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迟推着他往前走,“没拿。” “你是个学生。”言栖苦口婆心。 樊迟,“哦。” 哦什么哦,你一个学生的职责不就是背书包写作业听课学习吗? 言栖半天没说话,樊迟一连低头看了好几次,半晌又说,“我知道。” 一路跟不少同学打了招呼,还算顺畅的坐到了座位上。 言栖狠狠的松了口气。 要说来学校上课出乎预料的事情,大概就是少年人的热情了。 十七八岁的孩子,莫名其妙的多出了一些母爱父爱,连城一中没有小孩子,唯一一个特殊人员言栖就成了个大熊猫。 女孩子每每喜欢来表达一下关爱,或许是带午餐,或许是带零食,或者就是课间跑过来接水。 男孩子也时不时的想展示一下膨胀的同情心,还有些力气大的还时不时的展示一下臂力和体力。 毕竟轮椅不方便,但走哪抱哪或者走哪背哪都很方便。 可最活泼最耀眼的少年人表达善意的模样总是会在不知不觉间伤到人。 言栖不需要同情。 小少爷也不需要。 他有着令人艳羡的家世背景,无数人赞叹不已的外在条件,让同龄人望其项背的聪敏机智。 哪怕双腿残疾,他也有着傲于人世的资本。 这样的情况不是很严重,樊迟和霍连两个人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在这种情况下硬生生的将言栖保护在一个坚硬的壁垒中。 以言栖为中心,方圆一米内,除了樊迟也霍连,竟然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靠近言栖。 很神奇。 也很感动。 言栖等樊迟做好后,冲着他笑了笑,然后从书里拿出了一叠子习题册。 《五三》、《三二》、《优化方案》。 特别齐全。 樊迟忽然就想到了早上言栖说的那句你是个学生,有点后背发麻,“嗯?” 希望不是他想的那样。 言栖应该没有这种往外溢的同学爱。 言栖坚定的把几本练习册推到樊迟面前,正对的摆在桌面上,码得整整齐齐的。 “就是给你的。” 感动是感动,但还是要学习的。 樊迟想也没想就是拒绝:“我不要。” 言栖想也没想就说:“我不接受你的拒绝。” 樊迟现在有点头疼。 更头疼的还在后面。 言栖指了指他面前厚厚一叠练习册,然后非常友善的告诉他,“这只是其中一门学科的,剩下的我已经让人送到你家了。” 头更疼了。 樊迟:其实可以不用这么贴心的,真的。 樊迟一点也笑不出来,“谢谢。” “啊,不客气,咱俩可以一起学习,比着学有点动力。” 樊迟冷漠脸的点评,“无聊。” 一个应该奋战高考的准考生,气质高冷的在一个正在重拾书本的伪高考生面前说学习无聊。 说实话,冲击有点大。 但高三生活本来就是无聊又紧张,高考前每一天都崩成一张拉紧的弦,就等千钧一发之际,直中靶心。 所有的辛苦才没有白费。 樊迟这个态度有些消极。 恨铁不成钢呐! 言栖又从包里掏出来一本,往桌上一放。 樊迟生怕他在干出来什么丢出来一沓子习题册这种事,当即甩出去几个字。 “一起学!” 言析点点头,在前面冒着腰偷偷听了半天的霍连转过身子,趴在那一堆练习册上笑的眼睛都没了,“迟哥,没想到吧,以你的成绩还会被逼着做题学习。” 樊迟勾了下嘴角,有那么一点苦笑的意味,“倒数第一的成绩吗?” “这可不对。”言栖指尖点在桌面上,“那是他们口中的你,可霍连跟我说,你的成绩就算不上学都可以了。” 樊迟垂眸,“你相信他?” “当然不相信。”言栖笑道,“霍连的话只能信八分,而这面前又有成绩单作为证据。我只是更信你。” 霍连震惊不已,“不是吧言栖,不仅学习不叫上我,你还不相信我?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啊!” “都是什么有的没的。”言栖把自己面前的这本书推过去,“这是给你的。” 霍连一下子精神了,整个人抽筋是的坐直,眼神有那么一丝丝的恐惧,“啥?你说啥?这玩意儿我也有?” “你是不是学生?” 霍连想了想,小心的点了点头,“是啊。” “你是不是快高考了?” 霍连看了看樊迟,“是、是啊。” “那你是不是需要紧张起来?” “不是啊言栖,我干嘛要紧张?” 言栖没说话。 樊迟敲了敲桌子。 霍连瞄他一眼,怂了吧唧的哼哼,“紧张。” “这不就对了。”言栖挑起眉梢,放松点往后倚了倚,“你是一个快要高考的学生,难道不应该学习?” 霍连几乎都要口吃了,“应、应该啊?” 言栖都要笑死了,“啊什么啊,你这本是很基础的,只要你看了用心了,成绩一定上的来。” 讲真的,不太想要。 但不能说。 霍连只能收下书,所有苦所有痛都自己扛。 言栖从来都没发现自己能把学习这项目标贯彻的这么彻底,还把两个误入迷途的少年给揪回了正轨。 多好哇。 