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夏骑车的速度快,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城里的学校。她把车推到校门东侧的墙角处,那里已经排了几辆自行车。
停好后背着布包朝前走,刚走没几步,突然一支胳膊搭在了她的肩膀——是姚清语。
“好巧啊周夏,你是骑车来的吗?”
“是啊,你呢?”周夏微微侧了下肩。
“我也是骑车,开学前我姐刚给我买的,不过我把车停在校外。”姚清语眼光忽然一亮,搭在周夏肩上的那只手指了下刚从她们身边走过的男生,“哎,那不是萧复吗。”
周夏抬眸看去,还真是他。
要不要打个招呼呢?她思考着。
所幸的是姚清语指完萧复,也没有再说什么,揽着她平稳的走路,似乎只是遇见了熟人的一瞬惊喜,并未留下痕迹。
也好在萧复脚步快,现在已经迈入了教学楼大门,没有给她留有打招呼的时间。
教室里,是沉默的自习和不断点头的困意。姚清语揽着周夏推开门的声响使不少脑袋停止了晃动,那些人看了眼门的方向,不久又点起了头。
周夏走到自己的座位坐下,从小挎包里取出一本诗选——苏轼诗选。这书是前几年出版的,当时周夏为了买它花费了不少精力。
她随手翻到一页,题目是:《满江红·江汉西来》,她默读着,在她看来,这词思乡、怀友却又不失豁达,是首十分能够提现苏轼性格的词。
第一堂课是数学,老师姓刘,叫刘增强。四五十岁,长得憨厚,头发黑乎乎的也不少,讲课却严厉非常,如果被提问的人回答不出,小教鞭先上场挥舞几道红印子,大显神威一通,随后领取一份站一节课的“奖励”。
今天才第二次上他的课,已经有不少同学不谋而合地给他起好了外号——灭绝大爷。可见其惨绝人寰的程度。
“都把头给我抬起来,这道题谁回答?没人回答我直接点人了啊”。
灭绝大爷的粉笔停止书写,中气十足的嗓音响起那刹那,整个班级都被笼罩在唉声叹气的痛苦中。
“没人回答吗?那我点了啊,那个谁,王金春你——”
“老师,我来。”刘增强的话被打断,一位扎着两个麻花辫的女生站了起来,三言两语给出了答案并且正确。
“很好!大家都看到没有,多向这位……这位,你叫什么来着?”
“李木兰。”那位女生回道。
“李木兰。”刘增强重复了一遍,赞不绝口,“这名字取得好啊!古有木兰替父从军,沙场杀敌无数,看来你父母对你的期望很高啊!”
许是李木兰的回答让他很满意,这堂课数学老师没再提问任何人。平安度过一节课,刘增强一走,整个班级都大松了口气,兴奋的不得了。有不少同学围在李木兰那里做着自我介绍。
“她可真能抢风头啊。”张淑芳杵着下巴看李木兰的方向,嘴里念叨着。
周夏默不作声,收好数学课本,从桌肚里取出下一堂课的政治书。
很快的,到了大课间的时间。
所有学生都在操场学体操,周夏长得不算高,站在第五排,她前面是姚清语。
姚清语回头冲她打了个招呼,她笑了笑算作回应。
跟随体操的动作,周夏向后方转身,清一色的动作中,没有回头的李木兰很是明显,周夏一眼看到了她。
李木兰淡定自然,丝毫没有与别人违和的感觉,她面无表情的保持着上一个动作。
周夏收回视线,心觉奇怪。
大课间结束时,教导主任不在,没人指挥,同学们一蜂而上地往教学楼大门钻,乱的一塌糊涂。姚清语本来找她一起走的,现在也不知道被挤到哪里去了,叽叽喳喳的吵闹声让周夏有些烦躁——怎么都那么急,没有一点排队概念。
正出神间,周夏被后面的人挤的一个踉跄,眼看要摔倒,一双手适时握住她的胳膊扶住了她。
周夏惊慌抽回胳膊点头道谢,抬头愣住了。
那双手的主人是萧复。
她又惊又喜,睁大了眼睛,“怎么是你!”
