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至终李谦只是默默看着，心中既欣慰又感动，无论如何，保宁不再是从前的保宁，她真正的有了运筹帷幄的摄政风范。

可这样的姜宪，在未来的一天，会不会后悔离开京城，后悔舍弃如今的权势？

他猛的又掐断这种想法，迷茫的眸间里骤然清醒。

　　金宵上手一扯，将跪在地上那人头上的布巾拽下，许是乍然从暗处到了亮光里，粗狂汉子眯着眼，四下看了看，眼神闪躲一瞬，随即精光闪着，竟故意叽里呱啦说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跟鞑子打交道的李谦，又有学习的天赋，冷哼一声，抄起手里的长刀一刀砍在鞑子的脚踝，不偏不倚，正中他脚筋位置，鲜血四溅，疼的他嘶声大叫。

　　“我们中原人有句话叫做入乡随俗，但凡是个脑子清醒的也该知晓现下哪些话该说哪些话不该说，”李谦搅着刀尖，似笑非笑，吓得鞑子战战兢兢，点着头以并不流利的中原话把草原那边如何向边关购买情报，又如何借着一次次小型的败仗来让他们放松警惕，为日后攻打大同宣府做准备。

　　一石激起千层浪，惊的何止是金銮殿的文臣武将。

　　也是这时，姜律才恍然大悟，父亲跟他说一半留一半，他不知李谦竟然还查到了辽王勾结鞑子的证据，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送到京城，非但如此，还给李谦下了道懿旨，好撇清临潼王，她在做好了除掉辽王准备的同时还如此护着李谦。

　　姜律有些愕然，看向父亲，道，“爹，您跟太后，是不是还有事瞒着我？”

　　姜镇元蹙眉，也不搭理他。

　　“我一开始就觉得冒险，这是万幸中的万幸，假如逮不着这个鞑子拿不到所谓的情报证据，又该怎么办？”

　　姜家里，就属姜律城府最浅，朝堂的这些阴谋阳谋，他就没整明白过，姜镇元提醒过他凡事不能只看表面，要探究背后的意思，他叹口气，低低道，“你也不小了，怎么反而还不如保宁。”

　　姜律一噎，半晌没说话，论学识论头脑，从小到大，他就是蛮力大，这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也的确比不上保宁。

　　“辽王在辽东蠢蠢欲动，想必也不是一日两日了，早晚要反的话还不如趁此机会，敲山震虎，让那些有异心的人看清楚，这天下到底还是谁在掌权，就算隔着千里万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那也还是赵家在坐镇，皇太后是赵玺的姑姑，摄政太后，胆敢挑战皇权必然是死路一条。”看来以后还是得督促姜律要好好钻研权谋，姜镇元说完，直视前方。

　　那鞑子将诸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甚至连庆格尔泰的名都抖了出来，辽王的脸已经面如死灰，加上卫属等人还带了堡所的将士，把辽王这些年如何纵容私兵克扣军饷，打了败仗也瞒着不报贪功冒领的事全揭了个底朝天，更是惊得众人下巴都快掉在地上。

　　也正当此时，京城外五十里左右的辽王驻军被李谦从山西带来的军队从后包抄伏击，彻底的制服，而紫禁城中的则被王瓒的人解决了大半，余下的不足为惧。

　　大势已去，穷途末路了。

　　赵翊顿时横眉竖目，严词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皇太后要臣反，臣如何敢不反？”

　　这话说的实在有趣，人证物证俱在，还要抵赖，要不要脸了，姜宪就差把他如何跟庆格尔泰密谋的细节说出，不过那也是后世的事，与现在无关，她非但不生气，反而笑道，“你与庆格尔泰勾结，莫是哀家许的？你未经宣召私自入京，擅闯金銮殿，也是哀家许的？你背里做的腌臜事，祸害了多少百姓多少边关的将士，午夜梦回，你可曾有过半点恻隐之心？如辽王这样有雄图伟业之心的人，怕是只觉他们死的还不够多不够快吧，你巴巴的到了京城来，不是打着清君侧的幌子行不轨之心？”

　　一连串的问题抛出去，辽王直接愣住，拧着眉，道，“不过是个鞑子和几个将士，怎不能断定是李谦暗下收买了故意栽赃诬陷？太后这是存心包庇。”

