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玉林站在马四身后，空荡的宿舍里头空调机努力运转，听着马四在电话里跟他爸妈倾诉委屈，电话另一头传来是一位女人满是心疼的语气还扬言要将欺负她儿子的人送牢。他手里的碘伏擦在马四受伤的脸上便不由得加重了气力惹的马四疼的嘶了一声。

　　脸颊破了皮也擦出了血迹，火辣辣的疼。

　　“哪个小憋孙子敢打劫到老子身上，我一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你能不能轻点，笨手笨脚的。疼死老子了……对了，老徐，昨晚我不是跟你一块走的吗？你真的不知道？”马四仰着头回头睨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要弄死人的愠怒，像是从他脸上找到不一样的裂隙。身为富家独子，他从小在父母无限宠爱里长大，要什么有什么。什么苦都没吃过，凭着家里的权势财富一路径情直遂，哪能受过这天大的委屈。

　　徐玉林躲闪目光，心里纵使慌得不行面上还是装作波澜不惊。酝酿好的腹稿一字不落的出口，为了更逼真细节的脸上还带着歉意的神色，“昨晚，我也喝多了。半路碰见我一个老朋友，他说要暂住我家，马哥你也知道我在附近有个空房我就带他回去了。我给您叫好了车，您说不需要，可以自己回去。然后……”

　　马四又问，“哪个朋友？我怎么不知道？”

　　被这么突如其来的询问，徐玉林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他哪有朋友，无中生有，最后脑子灵机一动找了个替身。“是我爸同乡的一位朋友的儿子，不学无术很早就跟他爸出去做工然后借了高利贷还不起把家底败的一塌糊涂走投无路才来找我的。马哥你也知道我爸是建筑工人，跟他一起来的都是外地兄弟。马哥，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去喊他过来可以吗？”

　　马四实际也没有怀疑徐玉林，毕竟徐玉林这人跟了他多年，许多主意也是从他那里拿定的。要是对他心怀怨怼，又怎么可能帮他对付崔冬凌，再他眼皮子底下搞小心机又怎能不会被他察觉到。

　　移回视线，又沉沉的思考起来最近的遭遇和一些事情。

　　崔冬凌？他恍然间想到这个名字。这也不怪他突然想起这个名字，毕竟昨日里还将人带进巷子里欺负了一番。如果说崔冬凌这样对他没有心存怨恨他才不信。不过就他那胆小弱懦的样子，能有多大的胆子报复他？

　　巷子附近都是死角，没有安装摄像头。而有摄像头的地儿，他只能看到是徐玉林把他带走，后来是不是跟他所说的中途徐玉林跟他朋友一快离开警方也无法判断。直到临近中午时候警方找到了徐玉林口中的朋友一问便知徐玉林所说证实。

　　中午马四去食堂吃饭，几个小喽喽见着老大心情不好平日饭桌的热闹今日安静如鸡，闷头扒饭。他们收过马四许多好处，不敢安慰也不会往枪口上撞找不痛快。

　　一楼人满为患，感兴趣的人会看两眼胆小的不敢看。这赤裸裸目光刺到了马四，无疑伤口撒盐，“啪”的把筷子摔得震天响，随后黑着脸破口大骂，“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信不信劳资挖了你们眼。”

　　这一吼，把不少人吓得纷纷扭头回去。

　　在他不远处有位看不爽的男生丝毫不畏惧，字正腔圆，“瞧瞧，看人还犯罪不成？这里是学校不是你那别墅，发什么少爷脾气？有本事你挖了我们眼睛，谁稀罕看你，自以为是。”

　　男生旁边的朋友知道他是个正义的男生，还是想着那人有些权势连忙拉着他的衣角，“林富，别说了。”

　　论权势林富也不输于马四，就是一口气堵着憋屈不出。刷的站起身，继续道，“我凭什么不说，不就是仗着自己家里有几个臭钱了不起就到处欺负家境困难的学生。问问在坐的学生，这种行为能留在学校吗？在高中这种行为都处于退学处分，管你是谁。都大学了还搞校园霸凌，可笑。”

