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到达藤洲站的时候,是凌晨四点。
从寒冷干燥的北方来到温暖潮湿的祖国南端,共计花费三十四个小时和二百六十八元人民币。如果坐飞机,可节省三分之二的时间,但交通成本要翻四倍,即使坐高铁也要八百多块,超过了队里可供报销的金额范围,所以王一博没和另外两个战友一起飞,而是选择提前出发坐卧铺。
他三点半就醒了,去厕所用凉水洗了把脸,就坐在窗前看外面浓黑似墨的天,偶尔会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一闪而过,王一博原以为那是海面上的渡轮,但后来他意识到火车并非沿着海岸线在跑,灯光应该只是田野间的人家。
这次来藤洲,是指导员全力举荐的结果,和另外两位“兵王”称号早就声名远扬的战友不同,王一博的成绩在连队里只是中上而已,他其实没太大信心能够通过“雪豹”的试训课程,指导员却告诉他,兵王并非“雪豹”的必要选拔标准,“雪豹”只要最适合自己队伍的兵。指导员认为他可以,还给他下了死命令,能不能被选上都要撑过八个月的试训,不准半路放弃给原部队丢人。
走出藤洲市火车站,王一博知道自己需要再坐一小时的公交车才能到达试训基地。他提着行礼去车站服务点询问16路汽车站怎么走,穿着红背心的志愿者给他指了方向,王一博道谢后刚转过身,忽听有人在旁边问:“同志,你也是去铸剑基地的吗?”
王一博侧过头,看见一张皮肤黝黑的脸,上面挂着淳朴而憨厚的笑容,背包袋子上印着的迷彩颜色与他的略有不同,王一博认出这是火箭军的装备。
“是啊,”王一博笑着说:“我从新乡来。你也是吗?”
“嗯!我二炮的,从四川来。”精神小伙向他伸出手,“我叫徐小安。”
“我叫王一博,是八十三军的。”
两人热情握手后,并肩向汽车站走去。
“你是第一次来参加雪豹的试训吗?”徐小安问。
“对。”
“那你可得有个心理准备。”徐小安说:“我去年就来过,在最后一个月被淘汰了。”
“啊,”王一博不由叹道:“好可惜。”
“是啊,最后半个月是魔鬼特训,我休克了,医生不建议我继续,教官就把我劝退了。”徐小安矮他半头,军人气质却丝毫不输,走起路来身姿挺拔,讲话中气十足,即便说到失败的过往,也不见气馁,反倒暗暗给自己打气,说:“没关系,这次我一定能通过选拔!”
王一博觉得他憨憨得有点可爱,就笑着附和:“你一定可以。”他又问:“有什么秘诀可以分享给我吗?”
“秘诀谈不上,就是坚持吧。”徐小安说:“别总想着还要熬多少天才能结束,也别去想明天的训练我可能撑不过去,专注在眼前的任务里就好。”
“受教了。教官是不是特别凶?”
“很严厉。我告诉你啊,千万别抱有侥幸心理,以为偷点懒不会有人发现,教官的眼睛可毒了!会把你罚得很惨。去年那个教官动不动就罚我们做俯卧撑,还喜欢在半夜两点拉警报,太坏了。”徐小安说到这里,颇为好奇地歪着脑袋念叨了一句:“也不知道今年会落到哪个教官手里,会不会善良一点呢?”
