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南山天空澄澈,夜里抬头就能看见满天的星宿,季夏时分还能常常看见流星划过。夜风扬起缦青的长发,挡住他的侧脸。
缦青托着腮问“弥夜,你说会掉的星星是怎么来的?”弥夜放下手里的经书,轻声应到“如果你看见天上掉星星了,就说明有人在想你。”语罢,天边有星子滑落,一颗接着一颗。
缦青的金色眼睛越瞪越大“一定有很多人在想我!”弥夜轻笑出声“我明天就要走了,世间百态,还有很多需要学习。”
缦青愣住“那你还会回来吗?”他亮晶晶的眼睛灼灼地望着弥夜,望得他说不出话。
“会的。”
“那你会想我吗?”缦青看着天空滑落的星。
“......会的。”
心中似有一串珠子断了线,散落在地,嘈嘈切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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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回到南山见到缦青的时候,他被道士用缚妖锁捆得严严实实,处于法阵中央。弥夜大惊失色,想扑上去救他,却被一种一众道士手持宝剑举着火把将其拦住,说那男子绝非善类,带着一众妖孽作恶,将山脚下的村落所有人屠杀殆尽。
火光灼烫了眼眸,弥夜步步靠近缦青“我教你的慈悲为怀,你可还记得?”缦青脸色苍白,点了点头。
“那屠遍村落,杀人害命是不是你们所为?”弥夜手指颤抖。缦青依然点头。
“弥夜,是不是连你也觉得,妖不可信?”缦青的声音嘶哑,脸色惨白,眼里的泪珠滚落“凡人为谋求己利而杀生,你们便说是对的;我们被逼无奈还手报复,却要遭所谓正道制裁。”说完仰天大笑“我今日偏要生邪念,害人命,要逆天而行!要你们这些所谓慈悲的凡人看看什么是妖孽!”
缦青以怨气为引,妖力大发,挣脱绳索浮于空中,身后黑色烈焰窜天而起,覆盖半边天空,织成一片乌黑的巨浪,映照着满山的道士,气势汹汹。
黑焰所过之处哀嚎遍野,血流成河,到处都是尸体。缦青的声音飘荡在空中,声声泣血“南山精怪生来鲜少下山,更不曾害人,山脚村民无意捕获地精,想要剖它烹食,却发现了内丹。而你们这些道士,不专心正统,却妄图用妖精内丹来助你们修行。你们的高价购买让那些人了起了贪念,举村进山。山上的精怪一天比一天少,精怪修炼本就不易,修百年才能结成一颗内丹。我们忍无可忍,才杀了那些贪婪的人类。你们口口声声说妖孽贪婪嗜血,可你们呢!不就是想要内丹吗,我这有,来拿啊!”
暴怒的缦青大开杀戒,听不见弥夜的声音,也看不见弥夜想拉他回头的手。
身边不断有倒下的人,鲜血漫湿了弥夜的衣襟。那些炽热的火焰从弥夜身旁越过,却不伤他分毫。弥夜看到缦青的眼睛里不再有澄澈明亮的光彩,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怨气与阴沉。
冲天的火光里,缦青自爆妖丹,七魄尽散,显出原形。幸存的道士东奔西逃,待到火势平息时,南山已变成了一片荒岭,再无生息,连同那条溪都断了流,不复存在。
禅杖落地声铿锵有力,弥夜长叹一声“阿弥陀佛。”
弥夜离开了南山,削发为僧,众生哀苦,愿行四方普度。
辗转人间,带着记忆跋涉过一世又一世,历经生、老、病、死,趟过怨憎会,见过爱别离,却始终忘不掉那双璨金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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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弥夜,你没头发的样子,一点都不好看。”缦青周身萦绕着黑气,尘封的记忆随怨气冲开。老道士见到獓狠的虚相眼中有惊骇一掠而过,收了拂尘后退数步。
“斩妖除魔,是为正道。你怎么还与道长动起手来了?”