连城一中有一个小型的人工湖,湖边是摇曳垂髫的柳枝,湖里养着鲤鱼,数量不多,但是浮在水面上像是碧波沪上由天造就的簇簇花团。 樊迟每天中午吃完饭都会来这里坐一阵,看看湖水,逗逗鲤鱼,在繁杂的高中生活增添一点别样的滋味。 精力充沛的不像是个高三生,同学们争分夺秒的午休时间被他用来喂鱼。 这不是言栖第一次看到他从教室后门出去。 却是他第一次跟出来。 看着梵栖迟往湖边柳树上一倚,然后拉开校服拉链,伸手进去摸了摸,拿出来半个馒头。 葱白的手指撵着馒头的边缘,有一搭没一搭的往湖里丢。 在馒头碎屑落在水中的那一刹那,红红白白的鲤鱼都疯涌上来,瞬间消灭食物。 言栖看的目瞪口呆,“你从哪拿的?” “中午吃完饭顺手从食堂拿的。”梵栖迟笑笑,又伸手在校服里面摸出了一半,连着塑料袋一块放在言栖手里,“一起啊。” 言栖手里拿着半个馍馍,跟摘花瓣似的一点一点的捏下来,捏了一把再往湖里一丢,看着湖里面鱼身攒动,勾了勾嘴角。 还挺懂情趣。 没有表面上那么冷。 有点像他的姓,自由又随性。 “樊迟。” 樊迟手上动作顿了一下,嗯了一声。 “为什么你的名次会在倒数第一?”言栖问。 柳枝长长的垂入水里,十月的柳树已经发黄了,但依旧柔软。 樊迟低头看了看手里的馒头碎渣,嗓音带着点轻嘲,“不会做。” “应该是不想做。” 樊迟的手瞬时收紧。 言栖操控着轮椅向湖边靠近,看到樊迟捏的泛白的指尖,“需要我给你做思想工作吗?” 樊迟脑海中忽然闪过霍连被哄着骗着收下学习资料并且保证会学习的片段,整个人有些发麻。 “应该不需要。” 言栖点点头,“那我只能送你一句话。” 樊迟没出声,只是讲手里的馍馍渣都丢到湖里,转身就要去推言栖。 轮椅忽然向后滑了滑,樊迟没抓上。 一时间愣在原地,看看言栖又看看轮椅,最后垂头看着脚下的地面。 言栖也没看他,目光落在鱼身翻涌的湖面上,没什么表情。 “你和你父亲的关系我大概知道一些,既然你现在已经摆脱了他,为什么还要继续以前的生活呢?” 这一句话过后,言栖顿了顿。 “我没什么多余的同学爱和同情心,没心情当心理导师,我之所以会坐在轮椅上,是因为你父亲,和你没什么关系。” 樊迟的身体肉眼可见的僵硬了。 言栖的话还在继续,“你心里觉得过不去也好,人前人后当保姆也好,都是你想让自己觉得好过一些,我其实并不需要。” “或许你是在感谢?”言栖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听不出来是什么意味,“感谢我帮你解决了你父亲这样一个大麻烦?” 这句话像是陨石坠入了大海,平静无波的海面掀起层层浪潮,汹涌澎湃。 樊迟猛的抬头,眼眶都有些红,急促的想说些什么,“我没有!我不是!我只是……” “是什么并不重要。我不希望以我的残疾仅仅只是换来了一个贴身照顾的保姆?或者是保镖?”言栖打断他,“我的腿或许经过复健、针灸会好,但是你,樊迟,只有高考这一次机会。” “这些道理谁都懂,但是你应该重视起来了。樊迟,你高三了,你十八了,你已经成年了,没有资格任性了。” 言栖操控着轮椅转弯往回走,刚启动又停了下来,背对着樊迟,声音平静无波,“还有,我不会原谅你父亲,永远都不会。” 言栖走后,樊迟在那站了许久。 那些话在他脑袋里边来来回回的转了很多次,最后变成一小股温热的暖流淌过四肢百骸,最后汇入心脏。 源源不断,源远流长。 不想当心理导师,不还是跟他说了那么多。 说的那么狠,却是在逼着他不要放弃自己。 明明是十七岁的小朋友,年龄还没他大呢,却偏偏把自己摆到一副长辈过来人的姿态上,谆谆教诲的口吻来点明他。 怪可爱的。 但是言栖说的对啊,既然已经摆脱了那个人,为什么还要自暴自弃。 身体渐渐放松,嘴角勾起,露出一个极浅的笑。 因为害怕。 因为自卑。 害怕就算是摆脱了那个人也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那个人会再次像一大片厚实沉重的乌云压在他头上,身边都是阴影。 自卑自己的处境,他现在一无所有。 但是无所谓了。 既然言栖说了,他就不想让言栖失望。 一个人的时候似乎更容易表达心意,有风擦脸而过,樊迟终于说完了那句被打断的话。 “我只是……想照顾你。” 只是想离你近一些,更近一些。 不是感谢,不是愧疚,不是渴望原谅,也不是安慰自己,更不是希望他原谅谁。 只是想离你近一点。 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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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