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简直就是一个难题,老将都尚且做不到的事情,初出茅庐毫无战斗经验的孟玉徵,不用想都知道,不可能打得过草原各部。
这是故意刁难孟玉徵。
可,这是叶孤棠好不容易求来的机会……
“要不,我跟父皇说不去了,大不了我再去求父皇……”
孟玉徵低头看着比自己矮了一个半头的叶孤棠,清冷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必。”
“那你一定要半个月给我写一次信给我报平安,不然……我就让父皇把你调回皇都!”她故意凶狠的吓唬道。
“等我回来。”他抱了抱怀里小小的人儿,随后就利落的翻身上马,离开了皇都,前往他的战场。
而许多年后的叶孤棠才知道,孟玉徵的战场,从来都在这座四四方方的皇都。
第一个月,孟玉徵接连送回了两封信,信上都只有“平安,放心”四个字。可这四个字,却让叶孤棠犹获至宝。抚摸着那些字,就好像抚摸着孟玉徵冷峻的面庞。
就是那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听说前线战况不佳时叶孤棠会紧张担心得几天睡不好觉,听说前线报捷,叶孤棠也会开心得胃口也变好。
有整整三四个月,孟玉徵一封信一个消息都没有,她差点冲动的叫父皇召他回都,甚至想要快马加鞭赶到前线去见他。
那是她生活至今最为难熬的一段日子。
终于,两年后的孟玉徵凯旋归来,带着草原各部献上的归降书和贡礼,迎着百姓的欢呼,进了皇都。
而她的父皇,带着文武百官,亲自在南门前迎接,亲自授他官职官印,从此位列百官,封三品靖荣将军。
也是从那以后,孟玉徵节节高升,职务繁忙。可尽管如此,他仍然固执的她一外出便要守护在她身旁,生怕她磕着碰着了似的。
那时的叶孤棠想,她对他而言,真的是特别的,不是因为她是人人尊敬的皇太女,不是因为她位高权重。
叶孤棠是十七岁那年继位的。
她的父皇母后老来只得了她这么一个女儿,所幸也不担心江山后继无人。她出生之日,彩云漫天,百鸟朝鸣,紫微星呈象。也是在她出生那一日,神女庙凭空出现了一棵紫菩提,自此被人供奉为神树。也是这时候,叶孤棠已经被世人视为大昭未来的主人,尊贵的未来帝王。
父皇驾崩那天,叶孤棠还在缠着孟玉徵,问他她美不美,问他以后会不会娶她。
她赶去父皇床前的时候,母后恨铁不成钢的看她一眼,也跟着父皇去了。
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抓着父皇母后的手死死不放开,谁来都拉不走。
是孟玉徵,孟玉徵轻轻的搂着她,拍着她的背,声音比往常都要柔和,“你还有我,我们是家人,是最亲近的人。只要你在这世上一日,我便寸步不离你一日。”
“真的?”
“真的。”
叶孤棠继位那日,执意让孟玉徵陪同她登上高台,执意与他坐下龙椅。叶孤棠尚且不知,就是那一坐,注定了结局。
叶孤棠将孟玉徵一直有名无实的权势都给了他,甚至大昭一半的兵权都放在了他的手上,封他异姓王,与她平起平坐。在所有人眼里,叶孤棠这是将半壁江山,都交给了孟玉徵,孟玉徵也将会是大昭的皇夫。
“你不怕我造反吗?”他问。
她瞧着他,他神情认真,她却笑了,“别说是大昭,就算是你想要我的命,我都可以给你。”
他沉默了,什么也没说。
其实,那时的叶孤棠想,既然她生而不凡,注定尊贵位列九鼎,从小顺顺利利,又怎么会那么容易被亡国?况且她对孟玉徵那么好,他也会时时护着她,看她皱眉都要抚平,又怎会忍心抢她国都夺她臣民让她沦为阶下囚?
可是,她终究错了。
曾经的一切都像一场梦,被万重山压着,风吹雨打,如今被惊醒了。
叶孤棠看到了大片大片刺目的红,是绚烂的花,盛开在彼岸,摇曳着死亡的气息,腐糜的味道令人作呕。
“阿娘……阿娘……你为什么要放弃我……为什么……”那童稚的声音虚幻而缥缈,带着哽咽在她的耳旁不断循环。
“不,是你阿爹不要你!不是我!”
“是你,是你!”
“不是我……”叶孤棠努力捂着耳朵想隔绝那声音,那声音却像无孔不入般,甚至直击她的脑海深处。
良久,她放弃挣扎般抱着膝盖呆木着,有气无力的。
是啊,就是她。为什么不是她?