“小心点。”萧复蹙了下眉,“你以为是谁?”
“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没想到是你,我以为是哪个不认识的人顺手帮了我一下。”
萧复点点头,落后周夏半步,站到她的斜后方虚挡着。
“在你们班怎么样?”他问。
“还行。”周夏顺着人流走进去,因为班级方向不同,走廊里的人不像门外那么拥挤,顿时散开不少。
萧复和她并排走着,周夏用余光看他,已经比自己高半个头了。想起早晨的事,她踌躇开口,“你,今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姥姥还提到你了。”
“嗯?姥姥说什么了?”萧复微微低头看她。
“就是海棠树,你娘不是喜欢还想看花吗,姥姥让我提醒你明年过来给她折一枝。”
“明年?”萧复微征,放慢迈上楼梯的脚步,失笑道:“你现在告诉我,估计明年我就不记得了。你这提醒的未免也太早些了吧。
“没事!明天开花,”周夏眼看共同的阶梯所剩无几,急忙补充,“不是,明年,明年开花的时候我再告诉你一次。”
周夏停下脚步,她应该往右边走了,萧复脚步不停,迈上拐角处的楼梯,回头对周夏点头,喉咙里发出“嗯”的声响。
萧复跨大脚步爬楼,周夏得到回应,乐滋滋的往教室走。
姚清语已经坐在座位上拿着纸叠的小扇子扇风了,周夏的另一个同桌起身给她让位置,周夏道谢后坐了进去。
“你遇见什么好事了?捡着钱了还是怎么着,那么开心啊?”张淑芳凑近说道。
周夏不解:“啊?哪里开心了,从哪儿看出来的?”
张淑芳伸出食指点了两下周夏的脸,又戳了戳周夏的嘴角:“脸啊,满面含春的,嘴角上挑的拉都拉不下去。”
“啊?有有吗?你想多了。”周夏不自在地伸手揉脸。
张淑芳耸耸肩,不说话了。
因为张淑芳的这话,让周夏不由自主的想起方才萧复扶她的情形,简直是心花怒放。
这一整日因为大课间的这个小插曲,周夏哪哪都顺畅,也不犯困了,心情好的没话说。
回到家,刚坐在炕边把袜子脱下来,姥姥困惑地打量她,“你今天怎么这么高兴?在学校怎么了,跟我说说,让我也高兴高兴。”
“不告诉您~”她哼着小曲。
“你这孩子,赶紧写作业,写完早点睡。”
周夏取出课本和本子,在煤油灯的烛光下抄写着。
第二天周夏醒来却是憔悴非常,吓得姥姥又是用手背给她量体温,又是用手掌在她眼前晃动,生怕周夏生病。
“唉哟,我没事,您别在我面前晃了。”在这一早姥姥在她周围打量来打量去不知多少次后,周夏实在受不了,放下了筷子。
“你这小脸白的吓人,别是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吧,要是不舒服可一定要说啊,我去隔壁叫你哥哥姐姐带你去看病。”
“我真没事儿,您别大惊小怪的了”周夏双手捂住脑袋撑在饭桌上,长叹一口气:“我就是昨晚被梦魇着了,一个杀人犯追着我跑了两条街。”停顿片刻,又补充道:被吓的。”
姥姥一听就乐了:“吓成这惨样,白了一早上,你可真行啊,这小胆。”
“您别笑了,我现在想起来还冒冷汗呢。那刀起码能有五十厘米,刃上都是血,别提多瘆人了,我拐进胡同里,他还冲我笑……啊——”
“怎么叫‘做梦’,都是梦,什么梦没有?全是假的,有什么好怕的。”
周夏双手捂住脸,闷闷道:“我去小舅家叫我三姐送我去学校吧,我现在有点腿软…”
周夏从手指间露出两只眼睛:“姥,不然你去叫吧,刚才回想了一下梦里的场景,现在我不敢动了……”
姥姥哭笑不得,敲响了隔壁的门。
周夏坐在桌前,只觉后背凉嗖嗖的。
没多久,一声声压抑不住的大笑从院中传来,那笑声里尽是嘲讽,周夏心凉了半截。
来的不是她三表姐,而是二表哥赵汀。
赵汀一进门就挖苦她:“听说你做了个梦,不敢去学校了?不是我说啊哈哈哈哈哈,小夏啊,你这胆子比耗子的大不了多少啊,哥给你取个外号怎么样?就叫‘夏破胆’。嗯?哈哈哈。”
周夏眼一闭心一横,知道自己躲不过去了,得被赵汀嘲笑个把月,无奈看他:“我姐呢?”
