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龚俊的好来的有些肆无忌惮。
像夏天的雨一样,先缓后急,雨点从牛毛变豆粒,管它什么地方时日,噼里啪啦的来一顿,甚至刮起风。
有天于翔请麦当劳,张哲瀚坐在椅子上吃苹果杯,递给龚俊一根牙签,龚俊边吃边摇头,把里面的东西吃了大半,从包里拿出个白色的小瓷碗。
“张老师吃这里的吧,这个更脆。”
还有一回,张哲瀚卸妆后捎了片面膜,刚准备剪开,手里的薄片被龚俊替换成了别的牌子。
“张老师,用这个,这个贵。”
龚俊在无人处捏着折扇给张哲瀚挡太阳,走戏时反手给他扇风。导演调侃你俩不会真要一起过日子。
龚俊带了个小电饭煲和小锅,炖过鸡汤炒过辣椒。说是有做菜天赋。这让疫情在家学了两个月做饭的人气的叉腰。
然后去房车蹭吃蹭喝成了常事。
这日完工早,龚俊跟张哲瀚说早上来时泡了鱼粉,张哲瀚想着吃人嘴软,提了一篮子草莓葡萄过去,挑了个芒果开始切,差点剁了手指头。
龚俊把粉下锅转头看见张哲瀚与刀俎共存亡的架势,过来打他的手说大哥你快回去坐着。
张哲瀚撇撇嘴顺了颗草莓扔进嘴里,打局斗地主的功夫龚俊端着碗小跑过来,烫到摸耳垂。咧着嘴说张老师。
“快,赶紧尝尝。”
然后从冰箱里给他掏了一瓶苏打水。
碗里的粉冒着热气,玻璃瓶外蒙了一层薄霜。龚俊又转身去切菜板上的水果,张哲瀚看着修长的背影。
甚至有一秒,觉得这么过日子也挺好。
一定是快到了而立之年的感伤。
用导演的话说龚俊和他都是入戏体验派,参透人物挤进生活。可能吧,书中的温恪行对周絮千般爱恋,掏肺又掏心。
龚俊呢,无条件的陪他玩笑,却有自己为人处世的一套礼貌。张哲瀚把温恪行担心周絮身体看作宠爱,把龚俊叫他早睡早起当作对前辈的尊重。
自我安慰得以坦然,而周梓舒对温恪行的温柔和爱护,毫无保留的教他自愧不如。
算了,那他也对龚俊好一点吧,好一点,再好一点。
张哲瀚演戏时长按照人物调度细节,他享受身临其境的场务选景,喜欢认真的演员幕后。
即便这样,他也未曾想过真的遇到一个剧组,为了应景渲染氛围,把雨披套上设备,等一场雨去拍。
这种天然等风来的真实感,他快八辈子没见到过了。
风拍打起叶子,泥土气息愈渐厚重,天上泉打湿破旧的屋檐,顺着茅草根撒下来。
监视器里的龚俊斜仰在台阶上,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向音孔。雨水将发鬓打的全湿,睫毛上挂着水珠,雨滴从眉梢滑下颌角,他就那样瘫坐着,像个孩子丢了糖又迷路。
颓废的一塌糊涂。
直到小姑娘举着伞来,收音器里,传来低低的念词。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阿湘,他就要死了,他活不长了。我眼看机关算尽,大仇将报,天就快要亮了,可他却要死了,早知如此,我跟着他做什么?”
他说着起身,沿着栏杆,摇晃着身子踱步。举头漫漫长夜,抬眼满目无助。
张哲瀚安静的立在人群中,注视着雨里场景。他看着龚俊握着玉箫打在手心上。一走一步摇,眼眶倏地一热,这人苦笑道。
“凉雨知秋,青梧老死,一宿苦寒欺薄衾。世事蹉跎,此生契阔,相见恨晚…”
“叹奈何!”
玉器被直直挥向栏杆,骨白的洞箫顿时断成两节,长节混着雨水刷啦刷啦的溅在地上,另一半掉落摔得粉碎。
“老温!老温!”
