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的老师找到了,是一位才刚退下来的老剧团团长,老团长本来正因为退下自己待了大半生的舞台而郁郁寡欢的时候,突然接到了阮丹丹的诚挚邀约,便毫不犹豫地满口应承了下来。
今天是师徒俩初见的日子,老团长特地约在了曾经辉煌一时,如今却鲜有人知的一家旧上海老戏园子见面。
王一博和阮丹丹一起坐车,到剧院附近的一处临时停车点下了车,然后又通过导航,步行穿过错综复杂、弯来扭去的窄弄巷,才终于找到了那个几乎快要被历史遗忘的老剧院。
剧院前面有一个不大不小光秃秃的水泥坝子,正反着太阳的光,愈发衬得此处门可罗雀的萧索。保留着老式建筑风格的老剧院,孤零零地藏身在这个弄巷深处,外观陈旧,一看就知道上了些年头,不过后期还算维护得不错。至少……廊柱没有掉漆,墙壁也没有斑驳,“金豪”二字虽已不再像从前那样熠熠生辉,但遒劲有力的字体却如戏子的头面一般,依旧骄傲地扮演着历史赋予它该演的角色。你方唱罢我登台,“金豪”在历史这个大舞台上早已唱尽它过往的辉煌,如今只不过卸下浓妆,又默默扮演起旁观繁华“新戏”的观众一角来。
现下,这个剧院有点类似于“戏曲协会”加博物馆性质,除了戏曲界同行时不时会来此开个小会外,偶尔会有少数对历史感兴趣的戏迷来这里参观,但大多数人都已经不知道这个地方了。
王一博和阮丹丹走到剧院门口,一位听着小曲儿的守门大爷坐在老式售票窗前探头看了看他俩。阮丹丹忙对守门的大爷说道:“您好,我们是姬老师约过来的。”
大爷笑眯眯地点头道:“姬老师在照片陈列馆等你们,你们进大门后左手第二间屋便是了。”
“好的,谢谢您!”王一博点头向大爷道了谢,和阮丹丹一起往剧院正大门走去。
来到照片陈列馆门前,王一博从门口往里看去,见一位气质非常好的老年男子正叉着腰,盯着墙上的一张旧时代的剧院海报在认真看着。老人听见门口有动静后转过头来,却在看见王一博的一刹那失了神。
“姬老师,您好!”王一博边走边礼貌地跟老人打着招呼,可老人却依旧傻傻地看着他,对他的招呼置若罔闻。
王一博走到老人跟前,疑惑地看向墙上被罩在玻璃框里的海报,待看清海报上所绘人像时,顿时也吃惊不小。海报上那个身着戏装、戴着华贵头饰的旦妆男人,跟他在肖家看到的那幅画像如此相像,只不过换了身头饰和戏服而已。
海报上的画像,应该取材于角色在表演时的某个桥段,表情、姿态看起来端庄大气,虽然隔着时空的距离,也依然能感受到名角的气场!而肖家的那幅画则更像是后台化妆间的惊鸿一瞥,有着闲散的慵懒之气和暧暧昧昧的小情趣。但不管两幅画各是怎样的场景,那张脸却一看就知是同一个人,也就是……传说中曾轰动一时,名震大上海的一代名伶“王逸柏”先生。
“你跟我来!”王一博的手腕突然被老人一把抓住,将他拖出门再带去后面的后花园。阮丹丹穿着7公分的高跟鞋,也赶紧亦步亦趋的紧跟其后。
没想到,剧院前面看着不大,这后花园还挺大!园子古意盎然,亭台楼榭、九曲回廊一样不少,青瓦白墙把“时光”这首古诗镌刻在了墙上。时值初夏时节,满园的绿意盎然、百花争艳,再为它增添了一笔浓墨重彩,似乎把一幅黑白水墨画又变成了一幅生动艳丽的浅绛画。清风徐来,墙角竹影婆娑,浮躁的心绪似乎也随着这份悠闲自在缓缓沉淀了下来。步入这里,就像跨越了一个世纪,他们仿佛在与时空对话,让人感觉如此地不真实。
王一博没有出声说话打扰这份美好,任老人家拉着他一起漫步在庭院的九曲回廊,听着沙沙的脚步声,边走边打量着四周的风景。直到走到园子的尽头,来到一栋古色古香的两层小木楼前,姬老师继续把王一博往楼里带去,再踩着吱嘎吱嘎的木楼梯上了二楼。
上楼以后,楼梯左边有一间上了锁的房门,上面挂着“闲人免进”的牌子,姬老师从自己腰间摸出一大串钥匙,从中找到一把铜色钥匙,开了好一会儿,才打开那把已然有些卡卡的大铜锁。
“吱呀”一声,厚重的木门被推开,里面迎面扑来一股憋闷了许久的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让人忍不住呼吸一窒。
待味道散了些,王一博才随姬老师一起跨入了门内,只见木门的侧面有一个被玻璃隔断的小空间,里面有一座大大的“十字型”木架子,木架上挂着一套有些败了色的戏服,虽然布料的颜色已不再鲜艳,但依旧能看出它的做工精良,上面的刺绣和串珠工艺,不是现代机器缝制出来的绣品可比拟的。
木门的正对面是一套古色古香的化妆台,台侧一个木托上托着一顶华丽丽的珍珠冠饰,那珍珠冠饰也是用玻璃罩罩着的。
姬老师去外间打了一盆水进来,用毛巾擦了擦化妆台桌面上和化妆凳上的薄灰,直到现在才正式开口跟王一博说起话来:“其实这里每个月一号都会有人专门来打扫一次的,倒也不怎么脏。但我怕你会介意,所以还是先给你擦擦干净。”
王一博并不知道姬老师带他来这儿要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忙道:“老师,我需要做些什么?”