　　被马四暗地里欺负的人不少，因为是Z大，他们梦寐以求花费了心血考进来的。光这个学校的名字拿出去都是倍有面子，能给家人长脸，尽管里面有太多不公平对待和委屈，能忍就忍。对他们来说，能活着过完这三年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没有人会因为马四欺负而大闹，反而是吞咽隐忍。

　　徐玉林小心翼翼看了看马四的脸色，果然不出他所料，率先上前，气势汹汹像像一条出笼的恶犬，“你他妈的怎么说话呢，哪个专业年级的？校园霸凌，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校园霸凌了？兄弟，我警告你不该惹的人别惹，夹起尾巴好好做人不好吗，非得找打。”话音刚落，徐玉林一拳砸到林富的脸上。

　　这一突如其来动作把孙若和用餐的学生都吓个不轻。孙若气的两眼凸起，毫不犹豫的护着林富然后反击，他体育生别的没有气力倒是一身。

　　林富没想到徐玉林天不怕地不怕竟敢大庭广众之下打人，舌尖顶了顶腮帮子，一股铁锈味蔓延在口腔，不用猜也知道脸肿了。将宽大的衣摆塞入裤子里，揉了揉手腕，声如洪钟：“打架啊，来啊。谁怕谁！这里监控能作证，可不是我先挑事的。”

　　马四身旁的朋友立刻去帮忙，加入阵营。马四坐在原位上，觉得林富这张脸有点眼熟，却想不起来在哪见过。

　　林富拿出手机怼着对面几人的脸拍，“不是要打架吗，我得留个证据。不然啊被打死了证据监控都查不到死的多冤枉啊，你们说是不是。”

　　一句监控损坏能抹杀一切不为人知的证据，林富就是考虑到这点才想到用手机记录。金钱能收买人心，权利能让人闭嘴，林富不是蠢蛋，他玩网络多年最知道什么方式能让他们杀了锐气。

　　马四只看到林富不自量力，负偶顽抗，越过那群小喽喽走到林富面前，拿过他的手机举在半空中，画面还处于录制阶段把后面看戏学生全录制进去，“想玩网爆那套？有胆量，我服你。发，最好搞上热搜，没上热搜我看不起你。”

　　说完，马四把手机似丢垃圾般丢回林富怀里，正欲带着徐玉林走就听见林富后面出现一道清冷的声音，仿若珠玉滚落瓷盘带出的清脆。紧接着就是爆发出响彻天际的尖叫声。

　　“道歉。”

　　仅仅两个字就让女生尖叫，男生呼喊。陈思昂知道韩景霄人气高，没想到高成这样，有些茫然。

　　韩景霄双手插兜，戴着黑色口罩，鸭舌帽把露出的前额碎发略显凌乱，漆黑深邃的瞳孔里带着些许不耐烦，直勾勾的盯着马四。他身高颀长，高贵淡雅的气质，又或许是电竞多年来的严肃队长，这么一站便有无尽压迫感袭来。韩景霄是被陈思昂半路拉过来吃饭，刚入食堂就看见和听见这么一幕。

　　“不道歉也没关系，只是没想到Z大校风居然能养出一个欺凌同学的人。是有必要跟上领导反应反应，好好整顿整顿。”

　　徐玉林不认得他，见这出众的气质，猜测不太会是本校的学生，当然对此也没什么好态度，“又来一个多管闲事的。”

　　陈思昂查看了林富的伤口，下手很重，唇角都有血迹，他都没打过林富凭什么让给别人，顿时生了气抬头望着对面的几人：“谁打的？手这么管不住也别要了吧。”

　　孙若指了指徐玉林，知道这事怕是压不下去了，也理解陈思昂意思。越闹大越好，纵使马四家产万贯也压不住社会舆论，更何况Z大还是所高校。

　　“昨天刚欺负过完人，今天又来？怎么，食堂后面满足不了你，改食堂大厅？昨天你们怎么欺负人我还留有视频，要是不想被人知道奉劝赶紧道歉！哦，忘了告诉你们，昨天那火警报警器是我放的，根本没有什么火灾。”陈思昂拿出昨天的录音，里面实打实是马四和徐玉林的声音。