“铸剑基地”位于藤洲市最东边,面朝东海,背靠仙云山,是“雪豹”的专属训练基地,距离部队驻地有二十公里。因此队员们日常训练,要么以二十公里的急行军开始,要么就以二十公里的武装越野结束。
肖战在驻地简单收拾了行李,走出宿舍楼的时候,正巧遇上队里的老大哥孙正涛,对方将担任这次试训课程的指导员一职。
孙正涛一手提行李,一手拿着个大苹果,边啃边招呼他:“肖战!”男人说:“太好了,我跟你一起走。”
两个人跳上从基地过来的吉普车,车辆经过驻地大门时按规定放缓了速度,孙正涛打开车窗扬一扬手,苹果核宛如被预先设定目标的导弹一般,飞进了三米以外的垃圾桶。
“哈哈,”孙正涛说:“精准打击。”
肖战笑笑没吭声,孙正涛只能继续自娱自乐,搭着车窗哼了两段小曲,才停下来说:“这兵源是一年不如一年咯,现在的小朋友啊,都是蜜罐子里养大的,吃一点苦就委屈死了。去年来了将近四百人,最后连三十个人都没选满。也不知道今年怎么样。”
“政委又没说一定要选满。”肖战终于开口讲话,“不合适的人选进来,是害人害己。我宁愿缺兵少将,也不要滥竽充数。”
作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特种部队中最具盛名的一支,“雪豹”从王牌三十八军分离而来,共有两千名官兵,下设三个特种作战中队。每年都会开设一次试训课程,从各单位招募新鲜血液。雪豹队员有可能在任何天气下被派往任何地区执行任务,所以虽然隶属陆军,却要额外学习海军与空军的一些课程,比如武装泅渡、海滩登陆作战、直升机驾驶以及跳伞。然而最难的并非这些专业课程,因为百分之七十的人根本撑不到这一阶段,在体能训练中就会被淘汰出局。
身为雪豹试训学员的教官,主要任务就是从身体到精神对学员们进行双重层面的极端打压,竭尽所能消耗他们的体能,消磨他们的意志,因为只有通过这样非人考验的士兵,才能在更加残酷的战场上最大概率的存活。
肖战说完刚刚那句话,再次陷入沉默。汽车开了有一刻钟,孙正涛才温声说:“你眼睛很红,是不是没休息好?”
肖战低头揉了揉眉心,说:“没事。”
“你能顺利归队我们都很高兴。”孙正涛小心翼翼看他脸色,轻轻叹了口气,“我们是战斗部队,战斗就会有伤亡。过去的事不要再想了,你还年轻呢,要往前看啊。”
“我会的。”肖战转过头,挤出一个笑容,“谢谢哥。”
铸剑基地北边有一排五层高的小白楼,是试训学员们的临时宿舍。宿舍为四人间,每层楼设有两个厕所和一个淋浴间。很巧的是,王一博和徐小安被分到了同一寝室,而寝室内的另外两位学员已经到了。
傅岩人如其名,是四个人里头最壮的一个,来自于赫赫有名的海军陆战队,上士军衔,待人还算和善,但王一博更愿意称之为圆滑,因为虽然傅岩也很有热情地同他和徐小安聊了几句,之后就一直跟在白川宁后头,连洗澡都要一起。
白川宁是宿舍里军衔最高的,陆军一级中尉,与此同时,他还有个曾任职某军区副司令的爷爷,是个名副其实的军三代。白川宁身上也的确有一种高干子弟的傲气,不怎么爱搭理人,傅岩那样讨好他,他似乎也不为所动。
完全没意识到这一切的徐小安睡得最早,白川宁看了会书也去睡了。傅岩在床边的空地上做俯卧撑,说“四个100”是海军陆战队睡前传统,即100个俯卧撑,100个仰卧起坐,100个深蹲,100个马步冲拳。王一博见他练得起劲,也从上铺跳下来加入队伍。
锻炼过后,就睡得又快又香,可惜美梦太短,王一博被尖锐刺耳的哨声吵醒,睁开眼只看见一片黑暗。
桌上的夜光闹钟显示,现在是凌晨两点。
“紧急集合!!”陌生而洪亮的男声在喊:“倒计时六十秒!”
四个人不约而同从床上跃起,迅速穿上衣服裤子,只有白川宁在抱怨:“卧槽不是说早上六点集合吗?!”
“倒计时四十秒!”
这次傅岩没来及理他,第一个打开门冲了出去。王一博和徐小安紧随其后,走廊里全是衣衫不整风驰电掣往楼下冲的学员,王一博也是边系腰带边跑。下到最后一段楼梯的时候,他已经能看到提前下来的学员们排成的队列,队列前方站着两个人,一人手持扩音喇叭,此时又喊:“倒计时十五秒!”
