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什么心愿？”王一博好奇道。

“我的偶像，就是你刚才在相片陈列馆里见过的那张海报上的那位名角儿——王逸柏先生，他本人长什么样其实我一直挺好奇。

我从很小时候起，就跟着我师父学艺，没少听我师父夸他。我师父说他不禁人长得好看，戏也极好，他虽是很大年纪才开始拜师学艺，但他天分高又特别能吃苦，所以他后来扮演的那些旦角儿都惟妙惟肖，甚至比女子还更像女子，场场戏都叫座又叫好。

他当时虽火爆上海滩，但听闻他私下里却极其高冷神秘，鲜有人知他的真实相貌，至今戏曲家协会连他的一张私人照片都没有。

我从小听着他的传奇故事长大，也特别爱到这儿来看他的海报，心里不知不觉把他当成了我致力一生学习的榜样。所以，越是崇拜他，就越想知道他在现实生活中的真实相貌到底是什么样？直到刚才看到了你……”

　　王一博心里了然，但还是问道：“姬老师是觉得……我可能长得跟王逸柏先生很像，是么？”

　　姬老师点头道：“没错，没想到你不但跟王先生的名字音同，就连你们上妆后的样子都如此相像！所以我就不妨做个梦……就当王先生下妆后的本来面目就你这个样子吧，这也算是了却了我多年的一桩心愿。”

　　王一博好奇道：“难道真的没有人见过王先生本来的模样么？”

　　姬老师点头，“有肯定是有的，只不过见到的人很少，而且估计大多数人即便是见到他本人，也没把他跟第一名旦联系起来吧？据说当年王先生深居简出，低调得很。每次下了戏、卸了妆，就从这小院的后门出去，穿过弄巷直接回他的家去了。他从不见外客，也很少出去应酬，所以，之前除了金豪戏班的同行和当时大富人家肖家以外，很少有人知道他就是‘她’。

后来倒是有人有幸见过他一次，还是在汉奸走狗钱氏为日本人野村举行的欢迎晚宴上。据说当晚他跟上海滩第一美男子肖家大少爷并肩而立，两人相貌也是不相上下的。但，自那以后不久，他就被钱汉奸抓去关进了日本人的集中营里，再后来，倒是听说他被成功打进日军集中营的地下工作者给救走了，从那以后就下落不明。有人说，他死在了乱世；也有人说，他逃亡去了香港……我更愿意相信，他的后半生是幸福和安详的……”姬老师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王一博深深地看了一眼姬老师，感受到了面前这位老人对他心中偶像发自内心真诚的喜爱和祝福。这样纯粹的炙热，在现代追星的粉丝中，几乎不可见了。

姬老师言归正传，继续道：“所以，我们对王先生的真实相貌知之甚少，所知也都仅仅只是听别人口述而已。除了有那张海报还能证明他是真实存在过的以外，其它与他相关的影像资料什么都没有。像他这样的风流人物，没有影像资料留存，只有口碑相传的传说，这对我们戏曲界而言是个不小的遗憾啊。不过也正因如此，才更增添了他的传奇性和神秘感。”

　　王一博垂眸没有说话，没有对姬老师说他曾在肖家亲眼见过王逸柏本尊的相貌，也没说他要演绎的这个角色就是王先生。因为剧本里已经把王氏兄弟俩的名字改成了白若亭和白若林，把肖家大少的名字改成了秦子萧。肖家只想讲他们长辈那一代人的传奇故事，但并不想让观众与真实原型对线。所以，该保持神秘感的时候，还是继续让他们神秘下去吧。

不过，王一博还是从刚才姬老师的话语里得到了一个重要讯息，“姬老师，您刚说王先生是从这个小院儿的后门出去，该不会这里就是……”

　　“没错，这里就是当年王先生的专用化妆间，你坐的这个位置就是他曾经坐过的位置，那玻璃橱窗里的戏服，就是他曾经穿过的戏服，还有这珍珠头冠，也是他曾经戴过的头冠。”姬老师道。

“啊，真的吗？”王一博和阮丹丹诧异地对视一眼，这也实在是太有缘分了吧，他们不过是想找一个资历稍微深厚一点的戏曲老师而已，没想到却又好巧不巧地被老师带到了王逸柏生前真实生活过的地方，难道真的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老师，您可以允许我好好参观一下这里么？”王一博轻声问道。

“可以，等你参观完这里，我一会儿还要再带你去看看他曾经演过戏的戏台子。”

　　“好！”王一博站起身，往化妆间外走去，然后顺着房屋的布局一点一点地打量过去，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地方。

王一博一边打量一边心里默道：“王先生，是您引我到这儿来的么？您是不是对这里还放不下？所以才请我做您的眼睛，再帮您看看您曾经最熟悉的地方？”

　　王一博走到阁楼的小露台上，向下眺望着园中的风景，姬老师也跟着一起走过来站到他身旁，“这个金豪剧院啊，以前可是大上海一等一的大剧院了，当年王先生驻场压台的时候，这里用门庭若市、一票难求来形容也不为过。