望着缦青猩红的眼眸,弥夜沉声应到“我说过,我不是来除妖的。”
怨气化为无数藤蔓朝道长袭去,被飞剑斩断的地方又会被怨气填补,生生不息。
缦青已被刻满咒文的利剑所伤,怨气所化藤蔓仍顽固地缠上老道士的脚踝。“缦青,收手吧。”斩断那些攀上身体的怨气藤蔓,弥夜稳稳挡在老道士与缦青之间,禅杖佛光熠熠,暂时将两人分隔开来。
“怎么,是要和我说什么佛法,劝我不要杀生,回头是岸?”缦青戏谑的声音传来,弥夜手中的佛珠飞转不停“我到南山来,是为了见你。我原想成佛,普渡四方,却连自己的一念都不曾渡过。今日我以身渡你,免你再积业障。望你放下仇怨,安然超生。”弥夜禅杖流光渐弱,道士的剑寸寸逼近。
弥夜猛然向那道士迫近,手中的禅杖劈面而去,长剑穿透了弥夜肉身,白色的僧袍赤如荼蘼,老道士也变成尸体伏与脚下,血流成河。
身后有缦青惊愕的声音响起“弥夜,你造下杀业……还如何成佛……”“正人行邪法,邪法亦正,邪人行正法,正法亦邪。不能成佛又如何?”看着那同记忆中一样灿金的眸子,弥夜缓缓道“缦青,从前我看不清这人间如何,也看不清自己心上如何。如今我求不得正道,也求不得你,我不愿成佛。”佛珠不曾停转,往生咒声声入耳。
怨气终消,怨灵散去,火光静灭,亡魂超生。南山天色湛蓝,一片气朗风清。
弥夜苦笑一声“阿弥陀佛。”
【弥夜记忆完】
白奕取了弥夜一滴心头血,将一壶七境递给他。弥夜怀里还是紧紧抱着那只长的有些像牛,却又头长着四只角的小兽。
白奕看着弥夜“这便是獓狠的本体?”
弥夜微微垂眸,轻声答到“缦青自爆内丹后,我在死人堆里找到了他,但也只是肉身,七魄已经随着妖丹消散了。”那张昔日淡泊的脸上有着压抑的失落。
白奕心里也泛着说不上来的酸涩。妖和人不一样,妖魂即便是被超度也不能投胎成人,但却能得以安歇,不再漂泊。他知道酆都有个叫作“安乐渊”的地方,那里安息着所有无处可去的妖魂。
弥夜终是踏不过最后一劫,清醒了这么多世,他只想为心中七苦求一场醉。其实世间所有的酒都一样,不过是让人暂避烦忧。哀痛也好,无奈也好,不甘也好,都是一时掩在大醉背后,时间一到,还是会醒。七境不能改变什么,不过是延长了这段时间罢了。
白奕看着弥夜一身白衣左手抱着缦青的本体,右手提着一壶七境,踏出了墨非白的门。偷偷循着弥夜离开的方向,白奕找到了他镇外的住处。也看见弥夜将小兽放在膝上,饮下七境,一场大醉。
“你怎么在这?”墨衍的声音骤然从背后响起。“酆都的事解决了?”白奕着实被墨衍吓了一跳。“嗯。”墨衍应道。
刚停不久的雨又淅淅沥沥下来起来,墨衍从乾坤袖中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在两人头顶。“七境七年,一朝梦醒。我想渡他一次。”白奕转过身去,看着身边略高于自己的身影,龙涎香气息包裹了两人,轻轻嗅了嗅,白奕觉得还挺好闻,不明白为什么褚陌那家伙为什么那么嫌弃。
看着白奕的小动作墨衍意味深长的轻笑“早去早回。”不必多费口舌解释,墨衍也能知道白奕想做什么。
虽然已经有些日子没回酆都,但那些鬼差们依然对白奕毕恭毕敬,一路畅通无阻地抵达安乐渊。那里栖息着无法转世,渴望安息的魂魄,它们在安乐渊的庇佑下免受惊扰,安然沉睡。
虽然那些鬼差对白奕毫无戒心,但做这种事毕竟有违酆都律法——
白奕不动声色地,将一缕黑金色的魂魄悄悄收进衣袖。回到栖梧镇的那处竹屋外,墨衍还在此处等着他。白奕摊开掌心,一团小小的光芒微微浮动,像是在缓缓呼吸。左手画了一道仙决,指尖微动,轻喝一声“去”,那光团便倏然滑出,没入屋内小兽的额心。
小兽原本空洞无神的金眸,划过一丝清明,静悄悄的抬头看了看弥夜,将头拱到他手下,寻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只是不知要等到多少年后,这里才会有一个黑衣黑发的青年,眼眸如星,顾盼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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