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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余痛

书名:长毋相忘 作者:流火授衣 本章字数:4188 广告模式免费看,请下载APP

  刘碧又梦到了那棵被各种藤蔓缠绕的楠木,他再一次从上面落了下来,这回没有幻想中的父亲来接自己,也没有现实中的好运挂在树枝上,他直接重重摔在地面。

  一抬头,眼前不再是蓊蓊郁郁的西南幽林,而是赵国晋阳的军营。

  刘碧虚满十一岁时,父亲刘泱讨贼平乱有功,受封赵王。两年前刘碧已入族谱,如今摇身一变,竟也成了他人口中的“公子碧”。在赵王王宫中行走时,也会被奴婢侍儿叩拜。这一切让刘碧有些不习惯,但至少在活动自由上,这个身份给予了他极大的方便,他可以经常去别苑见见母亲。

  是的,即便父亲已经是诸侯王,除了王后文氏之外,也纳了两个功臣家所出女儿为夫人,但母亲王姬依然没有名分,依然与别苑的宫婢一样,无非就是生活稍微好过一些,那些眼刀和唾骂,不会当着她的面出现。

  母亲的遭遇让刘碧的心一刻也无法安宁,他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偏偏对阿母冷落,两个弟弟接连出生,他似乎依然是父亲最不喜欢的儿子。刘碧希望能改变这个现状,更何况,只有自己出息了,才能有资格在父亲面前提起生母。

  在刘泱与几位将军的谈话中,刘碧仿佛能够窥见一丝端倪,那些将军全都是靠一种叫做“军功”的东西,得到土地、人口和爵位,以军功来划分地位高低。那么,他能不能也在行伍间找到让父亲欣赏的价值?

  于是,十二岁的刘碧鼓起勇气向父亲提出,他要入军营。刘泱十分惊讶,但并没有追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只是警告他军营是很苦的,绝不是胡闹的地方。若是触犯军纪,该怎么罚就怎么罚,即便是公子也不能网开一面。

  “孩儿并非心血来潮……是真的想学本事,挣军功,”刘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而且这王宫孩儿也住不习惯……”

  刘泱眉头一皱:“王后难为你了?”

  “不是的……只是想……”

  “好,孤可以让你去军营,”刘泱打断了儿子的话,似乎是对理由不感兴趣,但刘碧想说的其实是——看您东奔西跑南征北战,只是想试着帮帮您。

  “多谢阿……大人,”刘碧高兴不已,连忙磕了个头,险些都差点忘了,宫里司仪一再提醒叫尊称叫尊称。

  “但你去了,以后就别跟孤说太苦了受不了要回来,”刘泱叮嘱道,“孤会让卢将军带着你,但你记着,你在军中不是什么公子,也没有任何特权。”

  “孩儿明白,”刘碧坚定道。

  刘泱的眼神中流露出些许满意,他将刘碧交给了赵国御史大夫的胞弟,任立任将军,从此刘碧便开始了艰辛但充实的军营生活。十五岁之前他肯定是上不了战场的,但他会和一群年纪相仿的预备兵一起训练,做后勤工作,这些“同伴”往往都是最底层的穷苦百姓,因为频繁的天灾和战乱要么卖掉自己,要么为家人所卖。他们当中大多数人想的都是,与其做个奴婢一辈子抬不起头,还不如在战场上拼命一搏。

  军功是他们唯一可以向上攀登的途径。他们因战争而颠沛流离,也必定要从战争中获得些什么。

  他们所在的军营被称为“鷇队”,意思是没长大的雏鸟,还需要母亲的哺育。但其实里面十二三的孩子几乎各个成熟稳重,有些甚至可以独当一面。刘碧在那生活了三年,三年中,他始终没有使用过自己的真名,一直用的是任姓,除了能跟着任将军习武之外,自然也不会有任何特权。

  老实说,那段岁月是很苦的,但刘碧却觉得很有价值,自己也非常开心,能够看到长沙国外是什么,知道大汉正在发生什么,也结识了一群要好的朋友。他受过队率的赞许,也犯错挨过军棍,被按在刑案上打得皮开肉绽,至今想起仍然心有余悸,但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没有选择退缩。

  父亲偶尔也会出现在鷇队所在的军营,当他的视线扫过一排排年轻的面孔,会在自己儿子那边停留片刻,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但那足够让刘碧欣喜许久。尤其是十三岁时,鷇队内部举行了演武比赛,父亲还过来看了。

