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爬上两层水泥楼梯，肖战轻手轻脚地拿钥匙开门。客厅里的灯还亮着，一进门就能看到贴着特大号字体的便签的绿色冰箱。白色蕾丝小方巾搭在红漆木沙发靠背上，垂着一个方角。

　　老太太两手搭在拐棍扶手上，“回来了？”

　　“我回来啦房东奶奶，您怎么还不睡觉？”

　　“嗯，回来了。”她自言自语似的说，“睡不着，现在天黑得真早，我去睡觉。”嘟嘟囔囔的，每一句话都像是老旧玩偶里结块的碎棉絮。

　　最近小区里的电梯坏了，老人家上下楼不方便。肖战问，“房东奶奶，您需要带东西吗？想吃什么菜？”

　　房东奶奶走回来，跟肖战从多少年前在谁家买的青菜有虫眼，到说她吃某东西哪里不舒服。来来回回说了快半个小时，最后才说想要一些土豆、香菇、紫菜和鱼。

　　这里居住环境不错，离上班的地方也不太远。因为肖战能照顾房东奶奶，所以房东奶奶每个月只收肖战六百块钱房租。

　　肖战很感激，对房东奶奶总是很有耐心。

　　“好，明天上午给您带回来。”

　　“你太累了，回去睡觉吧。我老婆子又耽误你休息了。”房东奶奶有些不好意思。

　　“热水器修好了吗？”

　　“今天工人来了，修好了。”

　　他从来都是用旧衣服当睡衣，而且肖战觉得旧衣服要比新衣服更软更香。

　　肖战洗过澡，换上香软的浅蓝色圆领方格上衣和宽松的棉线裤子，盘起一条腿坐到床上，带香味的圆珠笔在小账本上记收入支出。

　　有些褪色的红绳在手腕处擦来擦去。绿色的塑料灯罩笼住橘子那么大一团光。

　　他从来不用手机便签记账，总觉得数据不如自己本上的数字来得踏实。

　　明天就是周一了，肖战很喜欢周一到周五这段时间。对他来说，上班要比做兼职轻松。而且公司给的加班费也高，他完全可以加班到很晚再回来，不用东奔西跑的。

　　肖战不觉得钱难挣，反而觉得处处是可以赚钱的机会。忙忙碌碌的他就像秋天的小松鼠，在广袤的森林中穿梭，今天捡起几颗橡子，明天攒一些栗子，把树洞填满。

　　他把小账本放到抽屉里，然后躺倒伸伸腿。他真的太累了，脑袋沾上枕头就能睡着。

　　房东奶奶今天大约又晒过他的被子和枕头了，一股香甜的阳光气味。软乎乎的脸颊在枕巾上蹭蹭。肖战打起小声的呼噜。

　　与此同时，王一博也睡得正香。他被肖战推到地上以后就没爬起来。幸好地毯足够柔软暖和，他伸手抓住被子的边缘，扯下来盖在身上。就这样在地板上睡了一夜。

　　第二天王一博完全不记得昨晚发生了什么。他只记得肖战把他送回了家，还说以后也要送他回家。而且肖战喜欢男的，这个概念是怎么形成的王一博已经不记得了，但他很确定肖战是gay。

　　妈的，还是第一次被变态跟踪。

　　3

　　王一博的爸爸对他很严格，想接管公司必须从基层开始做起。恰好王一博的性格是这样的实诚，既然你给我安排工作，不管有多少我都做好就是了。

　　他算得上是任劳任怨，但是工作以外的时间绝对找不到他人，也别想知道他在干什么。只要一下班，自由如风。

　　上班也几乎从不迟到。王一博刚到公司就看见那个熟悉的红色格子外套，他死死盯着。

　　那人戴着黑色鸭舌帽，回头瞥他一眼，赶紧压低帽檐开溜。

　　居然这么心虚。

　　啊要死要死，肖战脚底抹油，这变态男同怎么找到我单位来了。他现在想起来都后怕，怎么敢吃王一博的东西，如果那个饼干是动过手脚的，后果不堪设想。

　　马上就要过实习期了，现在跳槽可使不得。肖战只能祈求这个变态赶紧走。像是有什么奇怪的心电感应似的，肖战突然想向外看看。结果就看到玻璃墙外的王一博正在注视着他，毫不夸张地说，肖战从脊梁骨一直麻到尾椎骨，他两只手抓住椅子扶手，战战兢兢地跟王一博对视。

