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采访的氛围还算轻松，匆匆下班，车里的暖风吹得燥热。张哲瀚倚在软皮座子上，车窗开了丝缝隙，走之前浓眉大眼跟他说。

张老师，明天见。

见这个字意义很重，张哲瀚回想起自己被温恪行这个角色搅乱心绪的第二天。收到的是主创全票通过让他演身边人的消息。因为这个好本子他沉默认命。再收到的，是温恪行定了的讯息。

他想见见，那个演了自己心仪角色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

武馆里面练拳耍刀的全齐，副导演领他进了场地，隔着人群指给他看。张哲瀚远远的瞧着模糊的身形，比他高一点，腿细长细长的。

吊威亚的时候怎么左脚连带着左胳膊一起比划。

好在场馆里器械无数可以打发时间，张哲瀚挑了把细软的银色剑，迈着方步耍剑花。剑锋刷刷犀利，收进剑鞘。张哲瀚细细抚摸剑柄，上面刻着龙纹。

抬眼远处的大男孩在转扇子。手指轻巧的拨动一侧，扇面轮个番，扇柄重新落在手中，两指挑开扇骨又速速敛起。一气呵成。让剧本里挥扇皆可杀的疯批人物，有了魂灵。

初次聚会，五星级的酒店包厢。他用公筷给制片人夹菜道谢赏识。对方笑笑和他碰杯，凑到他面前，你看，这是从二十个人里给你选出来的温恪行。

他瞟了一眼敬完酒正过身子的人，又提起筷子，夹了块松鼠桂鱼，落到对方碗里。

忘了真名。

“你好，温恪行。”

“啊？哦哦，周絮老师好。”

不仅肢体不协调，反应还慢。饭局结束，张哲瀚上楼冲澡准备睡觉，隐隐感觉好像忘了件事。

不重要。

他辗转在床上翻面，开了床头灯拿起剧本。倒是很想问问大男孩对温恪行的理解，对了，他们还没有留联系方式。

再醒来就是围读，于翔给他打了十二个电话。

“祖宗你做什么春秋梦呢，快下来，去那边化妆。”

房间里空调给力的很，吹的很凉。连同书桌面，都凉的透透的。

“你俩一会儿要试戏，为什么离那么远，温恪行你主动点，坐过来。”副导演啧嘴。

“你们俩互相加微信了吗？”制片人紧跟着问。

张哲瀚眼见戴着鸭舌帽的大男孩挪过来，大手里的口罩水瓶耳机统统放到桌上，翻开手机。

“加，现在就加。”

“加，马上加。”

练的是相互试探的戏。

“是皮肉，奇怪了，怎么摸起来，像是你自己长的。”

他在那个平素漫长的夏天，摸了他的脸。他不甘示弱的攥住了人家的手腕。

回到酒店，张哲瀚照常点开牌局。微信弹出对话框提示新消息，微信号很陌生，一片苍芎的头像。

“您好，我是龚俊”

“你好，张哲瀚。”

再没有下文，沉默延续到开机。他举着叁柱香，龚俊站在他斜后方。他要感谢这人拜礼时拉了他一把，才没被后面的烟烫到。

但是没有。

和围读试戏时，直接挑他下巴的放肆相反。

龚俊是个极其慢热的人。总戴着一副耳机，规矩走戏，生人勿近。让他怀疑自己与人交际的本领。说起来搞笑，他们认识了小半月，戏拍了三天。还在一个走台阶，一个坐直梯。

却偏偏能一齐聚到门口。

又到了周六，横店因为疫情堆在一起开机的剧组七七八八，嘈嚷夹杂高温，热的连摄影机都对不上焦。张哲瀚是个挺怕热的人，多走几步内衫就贴到皮肤上，不到半晌就能湿透。

当一个好演员是张哲瀚年少轻狂许的愿望。这个奢望让他捏着北上广深的房产证，甘愿归为横漂。

事实证明酒还是沉的香，多年的经验，张哲瀚在候场等戏调机位时准备的避暑利器十分齐全，所以大热的天，他不是坐在小椅子里握着小风扇呼呼吹，就是躲在伞下乘阴凉。

而他的对手明显是颗没经历过横店炎暑毒打的小白菜。

上午拍的实景戏，龚俊端着剧本勾画台词，张哲瀚给小风扇换电池时见这人半蹲在不远处，手长脚长的，像是海洋馆训练的北极熊钻进了海豹的项圈。又像是找不到主人在原地等候的萨摩犬。

