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GT经理办公室内，灯火辉煌，映着地面的瓷砖折射出清冷的寒意。屋内装潢简约，整洁干净，书架上的书籍摆放从矮到高依次律齐，看出了主人有着洁癖和强迫症。洁白的墙壁左右相对挂着朴素的相框，简约不失大气。

韩景霄坐于柔软且舒适的沙发上，一身休闲，略显随意的坐姿都透着难以掩饰的矜贵，举手投足间皆是良好教养。刘和握着搪瓷杯坐在韩景霄对面，或许被对面影响到了，努力摆正自己不得体的姿势，直到屁股都捂热了还没满意，自暴自弃的慵懒起来。玻璃制造的茶几上整齐累落着几份关于战队体检报告，其中最上顶的一份来自他们战队上单周屏的检查报告。

刘和其实年纪不大，二五出头，但经常老气横秋，喜欢学着校园里主任似的摆出威严阵势，经常会训斥，把基地规章制度摆在嘴边。因此无论现在怎么看，学员自然会习于将年轻的经理归于古板教条中年一类，对你一笑便是仁慈了。搪瓷杯里漂浮的枸杞颜色鲜艳夺目，一双略带愁容的眸子倒映在水中，被晃动的涟漪水面一搅遂然破碎。

静了许久，才将涌动心里的话说艰难说出来：“我一直以为按时体检是对他们身体的一种保障，不会至于在身体这一方面出什么严重大事，就算是一群懒癌晚期的男生，也不会出事。如果不是我在明星赛前我悄悄检查了他们的包，我也不知道周屏——会一直服用索拉非尼。他瞒着我，私自改了体检报告，让我一直从未察觉。”

索拉非尼是治疗肝癌的靶向药物。

赛前战队经理是有权利检查队员是否有带违规物品进来，他相信队员因此从来没有查包的意思。那时他只看见周屏偌大的背包里几乎被奇奇怪怪从未见过的药品占满了，有不认识的也有认识的，像那个挺出名的感冒灵他就认识。他一瞬纳闷周屏做什么带一包的药物，就算是感冒也不至于这么多。是药三分毒，吃得多了也容易吃出事来。

确定了没有违规物品，又随手翻了几下。他恍惚间看见了最底下的索拉非尼，觉得眼熟，却也没当场想起来是做什么用的药物，毕竟有些药物并不是孰能至悉到易想起的程度。他看见周屏从洗手间出来，脸上刹那的诧异的神色逃脱不了他的敏锐视线，原来那时起就已经知晓了。

韩景霄从接到电话的那刻，听着里头的欲言又止，就知道刘和有了棘手的事情。确实……当一个队伍里有了个得了癌症的队员，于队员本人，于赛事，于俱乐部都不是一件好事。相比赛事，韩景霄还没到没有良心的程度，不敢拿队员身体开玩笑。他淡定的道，“这事现下有多少人知道？”

如果闹着人尽皆知，恐怕他不是从刘和嘴里听到了，而是从韩清那个大嘴巴子。他性子急，藏不住事，第一时间就会跟他说，随后就是整个网络传十传百的沸腾。

刘和塌下的肩膀因这句话而正直起来，坦言道：“除了上层和你我及周屏，一律不知道。不敢让那群崽子知道，影响情绪，在万一整出什么事来，这比赛打还是不打了？上层的决定是……让周屏接受治疗，至于上单先让替补上场。”

替补是个二队小队员，从青训里脱颖而出的最具有潜力选手。不过小队员一直在周屏光芒压制下并没有多少展露头角的机会，因此名气也不是很高。韩景霄听到替补上场也没有惊讶，总归也是知根知底磨合过的，至少比青训那群愣小子强多了。

窗外的雨没停过反而愈发大了起来，窗户没关死，怒吼的风把窗帘吹的稀稀拉拉，上面挂钩在轨道上摩擦出声响，雨点也顺势滴答滴答落了进来。

刘和起身去关窗。

“让余牧杨去替补。”沙发上矜贵的男人难得再次开口，声线低沉轻缓，语气却有种不可置喙的强硬感。

刘和被冷风吹的一阵瑟缩，耳边突然响起声音还没一下回神，啊了一声才听清楚。“余牧杨做替补，为什么?我见过他几场打的都挺好，该莽时候莽，不会容易急躁，且稳扎稳打。性格也憨厚老实，确实是周屏以外难得一见的上单。”