　　看来不是混进来的，而是真的在公司里面工作。王一博挑眉，那就好办了。

　　救命救命这变态男同为什么笑得这么诡异，肖战受不了了，拿文件夹挡脸。等他再次挪开文件夹，王一博已经不见了。

　　肖战松了口气。

　　他加班到很晚，准备走的时候打开代驾软件，看看能不能找一个跟他家差不多近单子。一举两得。

　　他想了想，选择把王一博给拉黑。

　　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才挑到合适的单。肖战也不清楚是不是和王一博犯冲。他刚上客户的车，王一博就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敲他车窗。

　　“这都让你知道了，你在我身上装定位仪？”王一博看了看副驾驶的人，“跟我喝一杯，我再叫别的代驾送他回去。”

　　肖战很尴尬，黑色板鞋里的脚趾都抓紧了，以他的性格不可能当面骂别人有病。但当看到他尴尬不失礼貌的微笑时，别怀疑，他已经在心里骂过更难听的话了。

　　“我先忙，拜拜！”喝，还他妈喝，喝完酒管不住裤衩儿的变态，等着进局子吧！

　　王一博挠了挠耳垂，摸到耳钉，注视着肖战离开。

　　和朋友玩到凌晨两点，王一博想找肖战送他回去。他去翻以往的记录，结果显示被肖战拉黑。

　　为什么会被变态拉黑？！王一博想不通，明明他是哪个被跟踪骚扰的人。凭借酒后异常放荡不羁的思维模式，王一博得到结论——一定是事情败露，肖战心虚了。

　　虽然被拉黑了，但页面仍然显示肖战的联系方式。所以肖战就在凌晨两点多被吵醒了，“喂，您好。”他睁不开眼睛，哼哼唧唧想继续睡。

　　王一博听他声音不对劲，“你睡了？”

　　“嗯。”

　　“你应该和我一起睡。”酒精仿佛可以抽走王一博脑袋里的过滤网，任何念头都会尽情冒出来。并且顺利地脱口而出。

　　肖战被王一博这番话吓醒，大半夜的接到骚扰电话可不好受。他气得大骂，“你他妈有病吧，我靠，看看现在几点了，你发什么神经？小心我报警抓你。”

　　“我也报警抓你。”王一博一脸严肃。

　　“抓我？我遵纪守法好公民，你找谁抓我？”

　　“你是变态。”王一博嘴上仍旧没有把门的。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肖战气笑了，他愤愤踢了一脚被子，被子落下时扑出的空气吹起他的刘海，“贼喊捉贼。”

　　“你跟踪我，”那边的声音除了比平时更低哑以外根本听不出丝毫醉酒的感觉，“首先你查到了我的住址，然后早上给我送牛奶，一来熟悉路线，二来踩点。并且你还叫我宝宝。中午我点外卖，又是你来送餐。半夜我喝吐了，你还能伪装成代驾顺理成章的把我送回家。

　　算你有点本事，为了跟踪我竟然选择混进我的公司，还说你不是变态。你究竟策划了多久？”

　　离离原上谱！！肖战简直不知道该从何开始反驳。

　　“你没看到我送牛奶时候戴的工作帽吗？牛奶花纹的棒球帽。”

　　“看到了。”

　　“我的外卖服你应该也看到了？”

　　“红色的。”

　　“是你通过APP选的我去给你代驾对吧？”

　　“是。”

　　肖战终于见到胜利的曙光，“所以说，怎么能是我跟踪你呢？”

　　“服装可以买，你就在我附近接单，我点到你的概率很大。”

　　肖战：“……漂亮！”他挂断电话，没功夫跟一个变态男瞎扯。

　　接着电话又打来，拿起手机，“靠，忘记拉黑了。”

　　凭着拉黑换来一晚上清净。

　　如果平时做兼职天不亮就要起床，但正常上班可以睡到八点。肖战照例早起一会儿给他和房东奶奶做早饭。

　　房东奶奶一个人住，能照顾就多照顾一点。

　　“路上注意安全，不要毛毛躁躁的，和同事处好关系哦。”房东奶奶那个年代和同事处关系就等于和街坊四邻处关系，毕竟要一起工作一辈子嘛。

　　“放心吧，我办公室那些同事都可喜欢我啦。”

