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战在那以后几乎没有睡。他躺在客房的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天花板从灰色变成浅金色，再变成它原本的白色。肖战的脑子也一片空白，但他就是睡不着。

王一博当时肯定是醉了，可是肖战酒醒了啊。所以他一个清醒的大人，那么对待一个十几岁的孩子，四舍五入就是耍流氓。哪怕是王一博自己要求的，他也是耍流氓，更别说他还趁机偷亲了人家。

肖战竖着耳朵听，外面好像没有什么动静。可是已经九点了，平时这个时间照理说王一博早该醒了。肖战心想王一博肯定是因为喝了酒所以起不来。

他祈愿着王一博迷迷糊糊的只当自己做了场梦，而不要把它当作一件真实发生了的事。他默默去厨房冲了一杯蜂蜜水，端到王一博睡觉的房门前踱来踱去，不知道走了多少圈，终于鼓起勇气，奋力做出一个笑脸，敲敲门说：“甜甜，你起来了吗？头疼不疼？”

肖战顶着僵硬的笑容等了好一会儿，里面也没有一点动静。

“还没有醒吗？我进来看看你哦......”肖战有点担心他，说完就轻轻地拧动门锁，慢慢地探头进去。

然而王一博并不是没有睡醒，而是整个人消失了。只见床上被叠得方方正正犹如豆腐块的被子和放在被子上的枕头，旁边还整整齐齐地放着肖战送给他的衣服和鞋子。肖战霎时间有点慌张。

甜甜走了。他在山下除了肖战以外谁也不认识，他昨天才刚学会搭地铁，但是他走了。

肖战随便装了两件衣服套上就跑了出去，漫无目的地找。他知道王一博把带来的东西全部拿走了，包括那台老爷机，于是他一次又一次地拨打了王一博的电话，却始终没有人接。

肖战从九点找到了十二点，从楼下找到了昨天去过的超市和商场，然后又回了一趟家。他在无计可施之下打了个电话回庙里，电话拨通之前一直在祈祷，希望不要让住持接到电话。像极了一个带朋友做坏事生怕被人家家长知道的小孩子。

好在是大师兄接的电话，好在他说王一博已经回去了。肖战刚松口气，电话那头的大师兄听起来却有些生气。

“肖施主，你带甜甜去做什么了？”

“啊...就逛了一下街，然后就回我家吃饭，没、没别的了呀。”肖战自己说来也有点心虚，可总不能跟他说，我稍微搞了一下甜甜吧。

“怎么了？甜甜没事吧？”肖战着急地问。

大师兄沉默了一下，说：“等你回来再说吧。”

肖战心里忐忑，打包好王一博的新衣物，惴惴不安地重新上了山。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这次他一进去，所有经过的僧人虽然没有观望，也没有议论，但他总觉得有什么怪怪的。

好像被人打量了一番，又好像没有。

大师兄见着肖战以后也没有什么表情，看着和平时差不多。可是大师兄此前对他甚是温和，几乎算得上热情，所以让肖战感觉到了明显的态度差异。

完了完了，大师兄生气了，他不会知道了吧。

大师兄带着肖战走过一条曲折的小径，小径的尽头延伸到了一座禅堂，走进去又拐进了当中的一个小隔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禅堂里只让打坐，不让念经，还是因为这个时间没什么人，肖战只觉周围异常的安静。可这本来就是要求静心的地方，肖战也不敢问大师兄为什么带他来这里。

大师兄轻轻地拉开门，几乎没发出一点动静，又回头示意肖战噤声。肖战跟着默默地走进去，才发现前面的蒲团上坐着一个人，虽然是背对着，肖战也看出来了。

有头发的出家人在这庙里可不是只有王一博一个嘛。

王一博安安静静的，也不知道发没发现身后有人，就这么静静地垂着头。肖战心想，难怪刚刚一点声音也没有，甜甜在打坐参禅呢。

大师兄把他带进去之后就走了，关门之前小声对他说：“施主，好好说。我待会就回来。”

好好说？好好说什么？肖战疑惑地看着大师兄关门离去，隐约觉得他关门前瞪了自己一眼。

肖战拖了一个蒲团，慢慢靠到王一博身边，说：“甜甜，你怎么也不说一声就走了啊？我很担心你的......”

