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夜，大雪纷纷。

　　慈宁宫的鸡翅木百蝶穿花的牙雕屏风后，跪伏了乌泱泱的人，姜宪躺在软榻上，睁了睁眼，看到定国公府的曹宣、白愫、白家的几个媳妇儿儿子、禁卫军统领王瓒还有她疼在心坎里的几个孩子，不由得神情恍惚了下。

　　去岁，她身体每况愈下，每日吃了很多药，却不见好，姜宪知晓，她这是大限将至。

　　屋内有低低的抽泣声，她却不喜，想开口却觉得嗓子里疼的火辣辣的，而下一瞬，一只大手探到她脖颈将她揽着坐起来。

　　姜宪靠在那副坚实硬朗的胸膛前，抬眸去看，笑盈盈的道，“我说你在子时前一定能赶回来，瞧，这一次，还是我赢了吧？”

　　“是，你赢了。”李谦眼眶通红，声音涩然，强装着镇定，可心里难受的像是有把刀在割开他的五脏六腑。

　　他的保宁，鬓角斑白，可肌肤依旧白皙光滑，眼眸清亮，医正说，这是回光返照。

　　他不信，遍寻所有良药，甚至苦求长生不老的法子，只要能留下保宁，哪怕与天对抗都在所不惜。

　　“叫孩子们别哭了，我要风风光光的走，不要这样，你记着替我换上那件粉黛的裙子，”这一世，她和他在茶室见面，她就是穿着那件掐腰裙子，李谦后来还说，当时的她像个炸了毛的小猫，凶悍又可爱。

　　姜宪靠在他怀里，觉得有些气喘，说完，复长长的吐出口气。

　　李谦如坠冰窟，眉宇间满是绝望。

　　他爱慕着的保宁，用心保护的保宁，捧在手心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的保宁，在跟他告别！

　　他早已哭的说不出话来，浑身泄力似的，只是仍执拗的圈着怀里的人，想给她些温暖，“你别忘了，生生世世，你都要做我的妻子，保宁，生生世世，你都会是我李谦的妻子。”

　　姜宪意识模糊，记不得是点头还是未点头，耳边嗡嗡声不停回旋，眼前也是一阵阵的白光闪过。

　　她像是在回忆这辈子。

　　前世她做了三年的皇后，七年太后，黄河决堤，西北地动、两湖大旱、江南洪涝，她守着赵玺，苦苦支撑着快要坍塌的赵氏王朝，没想到最后却被赵玺一碗毒药毒杀，死后重生，便有了今生的一切。

　　嫁给李谦，与他和和美美的过了这些年，儿孙满堂，算是圆满了。

　　姜宪曾暗暗发誓：我要过自己的日子，嫁人，生子，好好地教养自己的孩子，看着他们长大成长，娶妻生子，死的时候，孙子重孙一满屋地围在自己身边，等着分自己的体己银子和传家首饰。

　　她忽然想到，自己的体己银子和传家首饰还没来得及分给几个孩子呢。

　　不单如此，还有以后每年同山西和辽东姜家那边的来往，吃的喝的玩的乐的，哪一样都不能落下，还有阿律哥哥家的孩子，之前还答应了他们等元宵节的时候带着去城里转悠……她想了很多，觉得桩桩件件都没安排好，可还有李谦在呢，他这个人虽不讲究，但是大的礼数上从未有过欠缺，姜宪便也安心起来。

　　“保宁！”李谦望着她的手软软的落在锦绣缎的榻上，没有一丝生气，像是破布娃娃一般。

　　姜宪的脸，白的似雪，眼睛缓缓闭上，鼻间再无进的气息。

　　她那么安静的躺着，似是睡着了。

　　他死死的望着她，不敢相信，不能相信，而周遭开始呜呜痛哭。

　　他们最小的公主匍匐着爬到姜宪的身边，扒着母后的衣角，哭的说不出话来。

　　李谦不吭声，硬是憋着心中的剧痛，可嘴角却溢出一丝血来，他轻轻的俯身，亲在她的面颊上，不想惊扰她的好梦般，压低了声音道。

　　“我的保宁，无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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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的一生究竟有多少变数才算是惊喜，姜宪从幽深的黑暗中睁开眼的瞬间，觉得五内俱焚，宛如有把火在她心头烧着，濒临死亡的窒息叫她止不住的咳嗽，而每咳嗽一次，便会呕出暗黑的血水。

　　“还愣着作甚，赶紧去找田医正，太后晚间就喝了一碗汤，如今腹痛难忍，呕血不停，定是那汤里掺了脏物！”

　　姜宪一怔，努力的思索了下，这是以前服侍她的孟姑姑。

　　因为内里绞着痛，她视线模糊，可望着那方屏风，还是能认出这里是慈宁宫。

　　明明不久前，她已在李谦怀里死去，怎么一睁眼，又回到了这儿，她该去奈何桥的，兴许赶得及，还能喝上碗孟婆汤。

　　哦不对，李谦说过，他们两个，无论是谁先走，过奈何桥时都不准喝那孟婆汤，要带着记忆轮回转世，如此，他才能再次找到她。

　　“太后，太后，您怎么样了？”

　　耳边混乱嘈杂，可姜宪还是能听出后来的是情客，她拼力想要起身，可牵扯的肌肉和四肢都像被碾压一般，她连动一动手指的力量都没。

　　孟姑姑察觉她的动作，慌忙扑过来按住她的手臂，“太后娘娘，您怕是中毒了，就躺着不要动，等医正来，您放心，谁要是敢闯进来，我们就跟他拼命去……”

　　情客也绞了帕子，着急的替她拭汗，一边擦一边道，“佛祖老天爷保佑，保佑太后平安无事，保佑刘小满能快些搬来救兵。”

　　她却在浑噩中终于意识到一件极为严肃的事，她姜宪，从另一个世界重生回了前世，方才情客所说，如果她没记错，正是赵玺端来的那碗汤，才害的她毒发而亡。

　　也正是因为慈宁宫外有禁卫军的人把守，刘小满没有找来人，耽误了救治的最佳时机。

　　对于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已经不足为奇，姜宪很快接受了这个认知，她闭了闭眼，在脑中快速的思索着眼下的局势，李谦还在西北，要赶回来势必要等一段时间，但是山海关的云林却是离着最近，而且如今禁卫军统领是王瓒，没道理王瓒的人会拦着刘小满。

　　所以很可能，外面的人不是王瓒的人。

　　得想法子去找到王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