霎那间仿佛被夺了魂魄,张哲瀚不顾身边的场务冲着龚俊叫喊了两声。拳头将剩下的一线理智捏的死紧,才拉扯住他冲进雨里去追龚俊的背影。
戏重新走,张哲瀚逃离的跑回房车,眼睛酸胀的厉害,掌心被指尖掐的有些疼。他听着身后的雨声,温恪行来到了世上。
晾开毛巾需要干些什么缓和情绪。急忙掏出手机进入牌局。第二把还没压子,副导演在外面敲他的车门。
“哲瀚,你快去看看龚俊,看看龚俊。”
张哲瀚又跟着人跑回去,听导演说这人拍完后一直坐在雨里,谁劝都不起来。场工撤走了摄影机,一群人围在那里。看龚俊淋雨。
旁边的人喊着借光给他让出一条路,最里面的成岭手里端着龚俊的手机,助理看见他宛如救星,说哲瀚哥你可算来了,快把他弄下来,他不让我们过去。
张哲瀚接过伞,看着团着膝盖给他唱园游会姿势的龚俊。他走过去蹲在他面前,撑伞的手环着龚俊的肩膀,半拥着把人揽进自己怀里。脸颊贴着对方的发旋,另一只手轻拍着龚俊的后背,一遍遍的喃。
“龚俊,醒醒。龚俊…”
他就这么呼唤着他的名字,像小时候,母亲唤回家吃饭的自己。不知过了多久,怀里的人突然打了个颤,抬手用袖子抹了把脸。给了他一个笑。
说,谢谢啊张老师,我好了。
你看这人,笑的时候冒着傻气,工作时认真的冒傻气。张哲瀚最初总觉得龚俊拍戏死板,死记硬背剧本台词,在影剧中太不讨巧。龚俊说因为这部戏的词太过美好,要一句一字的印在心里。
张哲瀚本以为他是客套。现在却不得不佩服这人作为演员的态度。
好处是近朱者赤。除去献舍式的拍戏,张哲瀚对于红这个词看的很淡。他曾和一名老演员喝酒,前辈说哲瀚啊,你想想,我们当演员的,其实一天有那么一两场戏演的过瘾,就值得。
所以他十一年来戏演的角色再多,照旧很佛。相信只要用尽全力无憾就够了。不论结局是否播放上星,不管评论如何。
而今他看着嘴里一遍遍叨念台词的龚俊,竟有了上进的心。他想,龚俊的十二分努力,自己要配得上。他想要好的结果。
事实证明,当你开始因为一个人改变,这个人在你眼里绝对不是叫叫名字吃个便饭这么简单。
可张哲瀚还是会逗龚俊,多了丝温软的成分,像猫伸出肉垫去探对方的底线。奇怪的是龚俊任由他的胡作非为,每次都往他挖好的井里头陷。
温恪行的造型留着两条龙须。小风一吹,飘到嘴边,龚俊总是舌尖一伸,然后吐掉。再皱皱眉头。
张哲瀚看见龚俊这个模样重复了十来遍,抬手说你再吃,我来帮你弄。
过后目的达到的,看龚俊不好意思的脸红。
还有些天,他无聊时冲着他吹气,最近一次龚俊仰头忘了台词。自问自答的说,什么词儿来着。
他就坐在原处,笑的像一朵花。
可能张哲瀚自己都没注意,在那些看向龚俊的目光里,是一片暖阳天地,地上种着棉花,龚俊是在里面打滚的娃娃。
他觉得龚俊可爱。
模仿他的龚俊可爱,跑调的龚俊可爱,同手同脚的龚俊可爱。
拧着眉头叫他弟弟时也归类于可爱。
张哲瀚在中学被同桌安利过一本比八点档剧情还烂的小说,只有一句话他铭记于心,可爱是至上的形容词。
而倘若你将一个人的行为统统化作可爱,小心无药可医。
张哲瀚给龚俊身上打了个可爱的标签,但可爱不足以形容一个龚俊。
拍戏的插曲时常有,酒店围堵是便饭。这天张哲瀚早上没听到简单爱,助理说,龚老师遇到了骂您的粉丝,过去当教育家了。
张哲瀚忙让于翔跟着去看情况,实时播报才知道其实没那么严重。欣慰理智总被多数占领。可那天他看着做好发型的龚俊从硝烟场回来,白 t 黑裤,眼神如炬走路带风,像个盖世英雄。
林间骑马时龚俊还锁着眉头,张哲瀚瞟了一眼旁边的人,冷冷的,就像开机时的那几天。
“干什么啊。”他试图逗他。
“咋气成这样?”
明明是温恪行哄周梓舒的戏码,他竟然反过来顺龚俊的毛。这人倔起来要命。
“骂你就是不行。”龚俊撅着嘴重复气音。
“就是不行。”
张哲瀚的情商脾性使得在圈子里的人缘好到特别,周围的朋友多到聚峰。
这些按年累计的友谊锦簇绚烂,即便这样张哲瀚也不能确定,除去死党,里面还会不会有个人为他站出来,全然给他两肋转身亮出后背。
更别说一个认识不到三个月,对外关系仅能宣称合作伙伴,将来大好前程的人。
唯独龚俊。
龚俊的真诚宛如一团焰火,往张哲瀚的心底死命的靠拢燃烧,将他心尖那根裹着冰凌的防线。化成清泉,汇入河山。
“你对我有点太好了。老温。”
“是嘛?那你想怎么报答我啊阿絮?”龚俊终于摇着扇子笑了。
“你说吧,怎么报答。”张哲瀚握着缰绳,不敢看龚俊的眼睛,仰头听蝉鸣。
“我想吃你的苹果。”
“吃!都给你!”
晚霞粉饰云空,橘灿灿的温润,夕阳无限,无风也晴。
完工后张哲瀚让于翔给龚俊拿了自己的苹果,两人把垫子并排放,肩碰肩挤在一个地方。
“阿絮,好甜啊,好脆啊,你尝尝。”龚俊边说边叉了一块苹果放在他嘴边,顺带弯起眉眼,张哲瀚正准备低头接住,这人就抽了回去。
“嘿嘿,不给。你说了都是我的。”
幼稚。
谁说他是傻白甜来着?这人只是披了件甜甜的糖衣罢了。
扒开这层糖衣,里面是张哲瀚控制不了的龚俊。
盛夏炙热,张哲瀚拍完镜头赶紧脱衣卸甲,走戏时两个人最多只穿内搭。
张哲瀚握着小风扇,在思索一会儿如何把围巾藏到袖口。龚俊掐着腰在默念台词。
良久,他听龚俊在旁边掷地有声的说了句来吧,而后捎带偏头的柔声问他,穿衣服啊?
张哲瀚轻微点点头。余光看到龚俊挪开眼,剧本递给助理,抬起手,中指连带无名指往里扣了两下,化妆师涌上来整理头发。
直到机位架到眼前,张哲瀚才在沉浸的情绪中回过神来,对上龚俊的视线,听他说。
“张老师,晚上去我那吃吧?”
龚俊每次问话都是轻轻的,视线从上扫到下,又从他的唇珠描上鼻梁,然后盯着他的眉目,等他的反应。
他看到这样的龚俊往往失神,四目相对后眨眼错开。记不清什么时候他和龚俊之间有了情中因素的目光纠缠,气息循绕。
坏了。
张哲瀚想。
情况有点糟糕。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