是不常见的。肉乎乎的狮子头滋滋冒着油汁和地摆盘的小油菜一同浸在浓稠的酱汁中，少商从方才嗅到起，就对它移不开目光了。

“这是我们老家的特色，闵兄久居海外想必是没有吃过正宗的淮扬菜系吧，这家是阿狰找的，他的眼光一向很好。”霍翑热情地招待场面上唯一的生客，语气谄媚十足。

霍翑一向是这场晚宴的话事人，纵使如他所说，这家餐馆是霍不疑找的，可风头还是让他出尽了。

霍老爷子已过七旬，牙口不好，霍翑给他的那份是特制的，没挑得太过精瘦的肉，而选取了肥瘦相间的猪肉，剁得极为细碎，霍翑用筷子一挑便松了，他细细拆解着，而后将处理好的肉糜端到霍伯铖的眼前，神态万分恭敬“爸，你吃这份。”

霍伯铖见小儿子这般体贴入微，那张严肃板正的脸，终是泛开了盈盈笑意。

“好，你也吃。”

“霍兄的孝顺果真不是浪得虚名的啊！”

“是啊，霍兄和霍老爷子的关系也太好了吧。”

众人竞相奉承着。

少商瞧着却只觉得有些肉麻，可推己及人，霍叔叔的所作所为无论真心与否，都是她未曾做过的。

但一回想程始刚才那般急着递话，她就失望不已。程始向来对她她百般依顺，都会产生攀附权势的念头，萧元漪就更不用说了。

父母的心思实在难猜啊，少商暗想。

少商想得出神，又满怀怨恨，无意识地用勺子将圆滚滚的狮子头戳得浑身是孔、满目疮痍，她回过头再看这一番破败的景象，忽就没了食欲。

霍不疑一眼就瞧出了她的心思，将自己完好无损的狮子头推给她“吃我的。”

本就才被人议论过，现在他又做出这样怪异的举动，少商感觉自己身上凝聚了无数道目光一般，慌得她直冒冷汗，她实在不想被人这样干瞧着，就格外不好意思地推拒回去“谢谢，不用了。”

少商被人看着本来就很紧张，心底像是紧绷着一根弦，还不断地被人拉扯着，不知何时就要断开。

在她听得器皿剧烈碰撞声着实吓了一跳。

寻着声响的来处去看，闵绮不顾自家父亲的阻拦站起身来，像是在伸张正义一般。

“程少商，你未免有点太过不识抬举了。”

少商听不得被人这样贬低，就起身争辩“我识不识抬举，关你什么事？”

“就你这样粗俗无礼、毫无家底的暴发户，也配做霍氏的女主人，也配做霍不疑的妻子？”闵绮越发地口无遮拦起来。

“住嘴，你哪里来的胆子敢非议长辈？”闵行急忙制止。

闵绮口中的暴发户是对商界人最大的不尊重，程始白手起家，拼得一身功力闯下如今这番辉煌，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摧毁了，这让他的面子怎挂的住？

可就闵绮这般的狂悖无礼，闵行却也只正言厉色地训斥了几句，就急忙替他开解。

“小女年纪轻，不懂礼数，说了些任性的孩子话，还望程兄见谅”闵行以酒谢罪，还拉着闵绮深鞠了一躬。

“闵兄言重了，绮绮比我家少商还小一岁，年少轻狂说几句不妥帖的话也是常事，我们这做大人怎能和孩子一般计较？”程始内心过意不去，就说了几句软话。

“就是，就是。”霍翑急忙应声。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的附和。

然后这场莫须有的羞辱，就不了了之了。

旁人听得再怎么真切，再怎么入心，也终究不能不递他一个台阶下，少商内心为深沉的算计叹服。

可她无法说服自己咽下这口气，她才不想顾大人的脸面，非得为自己争个道理不可。

一旁斯文条理地进餐的闵遥将酒杯拍得震天响，少商欲脱口的话就这样被堵在嘴边，她不明所以，就静待着闵遥的下文。

圈内有传，闵大小姐性情沉稳、文静娴雅与闵绮天差地别。但闵绮毕竟是她的亲妹妹，少商推想她此番发声，定是为掩护妹妹和父亲唱双簧。

正好，一并秋后算账。

谁知，闵遥起身鞠了一躬，与诸位尊长道别“各位叔叔伯伯，霍爷爷慢用，遥遥胃口不佳，失礼先走一步。”

“闵遥，你怎么如此不顾全大局？”闵行见女儿行事古怪，急忙厉声制止。

“父亲，这句话还是送给你的小女儿吧。”闵遥的眼神带着浓厚的轻蔑，却也夹杂着些许心灰意冷。

闵遥不听劝告，头也不回的离开。

摇曳的身姿仿若空中云雾，一碰既散。

场上群论纷纷，只在妄议着闵大小姐的不懂事，可没有一人为他们程氏鸣不平，程始与萧元漪却还在为周全礼数，刻意忍耐着，看得少商如坐针毡，气血沸腾，就快遏制不住了，霍不疑出言相护。

“闵小姐如此瞧不上他人的粗俗行径，那你方才又在干什么?我劝闵小姐还是谨言慎行，不要自掘坟墓才是。”

少商看着他气定神闲般的舌战群雄，闵绮被他怼的哑口无言时，心中直呼过瘾。

他可算做了件人事。

“我霍不疑的妻子人选，还轮不到你来左右，”霍不疑坦率直言，没给闵家留半分颜面。

“阿狰，此话言重了吧，人家绮绮可是女孩子。”霍翑与闵行狼狈为奸，又与霍不疑向来不对付，自然是拥护他的。

“那少商就不是女孩子了吗？”霍不疑反驳。

“放肆。”霍伯铖用手丈重击了一下地面“这就是你和尊长说话的态度？”

霍老爷子不怒自威，全场肃然。

“抱歉爷爷。”霍不疑微躬身子毕恭毕敬地致歉。

众人以为他会有所收敛，可少商清楚，他这桀骜的性子是遗传的，哪里会那么容易屈服？

果不其然。

“我只能这么说话。”霍不疑字字坚定，完全不惧权威“恕孙子难以奉陪。”

话已至此，霍不疑拉着少商的手腕不管不顾地离开.

殿内回响着门板被摔开巨响，像是无声宣告，震慑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