  当时刘碧的对手,是一个十五岁即将离开鷇队的男孩,不论是身高还是体型都比刘碧强得多。但他实在是想在父亲面前展示自己一年多来的成果,拼尽全力也要让对方落败,最后终于惨胜。

  他顶着一身淤青,以胜者的站姿去寻找父亲的视线,结果发现对方没有任何赞许对神色,之后他还被悄悄传令,结束之后来偏堂一趟。

  刘碧以为自己会得到夸奖,结果父亲开口就是:“跪下。”

  刘碧不敢犹豫,立刻跪得笔直,心里却既酸涩又委屈:“大人……不,大王,草民……”

  “这里又没别的人,你可以叫大人,”刘泱负手踱步,“知道自己错哪了吗?”

  刘碧缓缓摇头,不安地等待着父亲的训话。

  “你待了一年多,长进却不大,”这批评几乎是毫不留情,“心浮气躁,好大喜功,在战场上这就是致命的——你们是看胜利的总场数,对吧?那你竭尽全力打赢了这一场,筋疲力尽于是输掉了剩下十场,有意义吗?战场是灵活的,要懂得养精蓄锐,保存实力,惨胜等于失败,甚至还不如失败,记住了。”

  刘碧其实也明白保存实力的道理,他这一回“好大喜功”,只是因为演武台下,恰好站着他的父亲。

  “孩儿记住了,”刘碧叩首道,“孩儿有错,请大人……”

  “起来,孤看看你的腿。”

  “责罚”二字还没有出口,刘碧却得到了赦免的命令。

  刘碧愣了一下,不懂是怎么个看法,父亲便不耐烦地“啧”了一声,两手一对掐直接把他提到案上胡坐着,然后捋起他的穷裤。

  纤细但不羸弱的脚腕至小腿,都是刚刚比武摔出来的痕迹,青一块紫一块,尤其是脚腕,连扭了两次之后肉眼可见地肿了起来。

  “孤看看你接下来该怎么赢!”刘泱的声音终是带了不悦,但却用手揉起了刘碧而脚踝。刘碧被突如其来的疼痛逼得险些跳起来,他以为这是什么惩罚,但疼了一阵子才发现,父亲是在揉开那些撞击瘀血的硬块。

  “谢谢大人……”他心里像是揣了一只小兔子似的,两手又开始不安地捻着衣角。

  “三儿,孤之前一直没问你,”刘泱盯着儿子的眼睛,“你为什么要主动来军营?”

  为什么?

  刘碧的神情中出现一丝茫然,他来这的原因无非就是也想要“军功”,不但能帮帮父亲,说不定还能得到褒奖和关注。但直性子的他这回却没有将第一念头脱口而出,他担心父亲并不喜欢这个答案。这个人曾经说过“不要为我而活”,又有着刘碧讲不出来的逐鹿天下的气势,但他能隐隐猜到,自己的最佳答案不应该是一个人,或某几个人。

  “为了……为了大汉。”

  刘碧终是编出一个空虚的理由,紧张地避开交汇的视线:“孩儿不喜欢战乱……可要想让别人放下弓刀,就得有能让他们照做的能力,所以……孩儿也要拿起弓刀。”

  刘泱听见这话颇有些讶异,盯着儿子越发不安的面孔,却是笑出声来。

  “哈哈哈哈哈,你有这个志向,孤很高兴,”刘泱摸了摸儿子的脑袋,“继续努力吧,等你长到十五,来孤身边做个护军。”

  这是刘碧第一次看见父亲对他笑,但却一点也开心不起来,因为这个笑容是他用谎言骗来的。不管成年之后观念有没有什么变化,但他当年是没有这种鸿大到空虚的理想的。

  谎言被揭穿了怎么办?

  这一身武艺都没有了怎么办?

  从十三到三十,宽厚豁然的燕王遇到自己称不上称职的父亲,总会患得患失,似乎没什么长进可言。

  廷杖过后的冰凉长梦里,往事的缩影一个个浮现在脑海,可刘碧与父亲单独的交集实在太少了,二十年来不过区区几件,于是它们不得不收尾相接重来一遍。每次到了围猎后的廷杖,刘碧都会被疼醒。

  “……苌弘哥?”熟悉的声音硬生生把他从回忆的漩涡里拽了出来,“你是不是又难受了?”

  刘碧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不出意料地看见周章担心的面孔,他两只眼睛肿得跟桃核似的,眼眶下还有浓重的阴影,烛光打在脸上,能看见部分地方还是潮的。

  “章儿……你怎么还在这啊……”刘碧有气无力道,“孤不是让你回去休息了吗?”