后来时局动荡，有钱人逃亡的逃亡，穷苦人保命的保命，哪里还会有人再来看戏啊？所以剧院就这样慢慢没落了。

这里曾充当过难民营，收留过无数无家可归的人，再后来战争爆发，剧场被一场大火给烧了一半，所幸，那火没烧到这后院里来。后来……还是等到解放后，政府又才拨款把烧毁的那一半给重建了回来。

五、六十年代，金豪剧院也曾重新活跃过一段时间，但随着越来越多的电子产品出现，以及受西方文化的影响，慢慢进剧院看戏的人就越来越少了。再后来，这个剧院慢慢退出了历史舞台，变成了一个戏曲文化博物馆，如沉默的迟暮老人般，安详地守护着过往留下的痕迹慢慢回味，对偶尔因兴趣找上门来的年轻人们讲述它曾经的辉煌。

不过……它还能一直保留下来也实非易事啊。听说当年政府为了发展经济，决定拆掉它盖新楼盘，还是肖家四小姐……也就是著名的建筑设计师肖珂女士，到处找关系极力游说，才将它保留了下来。后来这块地皮和这个剧院，被海外爱心人士购买，再转赠给政府作为保护文物留存了下来。直到现在，这里所有的养护费用都还是从海外匿名账户直接拨款过来的。”

　　王一博听了不禁心中一凛，想必……这捐款人就是肖家吧？

　　姬老师观察了一下王一博的脸色，“怎么样，还能再坚持吗？有没有觉得头晕？”

　　王一博笑笑，“还行，这对我而言不算什么？”

　　“哟，小伙子真不错，没想到还挺能吃苦的。既然你还能再坚持，那就跟我再去剧场里走走吧……”

　　“好！”王一博没有异议，又穿着一身繁复的行头，跟着姬老师小心翼翼地慢慢下了楼，穿过园子，去到剧场。

一路上，王一博不知道被裙摆绊到过多少次，每次都是姬老师眼明手快地一把将他扶住，王一博窘迫地扶扶头顶上晃来晃去的首饰，红着脸对姬老师道着谢。

“你要记得，你现在扮演的是大家闺秀，走路步子不能再像你平时那样迈那么大。而且你走路的时候，一定得先养成习惯，学会用足尖踢着裙摆走，只有把裙摆踢开你才不会因为踩到裙摆而摔跤了。”姬老师在路上一点一点地耐心教他，“看来……以后你每天来上课，都得让你穿上裙子来练习才行。”

　　王一博，“……”

　　想想以后每天都要穿裙子，王一博突然莫名暴躁，他为什么接演这个角色？他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么？

　　终于，王一博磕磕跘跘地来到了主剧院，姬老师把王一博牵到了舞台正中央。站在空旷的舞台中央，看着台下一排排的座位，王一博不知是……因为戴久了发套突然出现了幻觉还是怎么回事，他仿佛看到了下面的观众席高朋满座，那些穿着旗袍、浓妆艳抹的太太们正在跟身边穿着长衫的老爷们交头接耳，卖瓜子和香烟的小厮正跑上跑下的忙碌着，热闹非凡。

王一博摇了摇头，那些幻觉瞬间消失，台下依然空旷一片，只有穿着职业套装的阮丹丹，正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最前排，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

“怎么了，头开始晕了么？”姬老师关心道。

“嗯，有点，但还能坚持。”王一博扯扯嘴角。

“好，那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站在这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么？”姬老师问道。

王一博环视四周，心中突然涌起浓浓的伤感，嘴里说了一句连他自己都觉得奇怪的话，“伤心阔别三千里，屈指思量四五年……好久不见……”

　　“你，你说什么？”姬老师震惊地看着他。

王一博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但他还是赶紧正了正神色道：“或许我是代入了王先生的情绪吧，再重新踏上他曾经无比热爱的舞台，心里应该就是这种老朋友好久不见后再次重逢的伤感吧……”

　　王一博记得，肖家老太太之前曾说过，王先生在被抓去日军大本营后就自毁了嗓子。即便他后来没有毁过容，也没有离开过上海，那他也是唱不了戏的了……

　　曾经最能证明他与众不同的那幅好嗓子没有了，不就等于跟过去的自己彻底决别了么？即便后半生还有他的爱人陪着他，可他心里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遗憾的吧。

如果王先生再看到这熟悉的舞台，是不是就等于又再见到了曾经的自己，难道不该说一声好久不见么？

　　姬老师沉默半晌，深深地注视着王一博，过了许久才道：“没想到你的共情能力会这么强，没错，你刚才说的话的确有可能是王先生心里最真实的感受。只不过……”

　　“什么？”王一博好奇地看着姬老师。

“只不过你刚才穿着一身戏服，又顶着一张和他极为相似的脸，满眼伤感地回头看向我，对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甚至有种错觉，觉得刚才跟我说话的人不是你，而是王先生本人……”

　　王一博，“……”

　　“真的，我现在头皮都还在发麻呢，觉得自己好像真的看见了他……”姬老师笑笑，“走吧，我们差不多该回去卸妆了，今晚你回去后要记得好好按摩按摩头皮，明天再过来跟我一起上课。”

　　“好！”王一博拎起裙摆下楼梯的时候，忍不住又再回头看了一眼舞台，似乎看到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正穿着一身精美的戏服，在舞台正中央欢欢喜喜地表演着他的拿手绝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