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7月的太阳一大早便发挥它的威力，把大地烤得像个火炉。连细微的风都没没有，树梢动也不动，只有刺眼的阳光和此起彼伏的蝉鸣，让人燥热难耐！

　　宿舍这个破空调，时好时坏，今晚一定要跟经理反映！余小西从闷热中醒来，没睡好头胀得很！他按了按太阳穴，看看时间已经11点，抓起衣服打算冲个凉水澡。大暑天，光是坐着什么都不干都会汗流侠背，身上黏糊糊的，极其难受！

　　这时电话响了，陌生来电，余小西第一反应就是广告推销，想都没想直接摁掉。掀开床帘，电话又响了，还是刚才那个号码。余小西烦躁到了极点，接起电话语气很不耐烦：“我什么都不需要，谢谢！”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确认什么，久久传来一声低沉的声音：“不好意思，请问这是余小西的电话吗？”

　　余小西看看号码，确定不认识：“我是，请问你哪位？”

　　“我们昨晚刚见。那么快就忘了？老同学。”

　　余小西大脑轰的一阵空白——季炎霖！昨晚以为只是客套的留个联系方式，他还真跟他联系了！

　　“喂～，在听吗？”电话那头继续传来声音。

　　“呃……在听”余小西换了个手握电话：“不好意思哈，刚才以为是骚扰电话……”

　　“没关系，这是我号码你存一下。现在在上班吗？中午有没有空出来吃个饭？”

　　“中午，中午可能……”余小西还来不及拒绝。

　　“中午没空也没关系，6点差不多下班了吧，晚饭也可以。”电话那头顿了一下：“你们是6点下班吧？”

　　余小西握着手机，紧了紧喉咙，像在做某种重要的决定：“那就中午吧。”

　　季炎霖：“好的。你上班地方在哪里，我们可以在你附近吃饭，方便你下午上班？”

　　余小西往窗外张望了一下：“那就……王府井附近吧。”挂了电话，余小西呆呆坐在床上。不是他怕季炎霖，而是太了解季炎霖了。从季炎霖说话的语气，他就知道季炎霖今天不达目的不罢休。所以推得掉午饭，还有晚饭，再不同意他会要求到你工作地方来。关机？电话不接？那还有明天，后天。这号码余小西用了快4年，不想因为这样就换号码。而且只是见见面，把该叙的旧叙完，应该也就没什么接触了。像许多毕业后各奔东西的同学一样，虽然有着对方号码，但是却从来不联系。

　　余小西洗完澡，季炎霖的信息也发来了，就在王府井楼下的蝶之梦餐厅，主打粤菜。他换好衣服，顶着炎炎烈日挤上公交车，虽然这里过去只要两站路，但他真怕挤出一身汗酸味来。

　　一进餐厅，冷气迎面扑来。他迅速走向洗手间，洗手液洗手，理了理额前的留海，站在镜子前仔细端详，看看有没有因为汗水而把自己变得狼狈。今天特地穿了一身清新点的，白色的POLO衫，卡其色的中裤，外加一双小白鞋，头发昨天刚剪，软软的，显得精神飘逸。多年同学见面，虽然不至于豪车名表，但也不应该让人看出你混了这么多年依旧不如意，特别还是这个曾经接济过他的人。

　　走出洗手间，在预定的位子上坐下。季炎霖还没到，他那里过来是有点距离的。拿起菜单随便翻了翻，消费在中上水平，余小西不由得捏了捏兜里的钱包。他很少出来消费，平时都是工作餐，即便出来宵夜也是大排档。有时客人请杨一澄吃饭，杨一澄会叫上他，但他也就偶尔跟着出来几次。今天他打算请季炎霖，毕竟他是有工作的，季炎霖还是个学生。

　　不一会儿，远远的看见季炎霖大步流星的朝这里走来。他还是那么好看，走到哪儿都能成为焦点。又长高了，高三的最后一年他都已经180厘米了，长年的体育运动，让他肌肉结实匀称，留的还是那个板寸头，曾经他说方便打球，头发长了会热！学生时代，每次他一场球打下来，汗水都像开了闸的水龙头，而余小西总会拿着毛巾在场外等他。

　　季炎霖落座：“等久了吗？”边说边拿过菜单。

　　余小西：“刚来一会。”

　　季炎霖：“看看想吃点什么？”

　　余小西：“你点吧，我都可以。”

