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巴车停在了距离郑州高速口还有五公里的服务站里。一步都无法再往前了。
王一博坐在最前头,这是仅次于司机最早能看清前方实况的位置。外头的暴雨依旧下着,高频率的雨线像一条条密集的白绳,从天而降,遮盖住了本该一片清明的高速公路。
无法被及时排空的雨水拥积了起来,路面已是黄水汪洋。有什么,像河面里浮出一角的大石头,密密集集地从不远处一直延伸到了已被淹没的高速收费站。王一博眨了眨眼睛,几乎不敢相信,那是一大片被雨水吞没的私家车。各种颜色、各种品牌。有底盘略高的越野、吉普,似乎因为有着比一般车辆更有所仗的优势,而妄图在这末日般的逃离中闯一闯生机,可并没有奇迹。在大自然的扑杀中,所有顽强地抵抗都像是被卸去了力道,挣扎只持续了一小会,这些车最终还是被迫停在了离开郑州几公里的高速公路上。
王一博与身边的司机对看了一眼。谁也没有在这个时候说话。因为所见的情景太像电影里才会出现的,满怀热血赶赴救灾的他们,根本没有想到,自己所要面对的,不是哀痛受伤等待救援的人,而是寂静。让人害怕得几乎毛骨悚然的寂静。是一场绝望的大逃离全线崩塌后,留下的惨烈又不安的战场。
而更可怕的是,这场战争,才刚刚开始。
韩红老师不知何时走到了前头。
参与救灾的这些年,她见过人的渺小脆弱,见过生命朝不保夕,也见过一座城在一夕间湮灭倾覆。亲眼所见到底与在报纸、网络、电视中所看到的,是不可同日而语的。她知道第一次见到救援现场时,会给救援人员带来多少冲击和沮丧。
“一博,你是郑州人吗?”
王一博心头颤了一颤“不是,我是洛阳人。”可他去过郑州,很多次。他很喜欢这个城市的豪放不羁,像白酒,不,二锅头。接着地气又能让人烧一烧心。
韩红点了点头,一只手略显沉重地搭上了王一博的肩“河南救灾中心会派人来接我们进去。但是里面的情况,不太好。郑州现在全市断电,手机信号也不稳定,救援开始之后,我们会忙到没有时间吃饭睡觉,我不能时时照看好你,你毕竟是艺人,我会安排几个人留在服务站做对外联络员,你要不要……”
“姐,我想进去。”王一博的视线没有从车头前奋力工作着的雨刷器上移开,甚至没有停顿一下。优质而厚重的车窗玻璃阻隔了外头震耳欲聋的暴雨声,晦暗的车厢里安静的连人的呼吸都变得清晰可闻。
“一博,其实你不必这样的。”韩红听着这一声“姐”,只觉得自己有必要对这弟弟负一负责。他是她带来郑州的没错,但她原本以为他只是年轻气盛,又一时兴起。亲眼见到现实的苦难,就可能会退缩拒绝。
其实就算他真的退了,她也不会看不起他分毫。
她也是艺人,也曾经站在那个荣耀夺目的舞台中央,她知道身为艺人所担负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一整个团队,甚至是一大群仰赖他才会存在的工作人员。何况他的身上还有那么多顶级的代言。
“你也许不明白,就算是留在这里做对外联络员,也是参与到救灾里的一部分。你走到这里,已经很足够了。”
可王一博摇了头。没有任何迟疑,甚至不愿顺着韩红的话再仔细往下想一想。就这样轻易而不容反驳地拒绝了韩红的提议。
“姐,我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也不准备让任何人知道。我在这里,只是我自己。能做到多少,我就会努力去做,你不用照顾我,更不用顾虑我。做得不好的,该骂该罚,你一视同仁就好。”
王一博这话说得很淡,像在谈论今天应该吃中餐还是西餐,韩红转过头,第一次认真地看着这个小孩精致又有些苍白的脸。
这些年她见过很多明星,一个个在舞台上善良可亲,可真的谈到公益,真的要做奉献的时候,又一个个落跑得比谁都快。她原本对这个圈子是没什么期待的了。可她在近几年,遇见了一些人,竟心生出一些希望。比如,眼前这个在舞台下好像永远喜欢呆在角落,寡言少语的小孩。
“我知道了。”韩红拍了拍王一博的肩膀。回转身时,唇边展出一丝笑意。
在她身后的王一博低垂下了头,手指无意识般摸了摸手机的屏幕。
屏幕亮起,上头干干净净。
在那通持续了不到1分钟的电话之后,竟连一个广告短信,都没有传来。
果然啊……
王一博仰起头,大力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将一直握在掌心的手机塞回随身的小包里。
王一博是坐着冲锋艇进的郑州。一船六人,都是男生。
他曾经徒步游览过这个城市很多次,可没有一次会能想到,这带着记忆里熟悉的印记的街道和小巷,会有一天,变成漫天遍野的一片水光。
“大家要抓紧船边的护手和安全绳,我们虽然是在水上开着,但毕竟下头原本是街道,随时都有可能撞上什么而翻船,要是翻了船,大家也别慌,抓紧安全绳,船是不会沉的。”赶来接他们的工作人员掌着舵,是个高瘦又黝黑的年轻男人,雨水拍打入水的声音很大,所以他几乎是扯着嗓子在说。
王一博身边是个略显矮瘦的小男生,此刻听到分外严肃的告诫声,几乎是下意识地往船身内侧坐了一坐。
王一博穿着雨衣,雨衣外头还套着橘色的救生衣,雨水扑面而来,打得他脸上略疼,还有些睁不开眼睛。
“你们里头有人会游泳吗?到水浅的地方,要下船蹚水拉船。”那人声喇叭还在继续。