姬老师道:“你不需要做什么,你只需乖乖坐在这儿让我给你化妆就好了!”
“化妆?”王一博丈二摸不着头脑。
“嗯,化妆!”姬老师利索地擦完那些灰,便把王一博往化妆凳上一摁,然后从下面柜子里拎出一大箱的油彩,边开箱边道:“今天第一课,先让你了解这些上妆的步骤和这一身行头,你只有在见过上妆后的自己,才能精准地找到旦角的感觉,以后才能更生动、自然地去表达角色面部的各种表情,以及旦角特有的肢体语言。”
“哦……”王一博因为啥也不懂,所以不敢再说话,只得乖乖地任姬老师在他脸上搓圆捏扁。
“你的脸天生就是画戏曲妆的好盘子,正面该有‘面’的地方有‘面’,侧面贴片位置该有‘转’的地方有‘转’,面部轮廓线条柔和,颧骨平整,但鼻梁高,嘴唇又圆润,只需把油彩往你脸上这么随意一抹,就是一个活脱脱的大美人。”
王一博,“……”
美人,他其实灰常不想做这所谓的美人,因为他是妥妥的大直男一枚,现在只不过是因为要出演“王逸柏”这个传奇人物一角,才选择为艺术献身的。
“大部分男性因为面部轮廓硬朗,尤其颧骨较高且嘴唇较薄,所以即便是画了旦妆也脱不了男相。像你这样的面部轮廓,算是万里挑一的好盘子了,若是生在旧时代,你这张脸可是师父一眼就能相中的好苗子。不过……”
姬老师一边帮王一博上着妆,一边继续说道:“我刚才观察你的言行举止,阳刚之气太重,如果你不先去掉一些棱角的话,是很难去演绎女子该有的圆融的。
但是,你也不要因此有什么心里负担,我让你先去掉阳刚气再增加阴柔感,并不是叫你去刻意女化你自己,只是告知你,你需在你所扮演的角色里,去尽量贴合角色本身,但咱脱下戏服以后,还是得回归男儿本身。比如我们熟知的那些戏曲界旦角大师,私下里其实都是伟岸的真男人,就像梅先生,对不……”
王一博点点头。
“演戏曲的‘戏’跟你们演电影的‘戏’看似不同,实则相通。戏里是戏里,戏外是戏外,是角儿的时候就演好角儿,是自己的时候就做好自己。一个好的演员,就是要学会如何把戏里戏外分清,如何自由切换身份,掌握迅速入戏和出戏的技巧。特别对‘旦角’演员来说,这一步尤其重要。”
王一博因为在化着妆,所以不方便说话,只好在喉咙里“嗯”了一声,表示受教了。
旦妆的步骤相当繁琐,先用油彩上好妆以后,接着要用带子吊眉,等吊好了眉以后还要再贴片子。贴完中片贴小弯,贴完小弯贴大柳,贴完片子后的脸就变成小巧的瓜子脸了。接着便是戴线尾(披在身后的假发),再勒网子系大簪,然后梳大头,包水纱。
等弄完这些步骤,姬老师又从一旁衣柜里翻出一套戏服来,亲手服侍王一博先换上,“这是现代版的戏服,做工没那么考究,价格也不贵。那玻璃橱里的戏服,如今可是文物,除非提前先跟上级打过申请报告,否则一律不准私自擅动。你别小看了橱窗里的那一身戏服,当年若是要订制这么一套,可是需得花好几大百洋钱的,若非是名伶,普通角儿这一辈子也是穿不起的。”
穿好戏服的王一博又再次坐下来等着姬老师帮他戴头面。
姬老师先帮他戴上前面额面上那一圈“泡子”,再戴“泡子”后面的“人”字条,接着戴后面的“纂围”、“腰箍”、“后兜”和侧面的“耳挖子”,然后再戴“顶花”、“偏凤”和“鬓花”。
终于做完这一切,姬老师对着镜中的王一博道:“好了,终于齐活了!今天我就不给你戴珍珠头冠了,因为那玩意儿沉得很,你暂时先适应一下你这一头的假发吧。刚开始尝试吊眉和绑头的人很可能会犯晕,严重的话还会想吐,你今天先试试看你能坚持多久?”
王一博好奇地看着镜中已经变得截然不同的自己,对姬老师道:“辛苦了,老师!”
原本站在后面一直安安静静看姬老师化妆的阮丹丹,这下终于敢走到镜子跟前,将妆后的王一博细细打量一番。然后感概道:“哇塞,一博!你也太美了吧!美得连我这个货真价实的真女人,看了都自叹不如!”
姬老师点点头,对阮丹丹的话表示认同,然后又对王一博道:“你可以站起身来,慢慢转个圈让我看看么?”
王一博依言行事,小心翼翼地顶着一头假发缓缓起身再缓缓转体,不敢大动,生怕这一头叮铃当啷的东西会掉下来。
“像!实在是太像了!几乎一模一样!”姬老师看着这样的王一博,不禁连声感叹!“你这……也算是变相地了却了我的一桩心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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