　　季炎霖抬眼看了看他，没说什么继续点菜。

　　以前他们在学校食堂吃饭，每天吃什么也都是季炎霖帮他决定。余小西对吃不讲究，能填饱肚子就行，他家那样的情况也容不得他讲究。反而是季炎霖挑得很，总嫌弃食堂师傅做的菜这不好吃，那不好吃。所以余小西从来不敢给他打饭，都是季炎霖自己去打，然后会对余小西说：“这个好吃，你也来一点。”，久而久之变成了季炎霖打什么菜，他也跟着打什么菜。

　　季炎霖把点好的菜谱交给服务员，两人突然没话说了，气氛有一瞬的尴尬。

　　“你现在做哪一行？”季炎霖率先打破沉默

　　余小西：“服务行业。”商业服务，通信服务，销售服务，旅游，娱乐，文化，餐饮……服务行业大了去了，慢慢想吧。

　　“服务行业挺好的，锻炼人。学校出来后一直在金市吗？”

　　“……也不是。刚开始跟我舅去了广东，呆了有快半年吧。后来我大姐工作稳定后，才打电话叫我来这里。”

　　季炎霖：“……大姐二姐，小北小风都还好吗？”

　　余小西：“都还好，大姐现在在大学当老师。小风刚考上医科大学。”

　　季炎霖笑道：“那小子还挺争气的。”

　　余小西也跟着嘴角微微翘起：“是啊。我们都挺欣慰的。”

　　“那阿姨呢，身体怎么样了？”

　　余小西：“身体还行，就是干不了重活，现在给大姐带孩子。”

　　季炎霖点点头：“挺好的。”

　　接着又是一阵沉默

　　“……我当年比赛回来没看到你，才知道你辍学了。”

　　余小西垂下眼：“呵……当时只能那样。”

　　季炎霖看着他：“为什么不等我回来，你的学费不成问题。”

　　余小西没说话了盯着手里的那杯水出神，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很久很久，当季炎霖都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才见他幽幽地道：“……我不能只顾自己。”

　　季炎霖哑然，高中后两年余小西的学费都是季炎霖用自己的零花钱缴的，包括余小西的饭卡。可以这么说，只要有季炎霖一口吃的，绝对少不了余小西的份！但是当时他毕竟也只是一个17——8岁的少年，护得了一个余小西，却护不了他们一家。

　　季炎霖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着，打算结束这个话题。突然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那天晚上跟你在一起的那男的是你朋友？”他问的是杨一澄

　　“是的。”

　　“他做什么工作的？”

　　余小西迟疑了一下：“跟我一样。”

　　季炎霖的表情有点微妙，还想再问什么，这时服务员来上菜了。

　　“先生您好，您点的冰糖酱鸭，生炊南海虾，凉拌鹅肝，豉汁蟠龙鳝，蒜蓉菜心，猴头菇老鸡汤。菜已上齐，请慢用。”

　　“可以吃了。”季炎霖盛了一碗汤递到余小西面前。

　　“谢谢。”余小西接过汤转移话题问道：“你大学读的是哪所学校？”

　　“财经政法大学。”

　　“怪不得在大学城碰到你。”大学城，大学城，顾名思义高校汇集的地方。在他们高中的最后时光里，他们已经很少聊天了，对于他要考哪所学校，直到余小西辍学离开都没机会问他。

　　“你说你家隆县，哦，现在已经升为地级市了。你家隆市的房子已经卖了，那现在你们住哪儿？”季炎霖尝了一块鹅肝觉得味道不错，夹了两块放进余小西碗里。

　　“二姐也已经结婚了，小北和小风只有寒暑假才回来。我平时都住员工宿舍，休息的时候会去大姐那儿看看我妈。”余小西盯着碗里的鹅肝，夹起来尝了一口：“你现在毕业了，打算做什么？”

　　季炎霖每样菜都尝了一遍，挑挑拣拣的把好吃的往余小西碗里送：“学校让我考国家队，家里觉得进国家队太辛苦，而且训练时间久，很难回一趟家。不同意。”季炎霖是体育特长生，他文化课的成绩属于中上，但是绝对达不到财经政法大学的录取分数线，体育特长给他加了不少分。

　　余小西：“那你怎么打算的？”

　　季炎霖低头剥虾，每剥好一只就放到余小西碗里：“家里让我进我舅的企业，或者进银行。再不行让我回去子承父业。但我都不想，我想自己创业。”

　　余小西：“创业没你想的那么容易。”初生牛犊不怕虎，当年他从学校出来也是一腔热血，最后呢，什么想法都没了。

　　“容不容易事在人为。”季炎霖擦了擦手，往椅背一靠：“我爸说给我500万创业，我在犹豫要不要。老头子的钱不好拿，拿了将来他要插手我的事，我就不好说了。”