肖战话还没说完，当看清王一博的脸时惊讶地闭上了嘴。王一博一直没发出声音，肖战走进了才发现王一博的袍子前一大片都被打湿了，蒲团前面也滴滴答答的沾了几滴。王一博的脸自是不用说，脸上乱七八糟的跟水龙头漏水似的。王一博也不知道哭了多长时间了，肿肿的眼睛像小核桃一样凸凸的，眼皮子又红又胀，简直像浮在眼睛上似的。

王一博听了肖战讲话才知道他进来了，抬头看了他一眼。通红的眼睛被泪水冲刷得犹如两颗晶莹的红色玻璃球，纯真但可怜。

王一博咬着下唇微微偏了偏身子，好像不想看肖战，也不想让肖战看见他这个样子。

肖战手足无措，也不要什么蒲团了，爬到王一博面前，王一博又转了转，他又跟过去，两个人扭得像麻花一样。

“怎么了，甜甜，你别哭呀......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喝酒，更、更不应该......”

肖战有些语无伦次，也不知道该怎么组织语言，比他去开什么股东大会还要紧张，脑子里也比喝醉酒的时候更凌乱。他很后悔，他一看王一博的惨状就知道，人家肯定是想起来了，又难过又生气，不知道怎么办只好自己一个人跑回来哭呗。

王一博摇摇头，梗着肿胀的喉咙艰辛地吐出几个字：“不是...呜嗯......我太坏了。”

王一博的哭腔大得厉害，声音抖得比受惊的小奶狗还惨，却不指控肖战，还说自己太坏了。肖战听得心里有点难受，忙说：“不是，不是的，甜甜。不是你坏，是我，是我教了你不好的东西。你喝醉了，你不想的，是我，是我的错。你千万不要那么想，好吗？”

王一博想说话，但是他要说的话太多了，眼泪却还在止不住地流，他开始一抽一抽的，说不出完整的话，干脆闭起嘴来，像刚刚那样安安静静地打坐，直起腰杆坐得端正，除了脑袋抑制不住的抽抽和颤抖。

他还是觉得，我太坏了。不过就下了一趟山，我怎么就又是沉迷于物质的丰盛，又是沉沦于肉体的欲念了呢？我对不起佛祖，也对不起我自己，我已经无异于破戒了，佛祖也不要我了。

肖战来之前王一博还忍得好好的，再难过他也可以忍住不发出一点声音，默默地流眼泪，师兄们都看见了，他也可以装作什么事也没有，继续冥想忏悔。可是肖战来了之后他就忽视不了了，肖战不过安慰了他两句，他的难过突然就放大了无数倍。

他心里不怪肖战，他深信是自己定力不足，抵制不了酒精和欲望的诱惑。但是他一想到是肖战帮他完成了这一件“了不得的坏事”，就感觉自己好像把肖战拖下了水。

我做坏事就算了，还要拉着肖施主陪我。明明我下山是为了帮他的，结果我竟要他帮我做如此荒唐的事，就为了满足我的私欲。

我太坏了，我不配当学佛之人。

一想到这，王一博更伤心了。他低下头去，重重地闭了闭眼，掉下好几滴豆大的泪珠。他把自己的衣服都揪得皱巴巴的了，原本好好的衣服被他弄得湿哒哒皱巴巴的，像条抹布一样。

肖战的心被一种说不出的情绪揪得紧紧的，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擦了擦王一博湿哒哒的脸蛋，说：“对不起，甜甜，你要我怎么样都行，别哭了好吗？”

王一博被肖战擦了一下就往后躲了躲，把手伸到蒲团下面挖出一团纸巾，擤着鼻涕抽抽噎噎地说：“肖、肖施主...对、对不起，我、我太坏了呜呜呜呜呜唔......”