冲锋艇上有了一瞬的凝滞。
“我可以。”一个低哑的声音在角落响起。高瘦的工作人员匆匆转头看了一看,隔着雨衣和大雨,他几乎看不清那人的身型,却还是有些不放心地叮嘱道“别逞强,这个时候,水下什么都有可能有。如果受了伤,很容易感染,还有可能有急流,挺危险的。”
“我会游泳,很专业,放心”那个声音掷地有声,平白让人觉得安全。这个时候,最缺的就是这种安全感,工作人员应了声好。却在转头时,似乎听到那人旁边的小男生欲言又止地说了一句“他是……”
他是什么?雨水声很快盖过了所有,船上恢复了原本的安静。
果然,临近救援安置点位置,水位变浅了许多。持续不断的暴雨也终于有了转小的趋势,众人高悬的心才算是松了一松。
工作人员把着船上的方向,冲着船尾喊了一句“下水”
“扑通”几乎没有停顿,那船尾的男生甩下随身小包,跳入水中,水位不算高,刚刚到腰身,只是牵着船还要小心脚下暗流,也是举步维艰。
所幸,他们距离安置点只有百来米,几乎就在众人看到安置点醒目的大红牌子时,另一头的水里,突然半游半淌来了一个年轻男人。那男人光着半个身子,在黄褐色的水里浮浮沉沉,似乎是游得脱了力,想抓住什么定一定身子,却始终做不到。
那工作人员最先反应过来,捡起船身上的救生圈就朝水里拉船的男生丢去。
“拉着船的绳子,别放手,尽量靠过去,把救生圈丢给他”
几句话说得急切,可船尾的男生却听懂了。
以船身为锚,他一手拉着拖船的绳,另一只手捡起救生圈,尽可能快地朝对面那男生赶去。
不到十米的路程,明明在陆地上只是三四步,可到了水里,特别是还在急流和大雨中的水里,就变得困难无比。
王一博两手都有东西,身体很难保持平衡。亏得深受舞蹈功底影响的肌肉控制力很强,才能勉强稳住自己不在水中摔倒。可越往那人靠近,水的流动速度就越快。那男人几乎没了力气,又不知是被困在了什么上,大半个身子都要没进水里。
眼见那人要被水没顶,王一博心中一急,放开了拉着船身的牵引绳,一个扎子,钻进水里。
“喂!你干什么!”高瘦的工作人员从船身上惊跳起来,几乎没有犹豫,立刻翻身,跳下了水。
水很浑浊。王一博几乎无法在水下看清任何。没了手上牵引绳的固定,他的身体很难承受急流所带来的冲击力。可他不想放弃,身上的救生衣很快把他拉回到水上。就着几分清明的视力,王一博瞄准了那男人的方位。
他没有说谎,游泳,他真的很专业。
可当他奋力游到那人身边时,才发现情况并没有他以为的那样简单。
那个男人身下像有着一股强大的吸力,王一博搞不明白那是什么,却只觉得那引力大得几乎要将自己拖沉下去。而那男人之所以没有被吸走,只是因为他的脚不知道被水下的什么纠缠了起来,挣脱虽然耗尽了那个男人的全部力气,可也幸好是有这东西绊着,才能让他等到王一博给他送来的救生圈。
王一博几乎是半跪着,用膝盖与地面的摩擦稍稍缓解着那股强劲的吸力,他双手一托,终于把手上的救生圈投到了那男人手边。还来不及说句什么,因为投射动作的反作用力,他在水里被快冲了好几步。直到有个力道抓住了他的手臂,才能堪堪稳住身体。
那黑瘦的工作人员从水中钻了上来,似乎轻吁了口气,用手比划着让他回头,王一博这才发现,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水面漾出了个大大的漩涡。
自己竟然只差一点,就要被这漩涡拖拉下去。
这个认知,让一贯冷静的王一博也不禁冒出汗来。
“是窨井。”工作人员说了一句,极富经验地在水下摸了一模,似乎扯到了一个什么,只见他手臂一拉,那漩涡快速缩小,很快就在水面上消失不见。
“我盖了井盖,没事了”终于平静下来的水面中,三个男人围做一团,谁也没有比谁更好,都是一幅狼狈模样。
救援安置点在高处,恐怕是此刻郑州城里为数不多的还没有进水的建筑。
王一博坐在安置点的角落,一双膝盖都是磨碎的红红白白的印记。
“嘿!我说,你是从哪儿来的?这么不要命地去救人?”一瓶水从天而降,黑瘦的年轻人剥了上衣,走了过来。
王一博伸手接了水瓶,“我以为水不深,应该没问题。没想到还有窨井,添麻烦了。”
“别客气了!都是为了救人,不过,以后可别这么冒失了,真的很危险的。”那男人仰头灌了口水,敦敦地喝着,好不容易喝完歇了,才又随意地指了指王一博的膝盖“你这伤,得处理一下。洪水很脏的,灾后最容易犯瘟疫,都是这水带来的。”
王一博点了点头,早些韩红基金会随行的医护人员已经跟他说过差不多的话了,只是要先帮他处理的时候,被他婉拒了。他是来救援的,不该耽误医疗人员为灾区的伤员救助。
医护人员看他坚持,也不再说什么,只给他留下了药水和创口贴,让他自行处理。
其实他的伤口不深,只是在水下的地面摩擦过,破口看起来有些可怕而已。
从前他跳舞,也经常受类似的伤,他也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只不过……
——“呀!狗崽崽!这个是新伤啊?带护膝啊护膝!要是再给我弄得青一块紫一块的,看我下次不拿随便抽你!”——
王一博闭了闭眼,从小包里掏出了手机,可上头,却是一点信号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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