韩景霄稍改坐姿，有条有理的解释，“并不是说他能力不好的意思，您让余牧杨上场前，您对周屏说了这件事吗？您让他怎么想？突然换人，网友怎么说，其他战队怎么看？没有个基础踮脚，突然来个石破天惊，不信没多久整个战队裤底都给您扒出来。”

刘和蔫了吧唧，他确实没韩景霄思滤的清晰。如果赢了还好说，如果输了刘和能想象到那群网友如何把错误战火东引到余牧杨身上。“你所说的意思我知道，纸包不住火，周屏不可能上场了，要是余牧杨再是替补，那我们不是少一个位？韩队，我知道你看重周屏，可是目前的情况是周屏的真实情况能否如实报出去？”

没人不喜欢吃瓜，尤其是靠着瓜获得流量和营造目的的营销号，不管了解不了解只要是能够吸睛都会参一脚。电竞圈虽没有娱乐圈那般疯狂，但也相差不差。

只要是个圈子，多多少少都会赞赏谩骂齐聚一堂。

余牧杨从青训提拔上来，公公平平，所有人看在眼里，韩景霄自然也不列外。如果真报道出去，声音的质疑声多会偏向余牧杨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选手这边，毕竟他们尊崇的一向是强者。周屏是连续多年斩获各大赛事最佳优秀上单选手，荣誉一身，算是MGT老招牌。怎么能够轻易的被人替代？尽管只有自己内部知道，外界总归三人成虎。

人们往往一旦被带节奏，真理便是成为谣言的坟墓。思想和观念便被泯灭，他们的所知所想开始随波逐流。网络是把双刃剑，尤其对当下的时代时态更是将其诠释的淋漓尽致。

“这需要看周屏意思，如果他想那就直接实话实说。要是不想，那就随便找个理由过去，总之，他不能在继续打比赛，必须去接受正规治疗。”

“除非他想死——”

话音刚落，外面骤然风雨交加，一道闪电猛的划过苍穹，破了天。

……

周屏结束一局，屏幕前升腾起的失败字样让他心绪有些分神，双手撤离键盘的刹那，腹部猝不及防的疼痛让他忍不住本能的伏在桌面上，似乎这种姿态能将疼痛缓和一些。左手捂着右上腹的地方，眉头都皱在一起，看起来痛苦并没有减少反而越发严重起来。

这阵痛苦渐渐有了频率似的逐渐增重，从可以忍耐到难以忍耐只是刹那。身体渐渐乏力，手指紧攥着桌沿形成一个支撑力，手背青筋凸起，指尖泛白。

他看了看了旁边沉浸自己补兵世界里的钱逛，不着痕迹的拿出药吞下去，随后又拿起桌边的水杯装作喝水。动作自然的无一人察觉，他稍稍叹了口气，又喝了第二口水。

疼痛暂时止住了。

电竞选手桌边上不允许出现水杯的，其一因为电脑电源极度容易触电，怕出现事故。其二选手的键盘都是专门品牌定制价格不菲，有些键盘是不防水一进水就报废。虽然不允许桌面上出现水，但设有专门的饮水机间，提供热水和冷水也很方便。

杯子里的水见了底，又趴坐一会儿他才步履维艰的走向饮水机。背影能看出消瘦的身形，定制的贴身队服此刻也大了些收不住腰。复盘一局花费里他所有的心神，又吃了药，渐渐不支体力，眼前顿时天旋地转。

“哐——哗——”

应声而碎的声音吸引了几人的视线，电竞选手对声音的敏感里格外强力，众人大惊失色纷纷丢下手里的事情。钱逛，韩清和花云深围在周屏身边试图唤醒他并拨打了急救电话。骆于歆赶紧跑去喊刘和。

战队出了事，队员深感担忧一脸凝重也没心情训练，刘和思及此给他们放了半天假。突如其来的放假并没有让他们兴欣，倒是好说歹说才让刘和同意让他们一块跟着去。

急救车来的快，很快一群人跟着一块去第一医院。

救护车一路闪烁着警报灯，路过车辆纷纷避让，畅通无阻。

急诊室外每个人提心吊胆，刘和纵使担忧也维持着领导人的镇定，叮嘱他们不要把今日之事乱说出去也不要在医院随意走动。尤其是嘴巴门管不住的韩清，刘教练特意cue了一番。

不知过了多久，里头有了轻微动静，身穿白大褂的医生边摘下口罩边往外走喊谁是周屏家属。刘和先上前一步，坦白他是患者的教练，患者任何情况都可以与他说。

周屏在进入MGT前父母都因为车祸过世，唯一的亲人也只有正在上高中的妹妹周羽。刘和不想让周羽担心而在学业上分心，自然担当起责任来。干涩的嗓子艰难的漏音，“医生，我队员他情况到底怎么样了？怎么会突然晕倒？”