  “我……我担心那些侍儿照顾不周,就自己留下了,”周章拉了拉披在身上的衣服,忧心忡忡道,“你昨晚起烧了……这会刚刚退下去。”

  刘碧废力地睁开眼睛,冬日阳光便簇簇地扑入眸子,他在意识到周章陪了自己一整晚的同时,也同时意识到现在恐怕已经辰时末了。

  “糟了!要去省室……”刘碧猛地撑着胳膊想要起来,却被骨头上传来的阵阵余痛刺激地重新趴了下去,“呃啊……误了时间……”

  “没事没事,太傅说了,您伤好之前是不用来的!”周章连忙道,“您只需要安心养伤,不用去省室罚跪的。”

  刘碧颇有些意外:“这是……陛下的旨意吗?”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自己到底在期待什么啊。

  “……是太傅坚持如此的,”相处这么久,周章也算是闻弦歌而知雅意,能看出燕王对父亲很是重情,可仍然如实相告,“他们二位争执了很久,陛下想让你带伤反省,太傅祈求免去罚跪。最后太傅劝动了陛下,但明天祭祖苌弘哥还是得去。”

  “去祭祖本就是应该的,”刘碧低声道。

  但琅琊王刘琢,挨了六十笞都能被免去三个月所有的活动,相较于刘碧明天就得拖着重伤的身躯祭祖,哪个宠命优渥,哪个才是真正的深得圣心,一目了然。

  燕王曾经得到的一切,似乎皆是在他不犯错的情况下。

  “苌弘哥……我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周章眼眶忽然红了。

  “既然知道是大逆不道,那你就别说,”刘碧冷声打断。

  “可你昨晚一直阿翁、大人之类地呼唤着,”周章不甘心被堵嘴,仍然道,“我听了实在难受。”

  刘碧噎住,尴尬地避开视线,他不想让周章窥见自己软弱的一面。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要偷听的……”周章连忙解释,“我只是觉得,这种不对等的感情付出……太令人难过了。”

  周章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不论是家人或者朋友,他以真心待别人,往往也会获得同样的真心相待。

  “父子、君臣、夫妻……感情其实都不是对等的,”刘碧做出早已习惯的样子,“大人要面对二十多个儿女,数十嫔妃,上白宗亲,成千的臣子,万众的百姓,他不可能全无私心地顾忌每一个人。父母有生养之恩,为人子女本就应该孝顺,更何况,大人曾经救过我性命,指引着我的方向,我即便受些委屈,也不能啧有烦言吧。”

  周章看了对方一会,叹了口气道:“苌弘哥,你心里……难道就没有怨过他吗?”

  我知道这段父子感情可能让很多人不喜欢,大家比较钟情儿子反虐老爹,但我想塑造的刘碧就是一个没有跳出时代局限性的偏“历史”人物。

  汉朝强调孝道,强调尊老,已经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就说两汉皇帝的谥号,除了汉二祖刘邦刘秀没有“孝”字,其他所有皇帝,包括勤俭的汉文帝开疆拓土的汉武帝等等,所有皇帝的谥号必须带“孝”,即他们的全称是“孝文皇帝”“孝武皇帝”以示江山是由父辈继承而来,四百年间从来如此。汉朝还有专门为尊老和孝道制定的法律,父权对子女的奴役和精神枷锁可想而知。

  所以还是希望大家能理解一下,轻拍作者(顶锅盖),因为涉及剧透不便多说,但我保证这不是个渣爹一直虐儿子儿子一直愚孝倒贴的故事。

作者说

    我知道这段父子感情可能让很多人不喜欢,大家比较钟情儿子反虐老爹,但我想塑造的刘碧就是一个没有跳出时代局限性的偏“历史”人物。



  汉朝强调孝道,强调尊老,已经到了有些病态的地步。就说两汉皇帝的谥号,除了汉二祖刘邦刘秀没有“孝”字,其他所有皇帝,包括勤俭的汉文帝开疆拓土的汉武帝等等,所有皇帝的谥号必须带“孝”,即他们的全称是“孝文皇帝”“孝武皇帝”以示江山是由父辈继承而来,四百年间从来如此。汉朝还有专门为尊老和孝道制定的法律,父权对子女的奴役和精神枷锁可想而知。



  所以还是希望大家能理解一下,轻拍作者(顶锅盖),因为涉及剧透不便多说,但我保证这不是个渣爹一直虐儿子儿子一直愚孝倒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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