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公公挑起帘子，又进来了一位。

　　韩烨抬眼看去，是一位先皇的宫妃，叫做祁盏，封号为德。她眉眼间还与祁晏如有几分相似。这人韩烨也认得，祁家旁支的一位小女儿，被祁晏如选进宫里，三皇子生母。

　　当然那位三皇子在韩承裕病死前一个月已经无故暴毙了，否则如今坐在皇位上的就该是有祁家血脉的皇帝。

　　祁盏低眉向韩烨行了一礼，叫了一声陛下，她脸色有些苍白，看上去赢弱无比。

　　虽然也算是绝色，但韩烨却没有怜香的心思，微微点头算是应了她。

　　祁晏如拉着祁盏在自己身旁坐下，欣慰的说：“当初老三出事就没缓过来，又遇到先皇的事儿，但现在能出来走走，别把自己闷在屋里就好，多出来走走。”

　　话到此处，座下的祁隆安也开口，安慰劝导了几句。也不知是虚情还是假意，祁盏掏出手帕压了压眼角，似乎是在擦眼泪。

　　韩烨刚才与姬发吃了些，现如今桌上的东西他一样也没动，冷眼看着祁家三个人做戏。

　　韩承裕病死，祁家的功不可没，为了早一日让三皇子继承皇位从几年前便开始动手脚，但在三皇子死后祁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在韩承裕身上减缓了些进度。

　　而韩烨不过就是在这个时候出了一把力，让韩承裕按着祁家原有的计划，病死在了龙床上。

　　现如今在这里作态，韩烨觉得有些好笑。

　　祁晏如能在除夕夜叫上这些人来，自然是没想安安稳稳的吃一顿年饭，扭头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韩烨柔声开口。

　　“皇帝过了今夜也到了及冠年了，以前耽搁了，如今宫妃的事情也该提上议程，皇帝觉得如何？若是有什么喜欢的姑娘也可和祖母说说，纳进宫里也好。”

　　韩烨清楚祁晏如口中的“姑娘”是谁，那夜与姬发在街上可是被她的人跟了一路。

　　“父皇收丧期未过，如今选妃不合章礼，此事还是过些日子再议吧。”韩烨说得模棱两可，既没说拒绝也没同意，倒让祁晏如没法再继续下去。

　　祁晏如倒也没恼，依旧带着笑。倒是一旁的祁隆安喝了几口酒，开口：“陛下如今还是应当以学业为重，这后宫纳妃若是成了沉迷之所，那可是大问题，晏如现在考虑这些还是过于早了些。”

　　祁隆安两三句话看似把过错都推到了祁晏如身上，却话里话间在韩烨头上安了个贪闲无度的名头。

　　韩烨抬眼看着祁隆安，面上看不清喜怒：“左相说的是，朕如今在政事上还有很多不明，这些事情还是缓缓好。”

　　说着，他扯了扯嘴角，向祁隆安敬了杯酒。

　　祁隆安狂妄在朝中出了名，仗着祁家在宫中的势从来不知收敛，韩承裕时对整个祁家束手无策。掌握过一朝皇帝，如今到了韩烨，依旧想要敲打让他像韩承裕一样听话。

　　见着韩烨乖顺，祁隆安得意的笑了笑，说话虽然尊敬却更加不知轻重。

　　韩烨垂眼看着桌上的菜，耳边是祁隆安与祁晏如的声音，但他却一句也没听进去。以前在冷宫时，有些话也不知听了多少，现如今早就习惯。

　　倒是祁晏如身旁，德太妃祁盏虽然没有说话却一直盯着韩烨，冷冷的，如有实质一般，让人无法忽视。

　　抬头看了她一眼，韩烨便无所谓的又低下眼。思绪随意的散着，不知不觉又飘到了姬发身上。

　　也不知道他现在离开了没有。

　　估摸着时间快到子时了，韩烨随意找了个理由打算离开。

　　这次的年饭本就是祁家为了敲打一下这位新皇帝，没有强留，也就是让他离开了。

　　舟行一直在外面侯着，席间的谈话他多少也听到了些。韩烨出来时见着他的脸色比自己的还沉上不少，似乎在里面吃席的人是他一般。

　　宫道上没人，月亮也被乌云遮了大半，安安静静的，只有韩烨与舟行两个走过。

　　舟行提着灯闷头走在前面，看上去还在生气。韩烨扯了扯自己披风，开口：“这一路都不说话，还在气？”

