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大晟十五年，北方大凉入侵，温如玉挂帅出征，大败凉军，斩杀凉军主帅，十七年双边议和，离京两年半，温如玉正式带兵返回京都，大晟皇帝携太子亲自出城门迎接。

　　礼还没毕，温如玉就被皇上扶了起来。

　　“温将军快快请起，一路辛苦了。”

　　“能为圣上分忧是老臣的荣幸。”

　　“朕已在正殿摆了宴席，为温将军庆功。”

　　“谢陛下。”

　　赫连翊遥遥的就看见了在队伍里不甚明显的周絮，后者刚巧抬头看到了赫连翊投来的视线，他轻轻冲着那个方向行了个礼，赫连翊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周絮则是没什么心思理赫连翊，他在想反正圣上也没有点名要他前去宴席，他是不是可以先走了，也不知道阿衍回没回来，两年半没见，周絮还在想快点回家去见见自家父亲和兄长，尤其是去温府看看阿衍回没回来，赫连翊伏在皇帝的耳边说了什么，周絮在看见赫连翊的动向的那一刻，心头就浮现了一句话：完了。

　　果然，周絮的预感应验了，因为只见皇上神头张望了一下，朗声说道，“阿絮在哪呢？”

　　周絮叹了口气，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人前跪下行礼，“周絮在此。”

　　“好！”皇上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大晟有此儿郎，大凉有何惧，晚上的庆功宴席，有你一份，你跟着一起去，朕这让人去传你的父兄。”

　　“周絮只是个无名小卒，愧对……”周絮话没说完，皇上就打断了他的话。

　　“无需再议，就这么定了。”

　　事已至此，周絮只能再拜谢恩，“周絮谢陛下。”

　　周絮抬头看见赫连翊示意般的笑容，周絮简直用尽了力气才忍住自己的表情才没大逆不道的瞪当朝太子一眼，勉强笑了笑就又低下了头。

　　从城门外到进宫这一路上，看着身边的战士们一个个告别离开，天知道周絮用了多大的定力才控制住自己的脚步，没直接跑了，韩英早早的就回了府，周絮身上还穿着甲，晚宴需要换衣服，韩英在城门口周旋失败的时候就预料到了今天跑不了了，直接就回了周家，一是报平安，还有一个就是去替周絮拿衣服，所以现在周絮只能一个人“硬抗”。

　　最后周絮身边的士兵也拱手告辞离开回家了，看着队伍前面的轿辇，又叹了口气。

　　“怎么了？打了胜仗还不开心。”

　　不知道什么时候身边的位置，又站了一个人，这人还在别人烦的时候出言不逊，周絮的情绪已经到了顶点，皱着眉转头，满脸写着想骂人，等看清说话的人的时候又紧急控制住了表情，“阿衍？”

　　温衍甜甜的笑着，“哥哥！”

　　周絮警惕的看了前面一眼，又惊喜的看向温衍，压低了声音说，“你怎么跑这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没事的，我悄悄过来的，他们都没看见。”温衍冲着周絮调皮的眨了眨眼睛，“我前几日刚回来，在江南就听说你们打赢了，我就和方平急着往回赶，生怕赶不上你们回朝，没想到还比你们提前了几天。”

　　“我本来想回府找你的，但是圣上非叫我去庆功，我实在是拒绝不了。”

　　说起这个，温衍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我知道，在城门的时候我就在了，我看见了。”

　　周絮看着两年多来个子长了很高的温衍，动手揉了揉温衍的头，“我们阿衍长大了。”

　　“两年半了，哥哥。”

　　“嗯，两年半了。”周絮的声音都染上了几分哽咽，“回去吧，我这边结束了就去找你。”

　　“不管多晚都要来。”

　　“不管多晚，我都去。”

　　虽然没来得及跟温衍说几句话，周絮倒是一进宫就看见了早早在等他的父兄，周清看着周絮英姿飒爽的进来，还不忘跟周怀章开玩笑，“爹爹你看，我们像不像进宫来看望贵人的？”

　　（就是说那种女儿进宫为妃，然后父亲进宫看望。）

　　周怀章哈哈笑的笑了一会，笑完一脸正经的瞪了大儿子一眼，“说的什么胡话。”

　　“什么？爹爹，兄长，你们在说什么呢？”周絮没听清刚才的话，还满脸开心的问道。

　　周清清了清嗓子，“没什么，阿絮在北边怎么样，没有受伤吧，快过来让哥哥看看。”

　　“兄长，我没事。”

　　跟自家兄长玩笑过后，周絮正了正脸色冲着周怀章行了个礼，“父亲，阿絮没有保护好温伯伯，让温伯伯受了伤，有负父亲所托，望父亲原谅。”

　　周怀章把周絮托起来，“回来就好，都平平安安回来了就好，阿絮，爹爹……为你骄傲。”

　　“爹爹。”

　　周絮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周怀章也是第一次经历自家的孩子独自离家这么长时间，他们一家从文，沙场凶险都是从军报上得知，从来未亲身经历过，周絮没回来之前，虽然传回来的都是捷报，但周怀章始终是悬着心，没有一刻是放下的，直到今日大军班师回朝，也只是周清一个人去了城门迎接，周怀章是接到圣上的旨意才赶来的宫里，这才见到了儿子，一直悬着的心，也算是落了地，此刻心中更是充满了欣慰，这是他们周家的儿郎，是他周怀章的儿子，怎能不让他感到骄傲。

