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一博拆了石膏之后就开始进行康复训练了。

没住院，每天去门诊训练40分钟，卡着下午下班前最后那个时间段，然后等着姐姐下了班来接他。

肖战有空的时候就会来看看他，有时候也会跟着导师下来视察会诊。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两个人已经混得很熟了，所以王一博看着这人一脸严肃认真跟在导师身后时不时记个笔记的样子就忍不住想笑。

之前在骨科的时候王一博就看出来了，但凡有第三个人在场，无论是姐姐、医生护士还是走廊上遇见的其他病人及家属，肖战立刻就会变成他自己所说的那种“令人信服的医生”，但只有他俩的话，这人是能歪着绝不好好坐着，能在屋里吹空调绝不去走廊上溜达。

由于肖战出现的次数实在是太多在他这里逗留的时间又太长，某次王一博终于忍不住发出了灵魂拷问：“你的实验组里是只有我一个人吗？”

他虽然还没学过统计学，也知道这对照组没个几十个人应该是没有意义的。

“你是最后一批了，第一批的我已经随访了大半年了。”肖战中午都会去食堂打饭带回来跟王一博一起吃，或者是两个人点外卖，吃了几次之后他就差不多摸清这孩子的口味了。

“所以最后一批只我有一个人？”王一博咬着筷子，抬眼看人时露着一点下三白，看起来格外执拗。

“当然不是啦，十几个吧，大部分都已经开始训练了。”肖战把食堂里买的水果拼盒打开，扎了块西瓜递给王一博。

“那我怎么没见你去其他人的病房视察？”

“不用视察啊，确定你们开始康复训练了记录一下训练开始和结束的日期后期再定期随访就可以了。”

不用视察？王一博睁大了眼：“那你天天来我这里？”

肖战扎了颗葡萄放进嘴里，很无辜地眨巴了眨巴眼：“你这里宽敞人少啊。”

“……”

果然，跟课题没有半毛钱关系，跟照顾他也没有半毛钱关系，这人就是来蹭吃蹭喝蹭冷气蹭WIFI顺便躲清闲的！

所以当他出院姐姐为了感谢肖战这段时间对他的照顾非要请对方吃饭时，王一博在肖战开口之前就抢先拒绝了：“不用，他也没照顾我什么。”

姐姐拍了他一下，还没来得及数落，肖战就已经睁大眼睛抗议起来：“怎么没有！你的饭是谁帮你打的？你的头是谁给你洗的？你上厕所是谁——”

“我的PSP是谁拿着的？”王一博及时打断了他。

“好啦，都是要上大学的人了，怎么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姐姐又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一下，把手里拎着的袋子递向肖战，“就，一点小礼物，不值什么钱的……谢谢你这段时间帮我照顾一博。”

她低着头，红着脸，送礼物的时候一眼也不敢看肖战。

“刚才是说着玩的，其实我也没帮什么忙，”肖战摆了摆手，又对王一博挑挑眉，“真要谢的话，就让这小子自己谢我吧！”

肖战没有接下礼物，姐姐的手伸在半空，有点尴尬。

王一博抓过那个牛皮纸袋丢进了肖战怀里：“给你的你就拿着吧！还怕我们投诉你收病人礼物怎么着？”

他这话说得带刺，姐姐责备地看了他一眼，他也全当没看见。

“一博不是那个意思，他就是……”姐姐怕肖战不高兴，急着想解释。

“他就是好话非要反着说而已。”肖战接过话头，声音里带着笑意。

王一博猛地抬起头，肖战温热的掌心已经落到了他的头顶上，毫不温柔地揉了两把——

“小屁孩儿！”

“你姐还没来接你吗？”

下班的时候下起了大雨，肖战有点不放心，拐去一楼康复门诊看了一眼，果然看到王一博自己坐在候诊大厅里，低着头看手机。

他走过去问了一句，对方毫无反应，他歪头打量了一下，才发现这小孩耳朵里塞着耳机，他直接扯掉了他一边的耳机。

被吓了一跳的人睁大了眼睛抬头看他。

肖战笑了起来：“我发现你稍微努力一下眼睛也能睁很大诶。”

王一博白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去看手机，但被扯掉的那只耳机却没有再塞回耳朵里。

“你姐今天加班吗？”之前王一博在骨科住院的时候肖战经常会跟他姐姐“交班”，知道她在电视台实习，名额很难得，所以不敢迟到早退，偶尔还要跟着老师加班，她也一直都觉得很不好意思，每次来都会带着三人份的饭，一定要让肖战吃了再走。

“嗯。”王一博没有抬头，这个没什么感情的语气词落在肖战耳中，不知怎么的就给他听出一股子委屈的滋味。

他拍了拍少年的肩膀：“走吧，哥哥带你去吃好吃的。”

王一博抬眼看他，酷酷地吐出两个字：“不去。”