　　“好一句存心包庇，看来，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姜宪冷哼一声，双掌合十，重重一拍，便看到一名袅娜娉婷的女子被押出来，居然是辽王一直养在府上的美人儿，美人儿知晓辽王要反，暗中偷取了书房里的一些暗格里的机密文件，连夜的溜到了京城，姜宪从相国寺回去，在镇国府角门看到她，将人直接秘密的藏了起来。

　　李谦诧异至极，看着姜宪一步步从高台下来，刘小满年纪大了，便由着他的徒弟刘冬月搀了她。

　　等下至最后一个台阶，他下意识要护在她身前。

　　“没事，人之将死，总要让他再挣扎一下，”她擦身而过时，朝他报以一笑，眉眼温和，掩去了所有凌厉，只专属于他一人的情意，李谦胸口一热，仍旧随在她身边，谨慎的扫视四周。

　　辽王却忽的笑了起来，“表妹，你这是要把人往绝路上逼。”

　　姜宪冷了脸孔，“哀家可从未如此，是辽王不小心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敢做就要敢当，才是男子汉大丈夫，否则岂非同那鸡鸣狗盗之辈，鼠目一般了？”

　　她在故意激怒辽王，姜镇元脸色发白，便要上前去，亏得被姜律拉着。

　　“父亲，你要做什么？”

　　“混账，撒开手，”再不撒手，这殿前就要血溅三尺了，而未等他话音刚落，人群一阵惊呼，他定睛一看，原来赵翊不知何时从袖中拔出了短刀架在了姜宪的脖子上，李谦怒目而视也抽出长刀想营救出保宁。

　　姜律一看，顾不得父亲，旋身快步冲出去，厉声道，“你胆敢伤太后分毫，我姜律要你陪葬。”

　　挟持皇太后，辽王即便是被陷害的，也逃不了一个死，而此举落在有心人眼中，那就是赵翊东窗事发，想挟太后以自保。

　　李谦心肝俱颤，恨不得将赵翊千刀万剐，可同时他也深深地害怕，生怕那把铮亮的短刀伤害她分毫，愈是混乱的情境下他愈是要冷静，可指尖控制不住的微微抖着，面部表情也冷硬的吓人，锐利双目逼视眼前人，一字一句道，“放开她。”

　　沉寂中，王瓒的人早就围在了辽王身后，弓弩架起，只要一声令下便能将他射成刺猬，可太后在他手上，自己就断不能轻举妄动，因为紧张，王瓒甚至不由得往前迫了几步，保宁是他曾经放在心尖上的姑娘，即便后来因为种种原因而错失，即便她现在是赵氏的皇太后，对她的敬重从未变过。

　　辽王是穷途末路了，做出此等鱼死网破之事不过是想拖延时间，姜宪比谁都清楚，她不动声色，宽袖中的手紧紧握着匕首，她做了要激怒赵翊的打算，却没想过把自己搭进去，这个场面，不是她想看到的，而且，李谦就在正前方，脸色惨白，她心里抽疼，犹记得后世她在大殿上舌战群臣，将满朝官员胆小怕事的骂的狗血淋头，诛杀辽王时，李谦就在京师的帽子胡同里等了她五六日，甚至为此同她置气，也是因为她不顾自己安危，擅作主张。

　　她开始担心，担心事后李谦会怪自己。

　　姜宪蹙眉，望着李谦。

　　李谦同样悔不当初，他为什么耳根子那么软，就听了她的话，这计谋本没什么问题，偏偏问题就在姜宪，她出其不意，总是叫他无法预料到她下一步会做什么，一种无力感从四肢百骸席卷来，他眼神骤然发冷。

　　“赵翊，你还不束手就擒，”姜镇元气的浑身哆嗦，保宁这个要干什么，明明已经说好，只要将辽王引来，把他通敌叛国的罪证呈上去，人带到大牢自然会有大理寺去审问，何故要冒险，无论何时，保宁做事都不会武断毫无章法，便是当年她毒杀了赵翊，也是第一时辰派人去镇国公府请了他去商议如何处理。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走一遭，怎么今日，她就如此糊涂？

　　姜镇元自然不明白，他唤了姜律带兵同王瓒一起，从后方拦阻，务必在保住姜宪的前提下，满足辽王的任何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