　　确实，很招同事喜欢。

　　肖战刚进大门就瞄见王一博的背影，他顺口问保安，“那个人为什么可以进去啊？”害怕保安看不到，他还努力用手指，“就那个，我靠，我站在这里都闻到他身上的香水味了。”一股变态渣男味。

　　保安用看傻子的眼神看肖战，“他为什么不能进？”

　　肖战心情变得沉重，“他在这里工作吗？”

　　“当然了。这公司他家开的。”

　　肖战眼睛睁大一圈，眨眨眼睛，低头吸气，他明白，跳槽的事情必须提上日程了。

　　然而他想走总需要一段时间。

　　而王一博找他只需要一点点时间。

　　他照例加班到很晚，因为过于投入，都没发现角落坐了个人。肖战关上电脑，靠在椅背上伸懒腰，他打个哈欠，奇了个怪，怎么一股变态的味道。

　　“准备走了？”

　　“嗯。”肖战脚尖一促，转椅转过去看到王一博的时候吓得捂心脏，“你怎么在这？”什么班需要少爷亲自加？

　　“等你啊，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肖战摆摆手，抓住自己黑色的包猛冲，谁知道左脚拌右脚，表演了个平地摔。他一秒都没迟疑，立马爬起来继续冲，这次撞到玻璃门板了，但没关系。还可以冲。

　　王一博追上来，“你跑什么？！”他很不解，难道按常理来说该跑的不应该是自己吗？

　　变态有什么资格跑。

　　肖战整理心情，“我着急回家。”

　　“刚好我送你回去。”

　　“我家里有八十多岁的奶奶。”

　　王一博摸不着头脑，“什么意思？”

　　“我奶奶等着我传宗接代，我不喜欢男的，你不要纠缠我。”肖战见王一博不悦继续说，“我已经提离职了，忙完交接工作就走。你也不用威胁我。”

　　王一博：“……”

　　“我自己可以回家。”肖战为自己正名，“我也不是变态，我只是比较能干，那些都是我的工作，我没有跟踪你。”

　　王一博现在是清醒的，他大脑又可以正常使用了，“原来是误会。”

　　“是的。但我劝你少喝酒，你变态是真的。”肖战一脸严肃。

　　王一博满脸不可置信，“我干什么了？”

　　“那天晚上我送你回去，你喝醉了，我把你扶到床上，”肖战咽咽口水，尽量平淡陈述，“你……摸我，亲我耳朵，让我跟你试试。还说我的变态，这些就是我想要的。”

　　王一博耳朵红了，握拳咳一声。

　　肖战故意让王一博尴尬，带着报复心理咬牙切齿地说，“要不是我跑得快，你现在已经是被告了。”离职前是人生中最能畅所欲言的日子。

　　“你真的不喜欢男的吗？”王一博看着肖战的眼睛。

　　这下轮到肖战慌乱了，但他的三观受到挑战了，就必须跟王一博正面刚，“你什么意思？满大街女生都喜欢男的，男的对女的乱来不一样进局子吗？”

　　“我明白你意思，你有男朋友吗？”

　　“没有！我可不是……”肖战还想着否认，但被王一博打断。

　　“我承认之前误会你了，但我真的对你有好感。就算我把你当变态都没办法忽略你的长相。我想和你试试，你可以开些条件。过分的或者不过分的我都能答应。”王一博坦诚极了，“我不会谈恋爱，让你喜欢我也不太可能。但我等不及和你在一起了，你很好看，我特别喜欢。”

　　肖战听懂了，王一博不想谈恋爱，但见色起意想玩玩新鲜，不白玩，可以给钱。

　　他比王一博更看脸。现在凑近了看，王一博的颜值很让他上头。

　　“不和你试。”

　　王一博点点头，表示自己听进去了，“我送你回家。”

　　“不用了。”

　　“这么讨厌我啊？”王一博笑。

　　没想到王一博笑起来还挺可爱，肖战就没办法说出讨厌的话。

　　最后在王一博的坚持下，肖战还是跟王一博一起回去了。副驾驶上随意放着的变态犯罪心理研究书籍他当没看见。

　　王一博收起来，嘟囔一句，“你看到的是我的自传。”

　　肖战耳朵很好使，听到的瞬间就笑了。

　　没想到上次吃的小饼干还有一盒新的，王一博打开递给肖战。

　　肖战在副驾驶没事情做，最终也没抵过小饼干的诱惑。一块接一块地吃。

　　王一博忍不住看他，“你真的要离职吗？因为我？”

