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酒店的时候天已经放晴了。
广州的天气就是这样,雨说下就下,说停就停,毫无征兆,不讲道理。
王一博从小在北方长大,刚来南方的时候很不习惯这里的气候,还跟姐姐抱怨过那么多城市,为什么非要来广州。
“你不觉得广州很美吗?满街的木棉,多浪漫啊。”姐姐打着伞走在街道上,对他指了指头顶的木棉花。
王一博不觉得这些小红花有什么浪漫的,他只觉得广州又晒又潮,衣服永远晾不干,被子永远翻着潮,饭菜永远带着甜,出门永远得带着伞。
这些都让他感到焦躁。
但是这里有他的姐姐。
姐姐在哪里,他就在哪里。
王一博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虽然父亲很忙他很少能见到,但母亲和姐姐都很温柔,给了他充足的陪伴。
差不多在他十岁的时候,母亲开始变得憔悴易怒,会突然摔东西或是痛哭,当着他和姐姐的面都无法控制。
父亲对她也越来越冷淡和没有耐心,直到他十一岁生日的当天,母亲在他的生日宴席上再次情绪失控,当着所有宾客的面推搡正拉着他切蛋糕的父亲,把他心心念念了一上午的三层蛋糕都推到了地上,砸成了一摊看不出形状的奶油。
他蹲在地上去捡埋在奶油里的小汽车,然后被姐姐带上了楼。
他不知道那天都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母亲被带走了,再也没有回来过。
第二天姐姐才告诉他母亲生病了,被送去了医院,他问姐姐妈妈得了什么病,我们能不能去看她,姐姐也只是红着眼摇摇头。
一个月之后,才有人带他和姐姐去探望了母亲。车直接开进了大院,母亲坐在小花园里,情绪很稳定,笑容很温柔,却总是反反复复地问他们同样的问题:爸爸回家了吗?他是一个人回家的吗?
后来他才知道,那个他每个月只能去一次的小花园,其实是家精神病疗养院。
他十二岁时,母亲去世了。
自杀。
母亲死后的第三个月,那个总是跟在父亲身边的秦秘书就住进了他的家。
大着肚子。
又三个月之后,他和姐姐,多了一个弟弟。
之后的故事发展和那些狗血剧差不多,当然,后妈并没有虐待他们,父亲也没有亏待他们,只是他和姐姐在那个家里,越来越像多余的人。
姐姐高考完填报志愿之前问他:我想去广州,你和我一起走吗?
他想都没想就点了头,他那时正要中考。
这没有什么可犹豫的。
姐姐是他唯一的亲人。
父亲依旧没有亏待他们,给他找了学校,给他们买了房,请了阿姨,每个月定期打钱。
金额足够他们不上学不工作也能生活得很好。
其实并没有什么可抱怨和卖惨的,比起大多数人,他们大概算得上是幸运的了。
王一博坐在阳台的藤椅上,单手拉开了易拉罐的扣环。
炸鸡配啤酒,他很少这样吃,作为一个摩托车赛车手,他需要控制饮食保持体能,但他现在很烦,烦到必须摄入一点垃圾食品,压住胃底,才能压住燥乱的心脏。
微苦的液体顺着舌尖又冰又涩地滑过喉咙,带给了他一点战栗的慰籍。
他仰着头一口气喝完了整罐啤酒,然后把易拉罐捏扁了丢在小茶几上。
他靠在藤椅上,左手搭着额头,深深地,呼了口气。
王一博在阳台上睡着了。
梦里回到了十七岁的那个夏天,他戴着耳机踩着滑板去跟同学汇合,却在一个路口被一辆没有减速让行强行右拐的汽车撞到了。
车祸发生的那一瞬间和那之后的十几秒,王一博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是先看到一群围过来问东问西的人,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倒在了地上。
他想坐起来,可一动右侧的小腿就钻心的疼。
他像一个被扔上了岸的鱼一样仰面躺着,被毒晒了一天的马路在他的身下发出一股子沥青味儿,不知是熏的还是疼的,他恶心得有点想吐。
忽然一股清凉的柑橘味钻入了他的鼻腔,然后他的视线上方出现了一张脸,逆着光,看不清五官,只能模糊的辨认出是一个男生。
“疼吗?”那人先抬了抬他的胳膊,又抬了抬他的腿,然后根据他的反应做出了判断,“胳膊应该没事,腿可能是骨折了,你们有人打过120了吗?”
“打了打了,刚才就打了!”肇事车主急忙回答。
“这里离一附院很近,120车应该很快就能到,你别担心。”那人从包里翻出半瓶矿泉水,拧开盖子给他冲了一下胳膊肘和膝盖的伤口,又把身上的白色防晒服脱下来垫在他的小腿下面,两只袖子系在膝盖之上,衣服下摆系在脚踝处,然后安抚性地捏了捏他的手,“怕你乱动,先给你绑上了。”
王一博疼得直冒冷汗,却仍是说:“我不动。”
“很多人没打麻药前都说自己不动,其实疼得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动。”那人笑了笑,然后抬头看着肇事车主,“120打了,110您打过了吗?”