　　徐玉林目中流露出少许惊讶和怨毒之色，就那么恨恨的瞪着他。“卑鄙。”

　　身后的同伴对视一眼从对方眼神里默契的看出愕然和恐惧。他们平日喜欢仗着马四干过不少坏事，万一昨天那画面流露出去，马四没什么事他们可不一定。

　　陈思昂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差点笑弯了腰，笑意却不达眼底，“卑鄙，过奖过奖，哪比得过你们呢。道不道歉，我也不建议今天的广播就放这个，让同学们都听听你们优美的国粹。给你们三秒钟时间……”

　　“三”

　　孙若突然想起吃火锅时候陈思昂的火急火燎有了原因，他跨上前一步拎着徐玉林的衣领，吐出两个字：“道歉。”

　　“二”

　　马四看到今日不道歉一定走不了的场景，脸上划过一丝无力的挫败感，“徐玉林道歉，还有你们几个。”他不可能道歉，死都不可能。

　　徐玉林不可置信的看着马四，还是迫于马四压力，不情不愿的说了一句比苍蝇还小声的对不起。他说了之后，几个朋友也跟他似的学着道歉。

　　陈思昂刚想说话，门外来了一群领导黑压压的涌入餐厅。原来是有人担心出事特意去喊，在领导的身旁跟着位穿戴奢华的贵妇。领导对着贵妇赔笑，像条巴结的哈巴狗。

　　“妈，舅舅。”马四看见贵妇和领导仿若看见救星稻草，挽着她的手臂，吐槽自己的遭遇。

　　赵云萍就这么个儿子，得知儿子被人欺负第一时间就过来了，她心疼的摸了摸儿子的脸，大红唇嘟着，“小四受委屈了，妈来了，别怕。跟妈说谁欺负你，妈给你做主。”

　　因为食堂还有学生用餐，领导就转到了办公室。把这次参与斗殴事件的人全叫到了办公室里去。看见韩景霄领导也是顿时头疼。

　　怎么，这个祖宗也在这。

　　……

　　“我让我儿子是来学习的不是让人欺负的，你看看他脸上的伤，学校今日必须得给我们一个交代。我儿子不能白受这委屈，要不是我及时赶到还不知道要被他们欺负多久。赵主任，你看看怎么办吧。”

　　女人口中的他们自然是指跟马四闹事的林富等人。此时她正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个普通的沙发也让她坐出了非凡的价值，尽管如此尊贵优雅也避免不开面相上的尖酸刻薄。面前奉上的是上等的茶水，显然领导很是忌惮她的身份。

　　这意思是今日必须要给出一个交代，马四仗着亲妈在场就哭诉倒打一耙说他们无缘无故就找茬，徐玉林是为了给他出头才引发了这事。赵母听出那个林富就是个问题学生，轻呷一口茶水，淡淡道：“赵主任，我记得Z大有明确规定但凡学生一旦惹事有了问题就不能再留着是吧。如果连打学生这件事都不成问题，这学校怕也是徒有虚名？人人挤破脑袋往里进的学校因为一个学生而败坏了名誉，您觉得可能长久？”

　　林富是个直率性子，当场就辩驳，“你说谁问题。自己养的儿子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东西凭什么对别人指手画脚。”

　　“明明就是徐玉林先打人，马四你倒打一耙的本事还挺大的啊。”

　　赵云萍放下茶水，摆弄着精美的美甲，脸色已经渐渐难看起来，“这就是对长辈说话的态度，你爸妈没教过你对长辈说话要和和气气的吗？真没家教。”

　　陈思昂一听就不乐意，心想果然是马四亲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家教啊那可比不得赵夫人您，我还以为豪门能生出什么优秀后代，就这？就这？就这？”

　　赵明阳脸色一沉，没想到这几个学生会如此敢说丝毫不顾及自己会不会受到处罚。可是赵云萍是他亲姐，马四是他亲侄子，无论如何胳膊肘也不会往外拐。可是又见到一本正经的韩景霄，心里的天平已经摇摆不定了，“闭嘴，这里是办公室容不得你们胡闹！马四你先说，怎么回事，赵夫人我是要根据事实情况秉公处理，还希望您见谅。”

