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金华的左以明在接到京城送来的书信时，已经接连两日未曾合过眼，这会儿坐在书案后，眼前摊开的正是那信，家仆来奉茶，劝他休息会，这么干熬着，铁打的身子也受不得，可左以明却径直起身，沉声道，“替我备上轿子。”

　　他要去找陈瑶，找浙江巡抚，即便没有个完全的说法，也不能任由事态发展。

　　这信是皇太后写来的，但是坊间传言，皇太后已于日前殡天，那怎会传信与他？信中言辞虽恳切再次希望他能出山回到京城，协助幼帝整肃朝纲，从前太后也曾请过他，未有哪一次如这次般。

　　京城怕是要乱成一锅粥了。

　　车马备好，左以明直接披了袍子快步迈出门槛，许是心中急切，脚尖撞着门边，身形踉跄了下，幸得身后仆从紧张扶着他。

　　他摆摆手，不发一语的上了轿子。

　　到了春日，北方依旧是寒风萧瑟，甚至时不时的落点雨雪，但是江南富饶，到了春日草长莺飞，气候宜人，大户人家的小姐们皆互相约着出去踏青，京城的那些乱象隔着千里，似乎影响不到他们，左以明却急的满额是汗，勉强稳定心神，待至李瑶住处，停稳后，命人去递了拜帖名刺，在轿中稍后片刻，李家的管事才开门来迎。

　　“左大人，您这真是来的不巧了，李大人吹了风，头疼的正紧，怕是不好应客，”管事一脸歉疚。

　　左以明却心知肚明，李瑶不想见他的原因很简单，要么是知晓京城之变早有定数要么是他就等在浙江，万事诸定才回去。

　　可无论哪一般，今日，自己是别想见着他，李瑶为两榜进士，之前在京师与姚先知交情匪浅，有些事能做有些事最好不掺手，他比谁都清楚。

　　左以明在外稍默了默，转身重坐入轿子里，低低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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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得意莫过于此，手握兵权如天降奇兵般抵达京师内，一路更是畅通无阻的从皇城大门直逼近金銮殿，汉白玉栏杆，檐牙抱脚，雕梁画栋，美不胜收，这处一直是赵氏天下的权力中心，藏着多少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但仍是所有人向往的地方，包括赵翊，他在辽东那样苦寒的地方，经年累月，想入京还得递了折子，纳贡朝拜，每一样都少不了，他跪不想跪的人，拜不想拜的人，本就心中烦闷，一朝有了这样好的机会，心中翻山倒海的快意。

　　五城兵马司的人列队在御道两侧，甚至连王瓒的禁卫军见了辽王的军队皆退避三舍，似不敢与之抗衡。

　　他不禁洋洋自得起来，目露凶狠光芒，死死的瞪着金漆雕龙宝座上的赵玺，那赵玺身前，正站着神情风轻云淡的临潼王。

　　九边重镇，赵翊和李谦一直是分庭抗礼，尤其这两年，悬殊之力愈发大了，有时赵翊会想，任由他这样壮大下去，早晚会闹得榆林关那边也起了内讧，凭什么他李家能一家独大，赵翊恶狠狠的想着，投过去的视线不由得阴鸷几分。

　　“什么风将辽王这样的稀客都给吹来了，”李谦嘻嘻笑着，迈步下了台阶，一步步走到宽敞大殿内，隔着几步路远，同赵翊对峙，不过单从气势上便高下立见。

　　要说这李谦，早些年在福建当游击将军，成天跟倭寇打交道，又在山西大同秉州一带混迹，早就泰山崩于眼前而不改色，当下却有些隐隐的兴奋，按在腰间软剑上的手食指轻点了点，咧嘴笑瞥着他故作凛然的样子。

　　“镇国公，简王，这李谦如今形同谋逆，此等贼臣，人人得而诛之，是本王来迟了，叫陛下与诸位大人受苦了，”赵翊装腔作势的拱手拜了礼，随即圆瞪着本就不大的双目，迸出激愤神情，道，“李谦，你可知罪？”

　　黄鼠狼给鸡拜年，就没安好心吧，金宵瞧他义正言辞，差点没笑出声来，幸亏身后卫属拿刀鞘拐了他一下，否则大殿上嘲笑赵翊，太不给人表现的机会了。

　　“晓得晓得，我尽量克制，”金宵憋笑，硬是轻咳一声，挺直腰杆。

　　殿上大臣无不义愤填膺，得了后盾般数落李谦的种种恶行，直言他人神共愤，泯灭天道。

　　姜镇元不动声色望着这一切，李谦虽是草莽出身，面对这种难以招架的局面还是游刃有余的应对，可见非常人，而他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对权力的渴望又让姜镇元一滞，如果不是提前知晓保宁的安排，自己是当真以为李谦是要篡位夺权。

　　简王也心里绷得紧紧的，那根弦丝毫不敢松懈，视线在李谦和赵翊两人身上来回转，神色也凝重起来。

　　从昨天到今日，赵政算是看明白一些事，姜镇元根本是在配合李谦，就连曹宣，姜律，王瓒这些人，都在打掩护，把所有人困在殿上，对外放出混淆视听的消息，他们要做什么？

　　联想到以前李谦一环套一环的计谋，难不成真是等着赵翊这条鱼上钩？

　　赵翊傻吗，他怎么会轻易就来，还是说中间有什么是被忽略了，从前曹太后在时，赵翊不敢轻易进京，后来姜宪当了监国太后，垂帘听政，他便被放了权的，每年每岁皆会来宫中述职。

　　他在西北当个土皇帝不好吗，何必上赶着吃李谦这点鱼饵。

　　就在赵政冥思苦想之际，赵翊拔出了长刀，自殿旁有金銮坡涌入乌泱泱甲胄寒衣的将士，将李谦围困当中。

　　“你束手就擒，陛下念你抵御鞑子有功，兴许会考虑从轻治你得罪，流放个岭南，此生再不踏入京城，留你条贱命，也算是网开一面，”赵翊上前，朝赵玺道，“陛下，您受惊了。”

　　赵玺早就吓呆住，木愣愣的不知如何反应，还是他身边的掌事太监老泪纵横道，“多谢辽王。”

　　人群中的李谦却似听到天下最好笑的事，“世人都言话说七分不宜太满，辽王可是替陛下当家做主了，哦，做的是谁的家谁的主啊，难不成，辽王早就将这赵家的天下视为己出了，想着今日来殿上，做做样子，打打花架子，说不定还真能被人称颂。”

　　说完，他自己垂首轻笑，那张儒雅俊俏的脸上透着窥到人心底的了然，倒叫朝中这些老狐狸一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