“这……”肇事车主一下子就为难了。
“您要是没时间,我可以帮您打。”
“不、不用,我还是自己来吧……”
肇事车主躲到一边打电话去了,那人起身拍了几张现场照片和肇事车的车牌号,又留了车主的手机号,然后又蹲回来再次握住他的手。
王一博其实很不习惯别人碰他,特别是不认识的陌生人,但不知是不是因为疼痛瓦解了他的意志,被这人这样握着手,竟让他觉得很安心。
“需要我帮你通知你家人吗?”
“嗯,你打电话给我姐姐吧,我的手机在裤兜里……”王一博示意那人帮自己拿,结果掏出了一只屏幕四分五裂,完全黑了屏的手机。
那人笑了笑:“用我的打吧,接通了你来说,省的吓到你家人。”
王一博报了号码,那人拨通之后把手机凑在他的耳边,离得近了,他又从疼痛中缓解出来了一点,这才看清了那人的长相。
很漂亮。
虽然用漂亮来形容一个男生,好像很奇怪。
“喂,您好?”电话接通了,姐姐的声音从那边传过来,王一博稳了稳神,尽量平稳淡定地跟姐姐叙述了这件事。
挂掉电话之后,120急救车也来了,护士用担架把他抬上了车,那人也跟着一起上了车。
“您是家属?”
“嗯。”
王一博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对他扬了扬眉毛。
这个奇奇怪怪又很漂亮的人,让这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变得没有那么可怕,也让他,变得没有那么无错了。
下了急救车之后王一博就被推去了急诊,被推走之前他有些急切地看了那人一眼,那人就会意地对他挥挥手,说:“放心,我会等着你家人过来的。”
王一博仍抬着头望着他,那人于是便笑起来:“以后,会再见的。”
王一博被转入病房后见到姐姐问的第一句话就是:“那个送我过来的人呢?”
“他先走了,不过我加了他的微信,他把事发照片还有肇事车主的信息发给我了。”
“……哦。”
“你怎么样,腿疼得厉害吗?”
“还好。”
姐弟俩说了一会儿话,王一博始终焉焉的,姐姐以为他是腿疼不想说话,就也不再多说了。
以后,会再见的。
真的会再见吗?
以后,又是多久以后呢。
王一博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睁开眼没多久,就在病房门口看到了那个人,穿着白大褂。
“你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吗?”他难得露出一点惊讶的表情,眼睛都睁圆了。
那人扬了扬手中的早餐袋:“不是,只是跟着导师在这边做课题而已。”
王一博瞄了瞄他的胸口,果然没有佩戴胸牌。
那人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走进来坐在他床边的椅子上,对他伸出了手:“你好,肖战。”
王一博握住了他的手:“你好,王一博。”
“啵啵,你醒了?”姐姐也提着早餐出现在病房门口,看到坐在病床旁的人是肖战之后下意识地理了一下头发,她昨天来在这里陪夜,早上只用清水大致洗了一把脸,进来之后走到床尾的位置就停住了,“那个……肖、肖先生,您是这个医院的医生吗?”
“不是的,我在读研,跟着导师在这边做课题,叫我肖战就可以了。”
“哦,好、好的,肖……肖战。”
王一博躺在病床上,从这个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低着头的姐姐,整张脸都红了。
王一博从梦中惊醒了。
心口砰砰直跳,额头上全是冷汗。
他坐着缓了一会儿,才听到外面有节奏的敲门声一直在响。
他用手背抹了一把额头,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猫眼一看,却怔住了。
门外的人,是刚刚出现在他梦里的人。
一瞬间他竟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仍在梦中。
王一博透过猫眼看着肖战,对方微微蹙起眉,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盯着手机看了看,又看了看门牌号,似乎在核对信息。
然后他再次举起了手,犹豫了一下,又放下了。
王一博在他转身之前打开了门。
肖战睁大了眼睛:“你在屋里啊?我敲了半天门都没有动静,以为里面没人呢。”
“刚才睡着了。”
刚才睡着了,梦见了你。
梦见了十七岁时第一次见到的你。
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你。
“做噩梦了吗?”肖战看着王一博的额头,贴在那里的刘海已经被汗水打湿了。
噩梦吗?也许……吧。
王一博看着肖战,没有回答。
那句他在梦中都未曾说出的话,而今,更不可能说出口了。
——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你。
这句话,他在十七岁那场车祸之后没有说,在姐姐与肖战在一起时没有说,而今,不会说,以后,更不会说。
明明是我,先遇见的你。
明明,是我啊。
【引】
“所以,现在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照顾你吗?”
“既然你已经自己撞到了我的手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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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