而另一个人……
可能是跑得太快,王一博只觉得心脏跳得又快又急,每一下都重重撞在肋骨上。
另一个人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军绿色迷彩训练服束进腰带,身姿宛如杨树般颀长挺拔。
王一博渐渐放慢脚步,最后停在距离地面还剩三个台阶的楼梯上,不断有人从他身边冲进队列,而他只是恍然不觉。
“倒计时五秒!”
徐小安在队伍里对他疯狂使眼色摆口型:“快下来啊!一博!”
那个人似乎注意到徐小安,顺着他的视线缓缓转过头。
白川宁从身后跑下来时拍了下他肩膀,好像说了句什么,但王一博没能听见,四周围一片寂静,他连倒计时都听不见了。对方戴了墨镜,但他还是看到了那双眼睛。
无数次午夜梦回时出现在他脑海中的那双眼睛。
无数次想要质问为什么,然而真的重逢时只害怕会再次消失不见的那双眼睛。
白川宁踩着倒计时结束前的尾巴冲进队伍,这意味着三百五十八个学员里,他王一博是唯一一个未能准时到达集合点的士兵。
肖战仍旧那样看着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声音很沉,比夜风要冷。
“你还要在那里站多久?”
王一博回过神,小跑着站去徐小安身边,肖战却问:“谁允许你入列了吗?”
于是他只好出列,立正站好,就地认错:“对不起,我迟到了。”
“趴下。”肖战厉声命令:“俯卧撑准备!”
他乖乖做了两组总共四十个俯卧撑,双手撑地,停在那里没动。
“再做两组。”
王一博又做了四十个,才终于听到归队的指示。
扩音喇叭被转移到肖战手中,让男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失真,同时也让王一博生出恍惚和不确定的感觉。
恍惚像在做梦,不确定眼前的一切是否真实。
“欢迎大家来到铸剑基地,我是这次试训的主教官肖战,你们可以称呼我为肖教官。身边这位是我的助手樊江,请称呼他为樊教官。更多参与项目训练的教官会在具体训练开始前再向大家介绍。你们每个人的作战服袖子上都有一枚代表‘雪豹’身份的徽章,训练过程中你们随时可以放弃,只需要把徽章摘下来还给樊江,就可以回到原部队,去做你们原先做的事,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带着这枚徽章成为正式的雪豹队员。这里有极其艰苦的训练,通过率只有百分之八,意外死亡率却有千分之三,所以你们最好考虑清楚。这里不会有人同情你的伤痛,也不会有人心疼你的辛苦,你们最好也不要浪费时间去心疼自己,如果觉得我的话不够温暖,不够人性,现在就可以退出。”肖战停顿片刻,问道:“有人要退出吗?”
庞大的队伍鸦雀无声。王一博在心里想,和五年前相比,肖战变得不一样了,但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他却又说不上来。
“很好。”肖战说:“既然大家都想留下来,就让我看到你们的决心。开学第一天,正式课程之前,我们一起热个身吧。”
几十个雪豹队员拎着很多行军包走过来,开始向学员们挨个发放。
“背包的重量是十公斤,加上你们的武器和水壶,全部负重在十三公斤左右。咱们就来个十公里急行军,一小时内回到这里即为合格。这是雪豹队员的最低负重,和最慢速度。成绩合格的学员,可以回寝室休息,一小时内回不来的,摘下徽章,直接走人。”
基地发放给他们的步枪是专门用于训练的橡胶制仿真枪,虽然不能射击,重量却比真枪只多不少。王一博背好所有装备,戴好夜行用的头灯,看着肖战和樊江也背上了行囊,而他们的背包明显不只十公斤。
“医疗车会跟在队伍后面,大家有任何不舒服都可以随时报告,但如果让我发现有人装病偷懒,就地开除,这辈子永远别想再进铸剑基地的大门。”肖战沉声问:“明不明白?”
大家扯着嗓子,却喊得稀稀拉拉,“明白!”
肖战始终面无表情,“通信连里的女兵都比你们声音大。”他又问:“明不明白?!”
队伍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回答。
“明白!明白!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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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三军真的在河南新乡,不是我编的。前身是中原野战军。
藤洲是虚构的地名,文章里位于福建沿海,直面台湾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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