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枳在天台上待到了凌晨两点。

　　就在他觉得身上的烟味散得差不多，该回去睡觉的时候，天台的门那边出现了一个颀长挺拔的身影。

　　那个身影高大熟悉，哪怕是在这么浓重的夜色中，周枳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周今时。

　　周枳不知道周今时怎么来了。

　　他刚才本想从栏杆上跳下来，可周今时的出现，永远就像是一种魔法一样，能让他立刻定住在原地，无法动弹。

　　周枳握着栏杆边缘的手，渐渐收紧，手背苍白。

　　周今时从楼梯口走了上来。

　　他看见周枳坐在栏杆上，身上宽大的白色短袖T恤几乎要随风飘起，显得他更瘦了。周枳的头发比三年前长了一点，少了以前可爱清爽的味道，多了忧郁的感觉。他那张素来无害的面容，湿漉漉的眼眸，被夜色中添了层滤镜，模模糊糊看不分明。

　　周今时走到周枳面前，看了一眼周枳脚边散乱的烟头。

　　他问：“准备在这里坐到天亮？”

　　周枳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把眼底的雾气散去，过了一会儿，才道：“我分手了。”

　　周今时的身影微微一顿。

　　周枳看见周今时似乎想说什么。

　　但是安静了许久，周今时还是只是说了一句：“不要影响比赛情绪。”

　　周枳看着周今时，他忍不住想，谈恋爱时的周今时会是怎么样的，还是现在这样喜怒不形于色，对一切都不感兴趣的样子吗？

　　那些，被周今时喜欢过，用力追求过后来又分手的女孩们，也像他这样喜欢过周今时吗？

　　周枳不知道。

　　不过也不想知道。

　　他的身体微微后仰，像是要从栏杆上翻上去，“我啊……”一阵夏夜的风吹来，“总是喜新厌旧，之所以会分手，是因为我喜欢上别人了。”

　　周今时想伸手抓住周枳，但是那只手没有伸出来，只是从兜里拿出来了，之后仍旧垂在身侧。

　　周枳自言自语似的问道：“到底要怎样才能不会见一个爱一个呢？”

　　周今时没有说话，微微躬身，撑在栏杆上。他穿的黑色T恤，和周枳形成鲜明的一黑一白，而且那身黑色T恤也不宽松，在他躬身弯腰的时候，能够把背上的肌肉线条都显得很分明。

　　周枳垂着眼，看了几秒，就移开了视线。

　　寂静了一会儿，周今时问：“你来参赛的原因是什么？”

　　周枳想了想，片刻，歪着头，笑了下，“你猜。”

　　周今时没说话。

　　周枳还是乖乖回答：“觉得人生没什么意思，缺点新鲜感，就来了。想看看那些大起大落的人生是什么样的，当然我也不一定体验得到。”

　　周今时声线沉冷，但他说话向来没有太多情绪，问得很平淡，“你的人生还缺新鲜感吗？”

　　周枳觉得也是。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解释道：“不是那种新鲜感。”

　　这种解释像是在欲盖弥彰，周枳说完以后，觉得周围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耳朵里有些嗡嗡的声音。

　　像是耳鸣。

　　在这阵耳鸣声中，周枳听见周今时说：“不要把比赛当儿戏，更不要把比赛当做你游戏人生的地方，在我这里，谁都没有例外。”

　　周枳没有听清前两句，只听清了后两句，一时没控制住，脱口而出问道：“我在你这里，有过例外吗？”

　　周今时直起身子。

　　他站直以后就比周枳高了，身影高大，微微垂着眼，一只手插在兜里。夜风吹来，他的声音也变得有些遥远，“问这种话有意思么？”

　　周枳怔怔地望着周今时。

　　周今时没有再准备继续在天台待下去，“走了，回去睡觉。”

　　周枳一动不动，看着周今时的身影将要消失在楼梯口，才一下子从栏杆上跳了下来，追了上去。

　　他其实很想问，怎么就没意思了。

　　这种话，为什么不能问。

　　可周枳最后还是没有问出来。

　　第二天早上录制，周枳早早起来了，总共也就睡了两三个小时。

　　他涂了点面霜，没有化妆，就出门了。

　　周今时比他还早起，一大早就不见了影子，可能是去节目组的房间跟他们商量事情去了。

　　一大群选手在清晨的仙湖镇集合的时候，周枳走过去，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这种私语声中，有他的名字。

　　“周枳打得一手好算盘啊，先搞个什么退赛上了热搜，现在不还是乖乖来参赛了，人气热度一下子就上去了。”

　　“哼哼，可不是，难怪都说他好心机。”

　　“我刚才听老师说，要分组，七个人一组，我希望他不要分到我们这一组，不然到时候还不知道他会搞出什么幺蛾子。”

　　“最恶心这样搞心机的人，烦死了。”

　　“我也是，希望别被分到我们组，他其实也没什么能耐吧，会唱歌还是会跳舞？”

　　“会搞心机，哈哈哈哈。”