　　眼看着情绪都要失控，周清赶紧拦了父亲一下，“爹爹，咱们得让阿絮换衣服，一会宴席要开始了。”

　　周怀章低头掩饰着按了按自己的眼角，“对对对，韩英啊，快给阿絮换衣服，我和你兄长还得去看看你温伯伯。”

　　“是，老爷。”韩英应道。

　　周絮也抹了抹眼睛，“好的爹爹。”

　　韩英拿着衣服走进来，悄悄地给公子递了手帕，“公子，咱都回来了，晚上就回府了。”

　　“我知道。”

　　“噢。”

　　这边周清也在努力调节着周怀章的情绪，“父亲这一哭，搞得儿子觉得阿絮更像是进宫来的贵人了，我们进宫探亲，还要哭两声。”

　　“莫要胡说。”周怀章被周清这两句话说的又好气又好笑，什么情绪也散了。

　　“那可没什么准，我看这太子殿下，估计会很赞同我这个提议。”周清嘴上说的随意，但脸上表情却是有点严肃。

　　周怀章有些奇怪，但是也是瞬间明白了儿子的意思，“慎言，这是在宫里，竟是这般意思？”

　　“在城门口，父亲不在没看到，我觉得……多少有些意思。”

　　“阿絮可知道此事？”

　　周清摇了摇头，“还没找到机会问，父亲不必担心，回府我去问问他。”

　　周怀章点了点头，“走吧，我们去看看如玉。”

　　耽搁了一段时间，温如玉已经换好了衣服，正在和温夫人两个人说话，周家父子还没见你们，温如玉就看见了他们，急忙迎了上去，冲着周怀章就要行礼，周怀章赶紧把人托了回来，“温老弟这是干什么？”

　　“是我无能，让阿絮犯险了，愧对周兄的嘱托。”

　　周家父子在温如玉的讲述中才得知，周絮干了一件多么惊天动地的事，虽然胜局已定，但是深入敌营这种事情，也不是人人都能做得，听着也是把一屋子人都惊出了一身的汗，旁边的温夫人也直扶胸口。

　　周怀章把人扶到椅子上，笑了笑，“你们两个啊，出去一趟倒是越发的像了，刚才我们去了阿絮那，你猜怎么着，阿絮也跟我请罪，说是没照顾好你让你受伤了，你说说你们一个两个的，如玉啊，周絮他是士兵，能帮的上你是他的荣幸，帮你也是他的责任，何来犯险一说，若是你还要这么说话，我们可是要走了。”

　　“周兄。”

　　“行了行了，听说在那边伤着了，可有大碍？”

　　温如玉摇了摇头，“养了这么些时日，已然是大好了。”

　　旁边的温夫人不乐意了，“好什么好，你自己身体什么样你自己心里没数吗？”

　　“夫人～”

　　“回去定要好好修养修养。”周怀章笑着说。

　　几个人绕了这么一大圈，宴席时间转眼就到了，几个人上了席面，周絮还是一个人坐在后面，一顿饭吃的很是憋屈。

　　“众卿——”皇上站起来举起酒杯，底下的人自然不敢坐着，也都纷纷举起酒杯，“今大败凉军，朕心甚悦，让我们敬温将军，天佑我大晟。”

　　“天佑大晟，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万岁。”

　　“万万岁。”

　　温如玉举着酒杯，“陛下言重了，这是臣的职责所在，陛下这般是折煞老臣了。”

　　“怎会，温将军快快请起，听闻温府的小公子也是英姿非凡，温将军好福气啊。”

　　“太子顽皮，行径不堪入耳，恐污了陛下的耳朵。”

　　“噢？不是说去江湖游历了吗？”

　　此话一出，不光是温如玉，连一旁坐着一直没有作声的周怀章和周清也是浑身一震，圣上竟然知道阿衍去游历了，这位陛下每天到底都在监视些什么，也不免有些心寒，这还是在庆功宴上，是温如玉刚刚打了胜仗负了伤，这位陛下不关心功臣的伤情，反倒是明晃晃的就开始立威，开始展现他皇帝的势力和威严，虽然明面上无法直言，但是底下的忠臣任谁都会感慨这位陛下的做派，是真的让人无话可说。

　　这时候，赫连翊举着酒杯站了出来，“父皇，听闻温将军受了伤，不知道现下可好？”

　　“噢？温将军受伤了？”皇上激动的站起来，“可有大碍，怪朕，今晚应该让温将军回去休息的。”

　　“有劳陛下和太子殿下关心，臣已大好，但这次受伤已经伤及了根本，太医说恐不能再上战场，老臣请陛下圣旨，准臣辞官赋闲。”

　　“怎会如此？”皇上深深地皱着眉头，一脸严肃的摇着头，“温将军是我大晟朝的栋梁，怎可轻易辞官，温将军先起来，此事万不可再提。”

　　温如玉也不再说什么，站起身回了座位，话已经说出了口，只要这位皇上不是没脑子到了极点，都不会在他的庆功宴上准一个刚刚得胜归来的将军辞官，但是温如玉知道，这位皇上的言外之意，在场的所有人也都察觉，圣上的猜忌心已起，温如玉这个将军，已经是做到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