他说完又想去看手机，肖战抢先一步按住了他的屏幕，“干嘛不去，怕你姐来了找不到你吗？你提前跟她说一声跟我在外面，让她下了班直接去接你就好了呀。”他见少年不为所动，又弯腰凑近了他，“而且，待会儿人走得差不多了这个候诊大厅就要关灯了，你看外面那条走廊，黑漆漆静悄悄的……”他压低了声音，“你有没有看过那部——”

王一博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动作太大差点把手机给摔了：“走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像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他一样。

肖战在他身后摇头笑着，漂亮的眼睛都弯成了一道桥。

“你说的好吃的就是这个？”

王一博看着那一锅层层叠叠奇形怪状的东西，感觉密集恐惧症都要犯了。

“这家干锅牛蛙很出名的，这会儿也就是下着雨人不多，待会儿连坐的地方都没有了！”肖战拆了筷子加了块牛蛙放进王一博的盘子里，“你尝尝，真的超级好吃！”

王一博往后缩了缩，“你不觉得这一圈……”他用食指隔空画了个圈，“很像那种叠在战壕里的尸体吗……”

如果当着姐姐或是家里其他人的面说这个，他一定会被教育，所以他也不会当着别人的面说这些。

但肖战不一样。

听到他这么说，也只是眨巴了一下眼，然后像被触动了什么开关一样哈哈哈地笑了起来，“真的诶！”他边笑边说，“没看出来你还蛮搞笑的嘛王一博！”

他笑得东倒西歪的，好似自己真的讲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王一博有些不自在地挪了挪屁股，又掩饰性地咳嗽了一声：“我才不搞笑……”

肖战笑着夹起一只牛蛙在王一博眼前晃了晃，然后毫无障碍地放进了嘴里，还边吃边安利：“你吃啊，专门给你要的酱香的，完全不辣的！”

我刚说了尸体你还能吃的这么开心……

王一博缩了缩脖子，露出个一言难尽的假笑。

肖战看出了他的心理活动，没所谓地耸了耸肩，“我们学医的都百无禁忌啦，大一上解剖课，课程都是在晚上，我们要穿过一条走廊，走廊两边是那种整面墙的玻璃柜，里面摆满了各种人体器官……然后进了教室，就是两个恒温柜，里面摆着两具……”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看到对面少年的脸色不大好，便没有把那两个字说出来，“刚开始我们也有点怵，后来就各种在解剖教室里偷偷吃东西啦。”

“所以你们看到的人不是人，而是一堆器官吗？”

“怎么可能，”肖战屈起两根手指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我这个又不会发射超声波或是X射线。”他把啃干净的一根细细的蛙腿骨用嘴唇夹着上下晃动了一下，“不过有时候我们确实会更关注患者受伤的部位，就是有时候患者来复查我不认识他的脸，但是他拿出片子的话我认识他的骨头哈哈哈。”

“那你也认识我的骨头吗？”王一博问这句话时，没有看肖战，低头用筷子戳着盘子里对方夹给他的牛蛙。

肖战看了他一会儿，才托着腮歪头笑起来：“你的话我当然是看脸。”

他在少年飞来的目光里扩大了脸上的笑意：“长成这样，谁会看你的骨头啊——我第一次见你就在想，这谁家的白雪公主啊，这么躺在马路上也太可怜了吧！结果走近了才发现居然是个男生，唉！”

他说到最后还无不遗憾地叹了口气，王一博操起手边的纸巾盒就砸了过去。

“滚你大爷的！老子本来就是男生！你近视八百散光一千吧！”

“哈哈哈哈近视是真近视散光也是真散光，但你穿个小短裤腿也是真直真细真白啊哈哈哈！”

“滚！”今天依旧穿了五分小短裤的王一博从桌子下面就给了肖战一脚，“你有病吧你！”

这顿饭是王一博生平第一次吃牛蛙，也是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膝盖往下露在外面的小腿凉飕飕的。

饭吃到一半王一诺也赶过来了，拿出了三张长隆欢乐世界的门票：“带我的老师给的，我们周末一起去吧？”

她说话时眼睛看着肖战，可肖战正在夹一根土豆条，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目光。

她于是又看向王一博，同时在桌子下面轻轻踢了下他的脚。

王一博看了看姐姐，又看了看肖战，夹了根黄瓜条慢慢咀嚼着，“我都可以……”脚又被姐姐踢了一下，他抿了抿嘴唇，看向肖战，“我反正……闲着也没事。”

肖战也抬眼看着他，“你腿不要啦？刚好一点就乱跑。”

他这话字面的意思是责备，可说出来的语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

王一博捏了捏手里的筷子，“所以你去吗？”问完这句话，他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想听到怎样的答案。

“去呗！”肖战对他眨眨眼，“为了你的骨头！”

他的眼神明媚而愉悦，王一博垂下了眼帘。

“那我们就说好啦！”姐姐的声音，听起来很开心。

她很少这样开心。

王一博夹了块牛蛙放进嘴里。

已经凉了。

吃起来有些腥。

【引】

“王一博，”

“你重新说一遍，刚才的，我就可以当做没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