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初一开学没多久，秋老虎刚走，还残留着夏天的气息。天气却说变就变，一场冷空气一夜入冬！家长们都给住校的子女送来冬天的被子，只有余小西还铺着凉席，盖着薄毯，没人给他送被子。家里子女太多，父母忙着挣钱，有时候真做不到细心。

　　余小西他们宿舍只住了4个人，一个20平米宽的房间两边靠墙各放着两张上下铺，学生都睡下铺，上铺用来放东西。余小西和季炎霖的床面对面，在房间的最里面，靠着窗。那天晚上很冷，余小西裹着毯子只露出个头。季炎霖的被子垫子也是下午高叔刚送来的，垫子太大要叠双层才能铺得下。季炎霖躺在柔软暖和的床上甚至觉得有点热！只见对铺的余小西翻来翻去，一会起来把窗户关上，一会把被角全都压到脚下，一会又起来把所有衣服都搭到毯子上……如此反复，还是不能入睡。

　　季炎霖犹豫了一下说道：“要不先跟我挤挤吧，离周末还有几天呢。”

　　余小西转头看向他，在感冒生病和觉得接受别人的好意而感到难为情之间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抱着枕头爬上季炎霖的床。毕竟生病是难受的，买药是要花钱的！可是刚躺下两人就发现不对了，90厘米宽的床睡两个人，这得多难受啊！余小西骨碌的爬起来：“要不把我的床移过来，两张并在一起就宽了。”果然，两张床拼在一起不仅宽了，连季炎霖那需要叠双层的垫子都能展开了，不冷不热刚刚好！

　　后来余小西说要自己带被子，被季炎霖阻止，理由是床铺移开他要重新买垫子，麻烦！长长的一学期余小西只带了个枕头，再后来连枕头都不用带了，因为季炎霖拿了个长的双人枕来，说是翻身不会掉下去！余小西睡相很好，基本不会乱动，而季炎霖平时喜欢夹着被子睡，所以睡着睡着脚就会往余小西身上搭，手会不由自主地抱着他。刚开始余小西很不习惯，但是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湿冷湿冷的，宿舍大，人还少，窗外北风呼呼地吹，挨着一个大火炉睡真的很暖和！慢慢的就习惯了。

　　同床共枕一睡就是三年！

　　转眼升入高中。

　　隆县的高中有一二三四中，其中一中最好，要的分数也最高。余小西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一中，季炎霖差2分，最后家里打点一下也进来了。而他们从小学到中学的同学，进一中的只有张佳佳，周平，猴子，薛明浩，韦东来，当然，也是靠钱塞进来的。余小西很高兴，高兴继续跟季炎霖同校，也高兴那些眼高于顶的同学们走得差不多了，最主要的是现在不再跟他一个班！

　　按成绩划分，余小西分到重点3班，季炎霖分到普通班4班，两人的教室只隔了道楼梯口。上楼梯左转是余小西的3班，右转是季炎霖的4班。一下课，两人会双双站在走廊上，俯瞰偌大的校园或说或笑或静静呆着，上课铃一响，一左一右各回各班。

　　升高中后，季炎霖便加入了校篮球队。学校有意把季炎霖做为体育特长生培养，平时上完课就是训练，即使比赛也都是在县城内。每天下了晚自习，余小西会陪季炎霖在球场上练球。虽然余小西的体育不出色，但是陪着他带球跑一段还是没问题的，更多时候都是他看着季炎霖练习扣篮，急停跳投，三分进球……。每每这个时候，余小西都看得入了神！练球结束，两人会沿着校园的林荫小道慢慢走一会，然后在宿舍楼下分道扬镳。

　　岁月静好，温润无声。

　　余小西的父亲是在高一开学几个月后的12月份去世的。季炎霖记得那一个多月余小西经常请假。12月底，刚过完圣诞节没两天，一个同学在校园里碰到季炎霖：“你老丈人去世了……听说是肝癌晚期。”

　　季炎霖如遭电击，久久无法动弹！以前偶尔在余小西家留宿，对余爸爸他还是不陌生的。不苟言笑，脸色终日愁眉不展，带着为生计奔波的劳苦和风霜。但是对孩子却很好，季炎霖去余小西家，余爸爸总会招呼他吃这吃那，还会辅导他们做作业。现在……就这么没了。

　　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往余小西家赶去。

　　还没进入余小西家的那条巷子，远远的就听到了唢呐声，呜呜的哭声，道士的念道声……。

　　他站在巷口，余小西家那灰败，破旧的两层老式旧屋站满了人，余妈妈早已哭得死去活来，姐弟几个相互搀扶着嘤嘤哭泣。余小西披麻戴孝红着一双眼捧着灵位，每来一位亲戚长辈，他们就跪下磕头，长辈抱着他们放声大哭，怜悯悲戚！……。