他大方的给了龚俊一个垫子。

对方居然有些受宠若惊。

“谢谢张老师。你看我这里有什么，我跟你换吧。”

心理学上分析，假如你给了某人一件物品，对方立刻想找些什么还礼。这样的人通常不喜欢欠他人人情。张哲瀚从小和朋友你帮我一手我抬你一头的，觉得龚俊没意思没人情味的很，摆摆手，继续拿着小电风扇吹风。

一会儿发现龚俊还没走，这人在路牙上铺了一大块纸，把垫子放在纸上，坐下来，胳膊抱着膝盖，说。

“张老师，我给你唱首歌吧。”

你看这人多精，卖艺还人情。

“摊位上一朵艳阳，我悄悄出现你身旁，你慌乱的模样，我微笑安静欣赏。”

调子很一言难尽，张哲瀚在断碎的音律中辨认出周杰伦园游会，救场样的跟龚俊一起哼给他垫音。

“我顶着大太阳，只想为你撑伞。”

然后看对方明显惊喜外露的表情。

“张老师，你也喜欢周杰伦？！”

“我还喜欢王力宏。”

“那是我二哥！”

接下来的对手戏得心应手起来，不知道是不是托园游会的福。连导演都说，你看这就对了嘛。张哲瀚也演的过瘾，收工后哼着调子去吃晚饭，抬脚走两步，龚俊叫住他。

“张老师，明天几点来化妆室，我有音响，可以放歌听。”

他回身对上一双期待眼眸，摇了摇手机。

“你醒了，给我发微信。”

不想转天是个大艳阳日子，化妆间正无穷的热气，于翔给张哲瀚冰了苏打水，喝着不太清爽。张哲瀚眼巴巴瞅着旁边的化妆台，依照惯性，觉得别人手里的总比自己的好喝。

巧的很，方圆里到山脚都没有可乐卖。

滚草坪的戏拍的很顺利，候场时热潮汹涌。入戏才能分散注意。闲下来时又心浮的厉害。

要是有瓶冰凉解渴的饮料就好了。

张哲瀚喝了口苏打水，还是有意无意的盯着龚俊带来的那罐可乐，直至龚俊朝他走过来，捧个宝一样的停在两个人胸前，单手拎着罐子顶，修长的食指抠开拉环。

易拉罐顿时溢满二氧化碳的气泡声。

“张老师你喝吧。”

毫不推辞将手里的瓶罐交换，冰镇后的可乐与味蕾交缠，张哲瀚一口气喝了半瓶，身心得到满足，回味起来却有点甜嗓子。

“好喝吗？”

张哲瀚抬眼注视问话的人，眼眸低垂，微抿起唇瓣，挤出小小的酒窝。很是渴望得到认可的表情。甚至贴心的用手掌接过他指缝的罐子。

对方的动作就像腹中的那口可乐，把他的回答都封在了嘴巴里。

张哲瀚拍过各种的偶像剧，黄金档的电视剧有八集定律，而他和龚俊在那一周多出来的一天，极速升温。

之后披星戴月，龚俊都给他放周总和自诩是自己二哥的循环歌单。黄昏傍晚，龚俊都会带着例如阿絮，张老师，甚至哲瀚的称呼，跟他说。

我拍完了，明天见。

距离从 2 米缩短到 2 厘米。

风雨无阻，天地可鉴。

都说七天养成一个习惯，后来到了别的剧组，失去了龚俊的晨起服务，别扭到张哲瀚自己备了个音响。化妆时跟着哼哼念念。

重复最多的是简单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