　　一群人聚在那里议论纷纷，等周枳站定后，终于有人发现了他的存在，其中一个人连忙拉住旁边的，嘘了一声，示意别说了。

　　正在说坏话说得身心舒畅的男生回过头，对上了周枳的目光，一下子就僵硬了身体。

　　但周枳对着那人露出温柔无害的笑容，点了点头以示友好。

　　那个男生脸上挂不住，一张脸又青又白，很快转过头去，不再看周枳。

　　周枳倒是还挺自在的，看上去没有记仇。

　　周今时姗姗来迟，几乎和主持人同时，但没有人对周今时发表意见，因为没有人知道周今时是昨晚到的，他们还以为周今时是生病以后还连夜赶来，今早来参加节目的。

　　周枳心想，真心机在这里呢。

　　当然不会有人意识到。

　　主持人吩咐，今天早上最主要的任务就是初次表演的录制和分小组。

　　初次表演是为了为给各位选手积累人气，也算是集训前的一个记录，等一个月集训结束，正式参加比赛时，观众也能看到选手的进步，谁努力了，谁没努力，一眼就能看出来。

　　表演是在仙湖镇的小礼堂里。

　　礼堂又小又旧，有选手开始吐槽，这个节目组是不是没有钱。

　　周枳看着这个礼堂，却莫名想起他读高中时，那个又破又小的学校礼堂。

　　选手按照自己的序号上场表演。

　　周枳是9号，他领了序号贴纸以后，在自己的白T恤左下角贴上了9号的贴纸，去扔贴纸的垃圾时，正好遇到了吧贴纸贴身上的周今时。

　　周今时穿了黑色无袖坎肩T恤，穿着一条长裤，裤脚束在靴子里，显得腿更长了。他似乎有很专业的化妆师，没有化浓妆，但是整张脸就显得比高冷更妖孽，比妖孽又要多些浪荡。他的发丝上有蓝色的闪光片，星星点点的，格外亮眼。

　　周枳评价，心机。

　　他自己穿着牛仔裤，连妆都没化，几乎是全场最朴素的。等主持人喊周枳上场，他就拿了个麦克风，坐在高脚凳上，唱了一首很简单的《南山南》，清唱，连伴奏都没有准备，比起前一人的劲歌热舞，这个歌曲简直是催眠曲。

　　但坐在下面的选手还是被吸引住了。

　　周枳的声音很有少年感，唱起民谣来，自带氛围感，而且他唱歌不管是节奏还是韵律，都分毫不差，伴奏仿佛只是锦上添花，光是一把嗓音这样清唱，都已经很足够了。

　　老旧的小礼堂，只有头顶一盏灯，照在周枳身上。

　　周枳一只脚踩在高脚凳的横栏上，很随意地唱着歌，他的目光在昏暗的礼堂里逡巡着，很快就落在了站在礼堂最后的，周今时身上。

　　周今时是全场除了摄影师和节目组的人以外，唯一站着的选手。

　　周枳和周今时对视。

　　他唱到“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的时候，突然就停了下来。

　　坐在下面的选手正听得入神，被周枳这个突然的停顿弄得一脸懵逼，个个都茫然地看着周枳，连节目组的人都没料到会在这个时候出现意外，愣在了那儿。

　　周枳停了下来，握着麦，突然笑了一下，对所有选手道：“抱歉，因为唱这首歌，我想起了我的初恋，所以有点儿控制不住情绪，停下来了。”

　　选手们都笑了，而且气氛比之前更热烈了，没有人不爱听八卦，甚至有人起哄说：“聊聊你的初恋啊，周枳！”

　　节目组的人紧张地给周今时使眼色。

　　但周今时像是没看到似的，抱着手臂站在那儿，望着台上的人。

　　周枳握着麦，想了想，“嗯……那我就讲一下吧？我觉得，讲故事其实也算是一种个人技吧，不一定要唱歌跳舞对吧，毕竟我们这个节目，也不算是传统的选秀节目。”

　　下面的人起哄得更厉害：“对对对！快讲讲初恋！”

　　“我们不要听唱歌，要听故事！”

　　周枳笑了，他笑的时候向来可爱，眼睛弯成月牙，“好，那我就讲一下，不过在讲这个故事之前，能不能先给我一点掌声？给我个鼓励吧，因为我不知道我讲完这个故事，会不会被节目组赶出去……或者，还没讲完故事，就被赶下台了。”

　　整个礼堂瞬间响起热烈的掌声，虽然是起哄，但那种气氛，像极了高中的课堂。

　　还有人喊：“帮你拦住节目组了！不会把你赶下来的，开始讲吧！”

　　周枳笑：“好，那我就，开始讲故事了。”

　　掌声还没有完全停下来。

　　礼堂里回荡着长久而热烈的掌声和起哄般的喧闹声，在这掌声里，周枳抬起眼，去看礼堂最后一排。

　　但是那里已经没有了周今时的身影。

下一章开始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