叶孤棠抬起眼皮的时候,孟玉徵一身寒气的走进来,额头青筋暴起。她知道,他这是生气了。他一眼就能看见满床鲜血中的叶孤棠,他的心一抽,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流逝。
生气?呵,生什么气?给她希望的人是他,将她打入深渊的人,亦是他。
孟玉徵的眼里似有痛色闪过,他冷着脸来到她的床前,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告诉我,为什么?”
“我听说,那棵槐树快要枯死了。”她轻轻道。
孟玉徵一怔。
“那是你当年出征草原各部时,亲手种下的。你告诉我,它开花的时候,你就回来了。”
“即使你不起兵造反,大昭的江山也始终会是你的。你说你想要替你孟家复仇,最终我父皇也死于你手上。若你想要我叶家也被赶尽杀绝,那你也成功了。”
她是知道的,他登上九五至尊,对叶家皇室寻找各种理由押入天牢,如今,除了她,都已死了。
当时她还以为,她对他而言,真的是特别的。
“我腹中孩儿,也是你的。”
“可你,杀了他!”孟玉徵沉声道,“这就是你对我的报复,是吗?”
叶孤棠虚弱的一笑,“报复?就当是报复吧……”
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思考,她只知道,徐公公是他的人,徐公公只听他的命令行事,这孩子是他下令不要的。这又算是哪门子的报复。
叶孤棠就见了孟玉徵那一面,自此他便再也没来过。她的身体也越来越差,隔着老远也能听见她的咳嗽声。
这次不是请不动太医了,而是她不想医了。
有时候她也会想,如果那日她没有遇到孟玉徵,那么日后她也该按部就班的嫁一位皇夫,自此平淡过完此生,这江山还是姓叶。或许会碰到有一日他起兵造反,但她不会等着他来取她人头接手她的臣民。
又或者,她将他救下却也只是一面之缘。也或许,她将他带回皇宫,却从未爱上。
可她最想的,是从未出现过姜颦,从未识得过姜颦。
如果没有姜颦,或许终将有一日,孟玉徵会被她感动,会及时收手,她的父皇母后还能再活几年,她的家里有他,他们会恩爱白头。
“你说你为了你的家国,所以让我国破家亡,在世上孤独一人,连你也不曾再像从前般护我。可我为了你,整个世界我都不要了……”
姜颦踏着春日的暖光走进鸾姯殿,发髻上插着一朵槐花,格外醒目,也格外的……格格不入。
叶孤棠愣了愣,却又很快的,淡淡的移开了视线。
姜颦娇笑了两声,“阿棠,你看我这朵槐花,可好看?”
“花自然是好看的。”叶孤棠刚说完,又咳了两声。
“那我可好看?”姜颦似乎没有听见她的咳嗽声,继续问道。
“好看。”她轻声道,“人比花娇。”
她曾经也人比花娇,是整个大昭最好看的女子,是大昭最骄傲的皇太女,而今,形如枯槁的躺在这金碧辉煌的囚笼里,卑微又可怜。
“咯咯咯。”姜颦抬起云袖遮住了半张脸,笑得明媚。
叶孤棠想起年少时,她们都是这样笑得明媚美丽。那是她们最无忧无虑的时候。
“阿棠,其实我也想和你做一辈子的好姐妹,就像你母后和我母亲一样,一君一臣,我辅佐你治理大昭江山。可是,阿棠啊……”姜颦走近她身边,伸手抚摸着她的鬓发,“谁让你爱上了阿徵呢?”
谁让孟玉徵也爱上了叶孤棠呢?
叶孤棠淡淡的扭开头,避开了她的手,低头咳了咳。
“你知道为什么阿徵会种槐树吗?”
“——那是因为,我喜欢槐花啊。”
可笑的是,叶孤棠一直以为姜颦喜欢的是牡丹而不是槐花。
更可笑的是,她们两,喜欢同一种花,却只有叶孤棠自以为是为她而种。
而这,只有姜颦自己知道,并不可笑,而是可悲。可悲她硬生生将自己喜欢的牡丹说成槐花,就为了让叶孤棠误以为,孟玉徵是喜欢她的。
帮孟玉徵拉拢大臣的,是她姜颦。替他出谋划策的,也是她姜颦。肯义无反顾陪他孟玉徵造反的,这世上只有她姜颦一人。
孟玉徵以为是叶孤棠跪了七天七夜才为他求来一次恩典,却不知道她姜颦也为了他在母亲面前跪了一天一夜只是让母亲在叶孤棠父皇面前为他争取机会。
她同样努力,甚至比叶孤棠还要爱他,他除了许她后位再无其他。
可是,她姜颦要的,是他的心啊……
姜颦死死盯着叶孤棠的脸,“瞧你这憔悴的,我听宫人说你病的厉害,就带人来给你送些补品。”
姜颦就像是剧毒的美人蛇,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咬她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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