　　余小西都不知道说什么了，同人不同命。有些人从一出生就注定了他该走什么样的路，过什么样的生活。杨一澄为了家里建房子的十万块可以考虑出台，余小西当年迫于生计而辍学。季谈霖轻轻松松的500万就能拿到手。还能说什么，他们本就不是一个层次。

　　“对了，我们有很多老同学也在金市，李耀，张佳佳，周平，猴子……不少呢。那天还说大家聚一聚，到时我们可以一起……。”

　　“不要。”余小西急急地答道，意识到自己反应过烈，不自在的挪了挪身：“以前在学校我跟他们关系也不怎么样，同学聚会我就不去了。”他不喜欢季炎霖的那群好兄弟，当年碍于季炎霖，碍于他学习成绩好，大家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但是眼里的鄙夷和轻视是掩盖不住的。所以有他们在场，他都很少说话。

　　余小西的反应他不是没看到，“他们只是说说，不一定会聚。”

　　两人都沉默，只有餐厅的轻音乐：

　　还没好好地感受

　　雪花绽放的气候

　　我们一起颤抖

　　会更明白什么是温柔

　　还没跟你牵着手

　　走过荒芜的沙丘

　　可能从此以后

　　相聚离开都有时候

　　没有什么会永垂不朽

　　季炎霖就这么盯着余小西，身上穿着1——200块钱质感的衣服，皮肤白皙干净，低垂着头，秀眉长眼，柔润的短发，比他上高中的时候还更像高中生。读书的时候余小西瘦小，总比别人长得慢，初中的时候像小学生，高中的时候像初中生。现在长高，也长肉了，整个人更清秀了。余小西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冷漠，事不关己。就像此刻，似乎是在出神，似乎又是一副任君随意看的无所谓。

　　半晌

　　“下午几点上班？”季炎霖突然问道。

　　余小西看看时间：“快了”。看什么时间，下午他压根没班上，他的工作时间都是晚上。但是为了尽快结束这磨难般的相处，他只能装。

　　季炎霖看看腕表：“那么快就1点半了，不耽误你工作。”

　　余小西礼貌笑笑：“吃饱了吗？吃饱了我让服务员买单。”

　　季炎霖：“吃饱了。我去吧。”说着推开椅子站了起来。刚转身走出位子，余小西也急急站了起来，伸手挡着他胳膊：“我来我来，我请你。”说完着急的跨出去，不小心被桌脚绊了一下，一个踉跄往季炎霖怀里扑去。

　　季炎霖连忙接住他，两人都楞了——

　　时间仿佛静止了般，余小西仰头看着季炎霖，长长的睫毛，桀骜的双目，坚毅俊朗的面庞，结实的双臂和有力的心跳。是余小西久违了的安全感！曾经多少次，他只有躲在这个臂弯里才会觉得安心。只有听到这个心跳，他才会觉得生活依旧有阳光有活力……。

　　久久，季炎霖：“没事吧？”

　　余小西回过神连忙站好，退后两步拉开彼此的距离，不好意思的笑道：“抱歉啊。”顿了顿没话找话的道：“你现在好高，快赶上姚明了。”说完自己尴尬的笑了。

　　季炎霖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嗯，差远呢，才188厘米高。”

　　“很不错了，我才175。”两人慢慢往收银台走去

　　季炎霖：“南方人的标准身高，不算矮。”

　　走近服务台，“一共多少钱？”余小西掏出钱包。

　　收银员面带微笑：“打完折1180元。”余小西愣了下，什么鬼要那么贵，还说已经打了折的，吃的是人参吗！他不知道人参更贵。

　　“我来吧。”季炎霖掏出卡递给收营员。

　　余小西马上拦下：“我说了我请你。”说完掏出钱付了，虽然肉疼，但面子不能丢。下次见面不知道猴年马月，或许压根就没有下次，就当一次买断吧。

　　季炎霖看着他，没再坚持。余小西是自尊的，刚认识那会给他什么东西都要找好理由，他才肯收。后来他们最不分彼此的那两年，余小西才稍微做到放宽心吃他的用他的。

　　两人在商场门口分别

　　季炎霖：“我过两天要回一趟家。有空了联系。”

　　余小西：“好的好的，你先忙。”

　　多么客套的话，跟那种“有空了请你吃饭”“有空了去找你”“有空了帮你看看”……一样，都不会再“有空”，所以他们的“有空了联系”，也是不会再有下文。

　　他们的故事早已结束，今天算是为以前画上完整的句号了吧，余小西想。

　　行驶的出租车上他忍不住回过头看着渐渐被抛远的季炎霖，轻轻地说了声：“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