王一博忍了半天，可这话一说完他就忍不住了，委屈巴巴地擦着鼻涕眼泪稀里哗啦地哭了起来。反正他知道师兄们这个时候全部在佛堂诵经，这里就只有他们俩。

然而王一博转念一想，大家都去诵经了，我还在这里做什么？我才刚做完坏事，现在还这么懈怠，我太不虔诚了，我不能算是一个僧人，我太坏了。想到这里王一博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了。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

啊不对，这里是禅房，我要保持安静才对，我怎么可以在这里喧哗，我也太坏了。

这么一想，王一博又更难过了。

“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

禅房里的哭声一波又一波地传出来，大师兄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但他细想之下，发现这好像是他第一次听见王一博哭。

他记忆中的甜甜，就连刚被生母抛弃的那一天，都没有如此歇斯底里地发泄过一次。

算了，让他哭一哭吧。

大师兄不知道这肖施主到底做了些什么，平时王一博对他无话不谈，偏偏这次第一次下山回来，却什么也不愿意对他说，一声不吭地就坐在那里哭了起来。大师兄原本断定，王一博定是在外面被欺负了。可是之后他又接到了肖战心急如焚打来的电话，肖战赶来的时候气喘吁吁的，像是在山上抄了小路跑上来似的。

于是大师兄想，甜甜就算是受了欺负，也定不是肖施主干的。既然甜甜愿意在肖施主面前放声大哭，那就随他吧。

大师兄就这么走了，而屋里的肖战其实隐隐有点期待大师兄进来收拾残局。他擅长哄人开心，不擅长安慰人不哭。王一博像是上辈子没哭过似的，一副要把身体里所有水分哭干的架势，甚至好几次干咳了几声。

肖战担心他再哭下去会受不住，用的是非常没有技术含量的招式。为了配合王一博的坐姿，他跪坐到王一博的跟前，张开双臂轻轻地拥住了王一博因为哭嗝而颤动不止的身体，轻拍他的后背，说：“不哭不哭，没事了...没有人会怪你的，你很好，你没有做错事。好了好了...不哭哦。”

王一博多年来第一次被拥抱，明明鼻子塞塞的，却好像闻到了一种温暖的味道，像早晨的第一缕阳光，也像冬天柔软的棉被。他好像有点惊住了，两个手僵硬地垂在身侧，默默捻紧了身侧的衣物。肖战的轻拍让他有些放松了下来，他的手指松开了一点点，吸吸鼻子，把原本到了眼眶的新泪憋住，抖着小嗓音闷闷地说：“......对不起。”

肖战可不明白他为什么反而还向自己道歉，只不过顺着他说：“诶，不用对不起，甜甜。那我也对不起。我们都错了，那就算扯平了行不行？不哭了。”肖战抱了他没多久，就感觉到王一博镇定了不少，心下大松一口气，循循善诱就想王一博别一直钻牛角尖。

王一博点点头，可是很快又哭丧着脸，好不容易平复的声线很快又裹上了浓浓的哭腔：“可是我对不起佛祖......”

肖战不懂什么佛理，现在他只想哄好王一博，于是开始胡说八道：“你都在这向佛祖认错认了半天了，佛祖肯定听到了呀。你看，我这种凡夫俗子都原谅你了，佛祖那么宽宏，那么...呃，仁义？...祂怎么会还怪你呢。”

王一博又吸了吸鼻子，打着嗝说：“真、真的吗？”

“真的呀～ 你比我更熟悉佛祖，你说，祂是那么小气的人吗？”

“......不是。”

“那不就行了？你多给祂诵点经，祂马上就把这事忘了呀。”

王一博一听，好像是这个道理。于是他噌的推开肖战的怀抱，站起来用宽大略粗糙的袖子擦了擦眼睛，把原本就红的眼皮擦得快脱皮了，说：“那我去诵经了。”

“倒也不用这么急......诶，甜甜～ 你别跑得那么快呀...等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