　　严冬时节，天气阴沉，满天是厚厚的，低低的浊云，凛冽的北风裹着绵绵细雨吹起余家姐弟素白的孝服，打湿他们本就苍脆的面庞。

　　季炎霖站了很久，他没有进去，最后慢慢转身走了。

　　再见到余小西是1月中旬的期末考试，只有匆匆一面。余小西来学校考了两天，之后又消失了，连期末的颁奖总结典礼都没有参加。

　　春节过后的正月初六，也就是余小西父亲出四九的第一天（即七七四十九天），他们这里有个风俗，没出四九前，除了至亲，其他人不便拜访打扰。季炎霖刚从济南探亲回来，马上往余小西家打电话。接电话的是余小东，告诉他余小西病了。

　　正月初十，离开学还有5天，季炎霖终于约上余小西在城郊的小河边见面。季炎霖穿着黑色长款羽绒服，下身牛仔裤配高邦马丁靴，在树下不停走来走去。远远的看见余小西走来，依旧是宽大的棉衣，洗白的裤子，大冷天脚上只穿着双白布鞋。余小西瘦了，头发也长了，长长的刘海被风吹得有一下没一下的遮住他无神的双眼，让本就瘦小的脸变得只有巴掌大，显得苍白而脆弱！。他低着头面无表情的朝这边走来。

　　两人挑了块石头坐下，冬日的阳光照在水面波光粼粼。谁都没有说话，时不时捡起边上的小石子往水里砸去。

　　半响，季炎霖开口道：“过了元宵就开学了”。

　　“嗯。”

　　“十六去报名？到时我们一块去。”

　　余小西低下头，摩擦着手里的小石子：“……我不一定。你先自己去吧。”

　　季炎霖：“十七也行，反正报名就那两天时间。我等你呗。”

　　余小西看向远方：“你先去吧……，我的……再看。”

　　季炎霖看着他：“再看是什么意思？”

　　余小西：“再看，再看就是……先把我弟我妹的学费交了再说呗。”

　　“差多少我给你补上。”季炎霖语气坚定。

　　余小西转头看他，有些错愕。久久才道：“长贫难济。”

　　季炎霖捡起一块石子，半眯起眼朝远处水面扔去：“什么狗屁长贫难济！不就是个学费吗。就这么说定了！十六我到你家里找你！”

　　新的学期开始，季炎霖真帮余小西缴了学费和各种学杂费，余小西不好意思再跟季炎霖提住宿费。为了省钱，他每天晚自习下课就骑50分钟的自行车回家，早上天没亮就从家里出发来学校。如此一个月后，一天季炎霖交给他一把钥匙，说是在学校附近租了个公寓，方便他练球晚归，如果余小西不想回家也可以到那里去住。余小西自然是不拒绝的，每天往返这么跑，既累又耽误学习！

　　那天晚上季炎霖练球到11点半才回公寓，看到余小西带着倦意靠在床头硬撑着没睡。季炎霖觉得奇怪：“怎么还没睡？”他知道余小西平时都是11点熄灯睡觉的。

　　余小西因为困意双眼泛红，打了个哈欠：“嗯，马上睡。”

　　季炎霖冲了个澡，刚上床，余小西马上躺下，微缩着向他靠来，没一会就沉沉睡去。季炎霖翻了会手机，再把白天老师讲课的内容过了一遍，才熄灯睡下。他一躺下，睡熟的余小西便往他怀里钻，双手紧紧攥着他衣角，睡得极不安稳。

　　时而痛苦的摇头，时而挥手，时而发出低低的抽泣……做噩梦了吧，连梦里都在哭泣，估计又在经历一场生离死别！他把他拥进怀里，轻轻拍着，下巴抵着他的头顶。

　　那晚是余小西近半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梦里没有医院难闻的消毒水味道，没有医生一次次下达病危通知书时的冷漠表情，没有父亲临死前痛苦的模样，没有母亲绝望的眼神，没有他们的无助，也没有弟弟妹妹懵懂的哭泣……。只有一个温暖的怀抱，和一个均匀有力的心跳！

　　此后一段时间里。

　　余小西每晚都等季炎霖，睡觉时也依旧挨着他。因为只有在这个臂弯里他才觉得安心。

　　季炎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推门而入，是一豆暖光下，余小西或看书或做题的身影。伸手一揽，是余小西猫一样蜷缩的身体和沉静的睡脸。

　　他们还像以前一样，课间站在走廊上，季炎霖练球他就安静的坐在一旁，食堂吃饭一起，图书馆一起，放学一起……。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只是余小西变得更沉默了。

哈哈，接下来是长长的往事了。小伙伴们有点耐心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