　　赵云萍皱着眉，拍案起立，“事实，还要什么事实。是要我儿子被人欺负死在学校才是事实？赵明博你别忘记你有今天的成绩是谁帮的你！”

　　“赵夫人，注意说话分寸！我只看证据，学校食堂监控不会弄虚作假，我看谁先挑起的事绝对会严惩不贷。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学生，这是学校的原则！”这边说完，门口又来了一大批的学生说要举报。

　　陈思昂被挤进来的学生挤到了角落一旁，贴在韩景霄的身边。他轻轻扯了扯韩景霄的衣摆，用两个人才听见的语音说：“抱歉啊没让你吃成饭，你饿了吗，我兜里还有块绿豆糕可好吃了。这可是连林富都没有的。”

　　真怕他饿，把仅剩的两块都塞进他的手掌心里。猝不及防摸到了他凸出的骨节，色心上头的陈思昂没忍住捏了捏。韩景霄没摸过包装过的绿豆糕，小小的，硬硬的，还没来得及收好顿时感觉自己的手被捏住，像猫尾巴扫在心尖上痒痒的。

　　韩景霄伸出小拇指反手勾着陈思昂的手指，活像小孩家家的拉钩上吊一百年。

　　前面是对马四近年在学校的不满，后面四人就变得可有可无。

　　被欺负过的学生一直保留着证据，这时候全部拿了出来。铁证如山，马四徐玉林辩解已经无效。赵云萍前面还能护着马四到后面一句马四欺凌女学生就知道这败家子在学校竟然闯出这么多祸事！

　　陈思昂一群人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已经下午三四点，天色骤变，蓝色的天似一副褪色的画卷，渐渐暗淡失去了光泽。紧接着仿若诗人手中的画笔随意一挥溅出几滴淡墨细细渲染成一副江南朦胧的山水画精彩纷呈。袭来的风卷去了夏热余温，给予人类是它们的珍贵。

　　孙若带着林富去医务室，他就带着韩景霄出了校门去吃饭。

　　清爽的两份凉皮上桌，陈思昂的馋虫已经从哈喇子里爬出来了，被那事搅得头疼本来也没什么胃口吃东西看到凉皮须臾豁然开朗。他放了三大勺的油泼辣子，一大勺的香醋，搅拌均匀才大口大口开吃。

　　“不辣吗？”韩景霄拧着眉头看着对面红通通的碗里他看着都感觉辣的呛人。

　　一大筷子的面皮呼呼的往嘴里送，塞着腮帮子鼓鼓的，他轻轻夹了一根边上没碰过的面皮到他碗里，含糊道：“不辣的，您尝尝？”噎着时候才知道喝口水。

　　韩景霄看见他唇边站了油辣子里头的白芝麻递给他一张纸，“慢点吃没人跟你抢。”

　　回应他的就是这人点头如捣蒜。

　　他不觉得陈思昂吃相有多难看反而很可爱。他记得第一次跟他吃饭时候，那人维持良好的吃相恨不得把一粒米分成三十份来嚼。现在就很自然在他面前展现自己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仿若他俩之间的距离已经从熟悉陌生人转到了朋友。

　　凉皮摊主老婆婆枕在藤椅上听着收音机里播放的琼瑶剧，晃着老一辈才会使用的稻草蒲扇。摊子很小，生意冷清，里头的陈设都带着旧，木桌上还留有铅笔划痕的印记已经变得浅淡看不出全来的迹象。像是存留老式记忆又像是千万般的不舍化作来年的陪旧。

　　倏忽，一首带着伤感的台词从收音机里不经流泄……

　　海难枯，情难灭，

　　与君既相逢，何忍轻离别。

　　问天何时老，问情何时绝，

　　陈思昂一碗凉皮下腹，耳畔是耳熟能详的声调，眼神含着怜惜又羡慕的注视着那年近古稀的老婆婆，不禁脱口而出后半句：

　　“我心深深处，中有千千结，

　　意绵绵，情切切。

　　肠儿万缕化作同心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