　　“嗯。”

　　“我求求你留下来行不行？”刚好前面红灯，王一博终于能转过头看肖战，“都是我的错，我请你吃饭。”

　　肖战刚塞进嘴里一个饼干，他没办法说话，不然会喷王一博一脸渣。只能这么眨着大眼睛看王一博。

　　“我当你同意了。”王一博的心跟着肖战的睫毛颤，“你别害怕，我又不会去你办公室骚扰你，别真把我当变态吧哥。”

　　肖战吃完饼干，“你本来就是。”说完又塞嘴里一块小饼干。小饼干把腮顶起来一块。王一博莫名联想到他小时候喂过的小松鼠，吃东西吃得脸颊鼓鼓的。

　　王一博忘记自己刚才说的什么了，只痴痴地盯着肖战，目光下落，停在肖战嘴巴上。

　　肖战以为王一博想吃，就拿一块给王一博吃，“绿灯。”

　　“嗯。”王一博边开车边问肖战，“你是不是把我拉黑了？”快把我放出来。

　　肖战保持沉默，停止吃饼干。

　　王一博轻笑，“你吃。我就随便问问。”快把我放出来。

　　肖战继续吃，“快到了。”

　　“好，到了你说。”王一博咳一声，“最近我司机回老家了。你如果方便的话，给我解除拉黑嘛。”我都撒娇了，还不把我放出来！！

　　肖战说，“到了，就在前面停吧。”

　　其实还有一段路。

　　“好。”王一博目送肖战下车走远，随意抓抓头发，心里盘算着攻略肖战需要多久。

　　他照常下班之后去看肖战。

　　但因为在公司时间太久了，把他爹感动得不行。

　　王一博很郁闷，该感动的不感动，不该感动的瞎感动。

　　就这么过了大概有一个月，肖战把工作交接完以后直接跑路了。

　　王一博在公司没找到人，于是找人事。不是早就说过想办法留住他吗？

　　怎么办？能怎么办？想办法招回来。

　　4

　　为了把肖战找回来，也算是很用心了。并且给了肖战一个没办法拒绝的条件——三倍工资。他好心动。

　　离职后的那个周末，肖战去了福利院看小孩们。回来以后时间还早，他陪房东奶奶清理阳台。

　　“房东奶奶，我福利院里的一个妹妹现在工作啦。但是老板的儿子想和她谈朋友，她不愿意，辞职了。现在给她三倍工资，她能回去吗？”

　　“女孩子不行的，坏人办法多得很。”

　　“如果……是男孩呢？”

　　“那没所谓的呀。”房东奶奶擦拭漂亮的多肉盆，老花镜折射夕阳光，“男孩子不怕的，有钱嘛就赚。存起来有用处。”

　　肖战低下头去擦花架，“对。”他太懂钱的价值到底在哪里了。

　　“两个都是男孩子就注意一下哦。”

　　肖战差点呛住，“您还知道两个男孩子？”

　　“哪个年代都有呀，我们年轻的时候，厂子里有两个男人就是。后来去南乡了，没回来过。”房东奶奶把多肉一个一个摆上擦干净的花架。

　　肖战抬头笑，“是的，哪个年代都有呀。”

　　房东奶奶也笑，“回去嘛，不对头就跑咯。”

　　肖战反应过来，“我快跑！”他握拳摆手做跑步的动作。

　　房东奶奶摸他的头，“哎哟乖崽。”她念叨好几遍乖崽。因为觉得肖战太可爱了。如果是她的亲孙子多好。

　　但是她的亲孙子在国外念书，没空回来看她，也不比肖战懂事，不比肖战亲近她。说来惭愧，自从肖战来了，她都没有被骗子骗过钱了。

　　5

　　王一博等不了了，用新账号找代驾。他坐在卡座上，面前摆着买过的酒。蓝色的灯光黑色的耳环，满脸不高兴。

　　他没喝那么多，打算借酒装疯，带肖战进来玩玩。同为男人当然晓得酒后乱性都是屁话，但酒精确实能让人直面自己的欲望。

　　肖战接单了。

　　王一博挑眉，咧嘴笑。等肖战差不多快到的时候跟小狗闻到肉骨头味似的拿上手机出去等。别说，一天不看到肖战还真想的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