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五,良辰吉日。
大金国二皇子携使臣进京,官家在宫中设宴相迎。
殿前司人手不够,皇城司司公雷敬命于忠全带人到大内护驾,南洋黑商的案子自然就落在了顾千帆头上。
也是由此,顾千帆看见了蓬头垢面的盼儿。
在地牢里看见对方的那一瞬间,两人皆是一愣。得知来龙去脉后,顾千帆原本就冷得吓人的脸更黑了几度。立即着陈廉去禀报官家案情有误,但去了两趟都被于忠全拦在殿外。
顾千帆只能硬着头皮先审那几位商人。
南洋黑商“商界毒瘤”的名号由来已久,隋唐时期他们只在沿海活动,偶有几个偷渡到中原也会被当时的情报机构提前知悉,所以未能成气候。
到了大宋,官家仁厚民生和乐,贸易商络绎不绝。
南洋黑商也慢慢发展成了一个势力庞大的团体,他们不满足于以物换钱。而是干起了杀人越货、买卖情报等勾当,愈发猖獗。
而且为了保证上下线不断,他们宁可自尽,也不会供出其他人。
“嘴硬是吧?”顾千帆悠哉游哉地走过一排绑着人的柱子,神情不像在审犯人,倒像是一匹饿狼在挑等会儿先吃哪只肥羊。
陈廉跟有眼力劲儿地举着烧红的烙铁挨个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狠狠道:“看是你们的嘴硬,还是我们头儿的烙铁硬!”
好小子,学得挺快。
顾千帆回头略带赞许地瞧了陈廉一眼,不知从哪变出来一块手帕递给他:“去帮你盼儿姐把眼睛挡上,省的她看见脏东西恶心。”
“哎!”
顾千帆的眼神扫过墙上挂着的一百多种刑具,最终随手捞起那跟被炉子烧红的烙铁在其中一人面前站定。
端详两秒,男人哼出一声好听的轻笑,“淘三,南洋人。常年混迹于钱塘一带,擅长倒卖玉器字画,没冤枉你吧?”
高温灼烧下的烙铁发出滋滋的声响,顾千帆又将它靠近几分,几乎贴在了淘三的胸膛。
“说,这次来东京是有何贵干呐?”语气算不上高昂,像是一股阴风自耳边吹过,黑白无常来勾命。
那瘦弱的南洋人何曾经历过这等场面,光是被这活阎王这样逼问就已经几近崩溃。还没如何,竟惨叫一声背过气去了。
众人瑟瑟发抖,顾千帆却只是云淡风轻的挪了个位置。
“提醒一下各位仁兄,谁若是再鬼哭狼嚎污了隔壁那位娘子的耳朵,就别怪我让谁生不如死。”
活阎王嘴上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说出来的话却颇有怜香惜玉的味道。
他说这话时,眼睛掠过赵盼儿蒙着黑布的眼睛,在她的红唇上转了一圈儿才回神。
赵盼儿感受到一道目光自远处投来,歪了歪头。
其实她一点也看不到,只是听着声音无比惨烈,不用看就知道是在用酷刑。现下顾千帆竟让人疼了也得忍着,这怕是比酷刑更加惨无人道。
赵盼儿自顾自笑了笑,可算明白什么叫杀人先攻心了。
而此时,皇宫大内。
宴席刚刚开场,按照大宋礼仪金国二皇子须得向官家行拜礼。可是那二皇子竟然拒绝行礼,而是一上来就怒气冲冲地质问大宋皇城司为何要抓走他们国家的使者。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在于忠全抓到的那队黑商中,有一名是来自金国的使者。他和二皇子一同出发,后来二皇子因为遇上风沙迷路耽搁到了现在。
至于那名探路的使者为何会和南洋人在一起,他不得而知。
两国交战,不伤来使。
这是千百年来的规矩,更何况金国这次来是要和大宋签订和平盟约。
官家自然也没心情计较礼仪到不到位的事儿了,立即摆驾皇城司亲自迎接以示重视。
没想到众人去晚了一步,金国使者竟然撑不住断气儿了。
顾千帆也是一惊,明明让陈廉避开了要害打的。
闻言,赵盼儿心一紧。自打官家来了那边的吵闹声就没停过。听着声音,那位二皇子打算到底都不依不饶,非要顾千帆给出个说法来。
顾千帆跪伏在地,解释那使者并没有表明自己的身份,自己也只当他是南洋黑商。
盼儿脑中飞快地分析着情势,心下一横,开口道:“官家,所谓不知者不怪,民女可以作证顾大人并不知情。”
话音未落,众人纷纷侧目。
没想到皇帝还未发话,一直义愤填膺的金国二皇子眼珠子转了转,突然单膝跪地提出了一个令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的请求:“既然你们斩我来使,就拿那个女子来抵债吧。”
顾千帆一听,眉头皱得更紧,“万万不可!此女牵涉南洋大案,请官家三思!”
情况变得太快,盼儿着实懵了。
有意思。
天子的目光在跪着的三人之间流转,最终停在了顾千帆脸上,试探道:“朕没答应,顾指挥你急什么?”
谁承想那二皇子眼见请求不成,竟然硬是在原本已经谈好的两朝盟约中加了一条——以此女子,抵燕云十六州。
燕云十六州乃祖宗百年未竟之业,这二皇子竟然如此轻言许之。
没想到这看似异军突起的金国,生出的继承人竟然如此色欲熏心。
只是此女子真的有这么大的本事吗?皇帝饶有兴趣地打量着跪在地上的赵盼儿,似乎对这个条件很是满意。
“嗯,未尝——”
“官家不可!我大宋自太祖皇帝到如今,祖业昌荣。二十六路、四都、三十府,共一千五百八十五座城池,金人之请,不过沧海一粟。大宋傲骨,非沙场不能见真章,怎可让一草莽女子为此而折腰啊!”
突然,年过半百的宰相萧钦言跪在天子脚下,呜呼哀哉。
稀罕!
天子扫过他弯曲的脊背,冷哼一声:“萧相你不是一向主和不主战吗?”皇帝绕着萧钦言转了一圈儿,似乎看某处不顺眼,抬脚踹了踹。不过并没有真的使力,而是脚底轻拢慢捻,嘴上嘲讽意味十足:“不知萧相何时,竟也长出了铮铮傲骨了?”
这句话听来像狗改了吃屎一样稀罕。
萧钦言脸色更沉了些,抬手擦了擦汗。
尽管已经深秋,伴在天子身边却无时无刻不焦灼如烈阳仲夏。要不是帮儿子求情,哪儿用得着遭这罪啊?
萧钦言悄悄拿余光瞥了瞥顾千帆,却发现那道熟悉的身影仍直挺挺地跪着。
顾千帆就这么跪了一天一夜,从地牢跪到大殿,最终以自身停职为由给了对方个交代,才让官家答应暂且将和亲之事搁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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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