“赵桂娟摆摊去了。”
“你呢?你怎么没去上班?”
“没到时间啊。”
“……呵呵,你这售货员的活真轻松。”
赵汀挑眉,“你舅舅舅妈等会儿要去农地里集体干农活,你弟弟不会骑车,现在你只有我。或者你自己跑东边拐角大姨家找你四姐,又或者往北面走几分钟去三姨家找你三哥或是去大舅家…”
周夏低头看了眼自己还有些发软的腿,果断决定:“哥,你来,扶我一把。”
赵汀载着周夏,周夏的手拽紧他的下衣摆,使得衣服生出不少皱褶。车骑在路上,她时不时回头望上几眼,赵汀察觉到周夏的动作,嘴角挂起笑来,一只手脱离车把拍了下她的手。
“别看了,哥在这儿你怕啥?”
周夏想也没想直接道:“怕你被吓到,然后把我扔给杀人犯。”
赵汀:……
“我说你这脑袋里整天都装着什么呢?别说没有,要真有,我把自己扔了也不会扔下你。整天的你想什,”赵汀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恍然明白周夏这不过脑子的话脱口而出代表着什么,沉默片刻,周夏没反应过来还问他,“‘什么’?你要说的是这个吗,怎么不说话了?哥我错了,刚刚瞎说的,你别在意啊。”
赵汀踩着踏板在前面牵强地笑,“没当真,别乱想。”
一直骑到校门,赵汀都没再说话,他看着站在门口不进去的周夏,不确定地问:“晚上我来接你?”
“我想的是让你把车给我,你自己走回去。”
赵汀一看周夏那满脸不情愿的样子,就笑了,“小夏,晚上门口等着哈。”
说完不等周夏拒绝,调转车头,一脚踩下踏板,溜走了。
周夏看着他的背影,咬紧了牙,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赵汀回到家换了身衣服去供销社上班,下班时外面天色还早,他先回了趟家。他的同胞妹妹赵佳娟摆摊回来了,见他就问:“赵汀你怎么了?”
“没事,你今天生意怎么样?”
“还行,不过回来在路口那儿遇到孙大妈了,嘿我就不理解了,从我摆摊开始,这都两三年了吧,她每每见到我,总会在背后跟别的大妈们说我一个姑娘去摆摊怎么怎么不好了,张口闭口嫌弃讽刺的,这都什么年代了,我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也不是去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活,她至于这么背后说我闲话吗。”赵佳娟皱紧眉头。
赵汀不在心思地安慰她:“孙大妈那人就那样,嘴碎,祖辈家道中落,享过几年小姐公主日子,满脑子旧社会思想,觉得谁谁都不如她,不如她家孩子,你别往心里去,和她计较气坏身子不值当。”
赵汀回屋换上早餐那件衣服,坐在炕上心不在焉的,他一直在想周夏说的话。
虽然周夏从来不提,在她的的潜意识中,是不是认为自己是一个被父母扔下的孩子?一个被抛弃的人?她恨他们吗?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