“经过检查，晕倒是由于低血糖引起的，目前严重的是患者身体抵抗力太弱，而且伴有肝癌中期症状。服用的药物剂量频繁且过量，已经导致肝功能受损，我们建议立即手术。不过是否手术，你们还需要跟患者家属以及本人商量一下。”

医生扫描一眼几人，严肃补充道，“我奉劝越早越好，不要拖到后期癌细胞扩散到了晚期那才是真正的痛苦。肝癌手术术后如何也不是一概而论，更多是与患者本身基础和后续治疗情况有关。如果效果良好，五年的生存率可以达到40%-60%，具体取决于每个人的治疗效果，以及肿瘤的恶性程度。”

“我话就说这么多，决定做还是不做全在家属和本人手上。想好了就可以通过名片找我，以便我安排一下手术时间。”

刘和点点头，“好，谢谢医生。”

……

天暗如墨漆黑，无月无星一派怜楚，风嘶雨怒仍具不绝。

病房里一股怪异的消毒水成了唯一的气息，狭窄的病床上躺着那个曾经在无数舞台上散发光芒的选手，无数女孩子心中的男友对象之一，此刻面色苍白的宛若白纸。

韩景霄提着粥进来，随后把门轻轻阖上，任动作小心翼翼还是惊醒了沙发上浅睡的钱逛。他揉了揉酸疼的眼睛，从朦胧里汇聚出来人的影子，才呢喃般喊了一句队长。

“回去睡吧，带他们都回去。你们明天还要训练，别拖后腿了。”韩景霄丢给他一把车钥匙，催促回去。

几人傻愣愣，一同看向了刘和。

刘和摆摆手，“听你们队长的，都回去吧。明天韩清你带余牧杨一块训练，如果他问起来怎么回事，就说我的意思，别的一律别说。尤其是周屏的情况，越少人知道越好。”

“教练，你这是……”韩清不傻，他已经确定了刘和要提拔余牧杨到参赛队顶替周屏的位置。

“余牧杨人挺好，老实。你们几个别犯混欺负孤立人，相互多配合点。MGT没有废物，要是让我知道你们谁没好好训练，给我滚去抄俱乐部条例一千遍。”刘和不怒自威，吓得几人一下清醒，频频点头。

待人走后，刘和又问韩景霄，“不反对了？”

“您都这么看重余牧杨，我有什么可说的。一码归一码，如果余牧杨真能跟韩清他们配合好，是谁又有什么问题。您打算什么时候跟周羽说他哥的事？”

周屏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了周羽这个亲人，至于怎么说如何说刘和一瞬间产生了退意。他张不开这个口。

“等一切缓和下来的时候再说。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周羽人小懂事，我怕她知道她哥的情况后会难以接受。”

刘和是真的心疼这个女孩，他见过一面，对方懂事的过于让人心疼，无论是处事的小心翼翼还是待人的真诚天真。跟一般女孩大有不同。

刘和想拖到等周屏好点在坦白告诉周羽，却在第三天早上看到病房里坐在窗台边看书的小女孩，心理登时咯噔一声。

女孩长的清秀，虽称不上精致漂亮但也气质沉稳。写作业姿态认真，阳光打在侧面上，一派安详和谐。她见刘和来了，停笔，甜甜喊了一声刘教练好。

周屏躺在床上，手背打着点滴，不敢乱动。他有话想跟刘和说，却因为妹妹在这，欲言又止，“小羽，你去给刘教练洗几个水果去。果篮里的水果都抱去。”

果篮还是战队几位队友合伙买的，他不爱吃，一大半都进那几个人肚子里去了。剩下的也不过是苹果和梨。

周羽应了一声好，起身给刘和搬了一把椅子坐，然后抱着果篮离开，同时不忘关门。

女孩倚靠在门旁，在无人看见的地方酸楚的落下一滴泪来。

滚烫又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