　　“嗯。”舟行闷声应着。

　　韩烨半开玩笑：“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这么计较，以后谁还敢带你出来。”

　　“明明是祁家太过分，公子如今贵为天子，却还要在这除夕夜被人叫去羞辱！什么叫以学业为重，还沉迷无度，他们面对的是韩家天子！他们还有一点身为臣子的自觉吗？”舟行气不过，语气忿忿的。

　　韩烨：“这些情况不是以前都设想到了的吗？祁家如今在宣都一手遮天，让他们自己当皇帝他们都巴不得，怎么会讲究臣子之道。我如今还没有正式进入朝堂，他们这个时候不抓紧时间来敲打敲打，到时章梓瀚一派开始成为我的助力，他们到哪里哭去？”

　　他看得透，说得也无所谓。舟行虽然也明白，但总归还是有些气堵。

　　脚步声虽然轻，但在没人说话时依旧清楚。一阵冷风吹过，韩烨拢了拢遮风的披风。

　　前方有盏灯笼亮着，被风吹得晃晃悠悠，那人在宫墙的阴影下，看不清。舟行放缓了些脚步，将韩烨与自己的距离缩短了些。

　　“陛下。”前方提着灯笼的人走了出来。正是刚才坐在祁晏如身旁的祁盏。

　　戴着红色披风上的帽兜，衬得她的脸色更加的苍白，一双眼睛黑漆漆的，从里面看不见一点生气。

　　韩烨停下脚步，朝她微微点头，叫了声：“德太妃。”

　　“陛下，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祁盏一动不动的盯着韩烨。

　　舟行心里疙瘩还没消，如今祁盏如此不知礼数，他忍不住皱眉，刚想开口就被韩烨抬手拦下。

　　韩烨朝她微颌首：“德太妃请问。”

　　“三皇子，韩煜，是你害死的吗？”也不知道是风吹的缘故，还是祁盏自己的原因，她的这句话听起来有些发颤。

　　韩烨一愣，没想到祁盏会来问自己这个问题。他轻笑了一声：“若我说了，德太妃相信吗？”

　　祁盏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的盯着韩烨，手中的灯笼因为她的颤抖不住的摇晃。

　　她见过自己儿子死的样子……从城东外游仙楼上掉下来，说是摔死，却是七窍流血的中毒像。而就仅仅隔了一个月，韩承裕死了，病死入灵柩，也是七窍流血的像。

　　祁家下过手，自然不敢公布于众。但祁盏不能不在意，这也是她儿子的死因，直到今夜见到了韩烨。

　　就第一眼她就知道，一定是韩烨！一定是韩烨下的手！

　　“我不管怎么回答，德太妃也不会相信，又何必纠结于我的回答呢？”韩烨说，“冬夜里天凉，德太妃还是早些回去，免得伤了身子。”

　　说完，不再管祁盏，韩烨带着舟行绕过她便离开了。

　　祁盏突然反应过来，像是疯了一样，追着韩烨的背影大喊：“韩烨！我知道就是你害了煜儿！你杀兄！弑父！就连你母妃你也害了！就凭你也像当皇帝？你就是我们祁家的一条狗而已！”

　　也不知道是那句话落进了韩烨的耳朵里，他停下步子，转身看着因为快步追赶而披风散乱的祁盏。

　　祁盏大口喘着粗气，情绪看上去异常激动，反观韩烨冷静的可怕：“狗？怎么，德太妃难道不想让三皇子当这条狗？说我害了韩煜，害了韩承裕，有本事去给祁晏如说，去给祁隆安说呀。你看他们会不会不要我这条狗。”

　　说着，韩烨冷晲了她一眼：“再说了，就算是我又怎么样？今夜德太妃染了风寒，嗓子哑了，说不出话来，又有谁知道呢？”

　　“韩烨！你这个疯子！”祁盏疯狂的像韩烨扑去。

　　舟行及时的上手拦住她，心里带着气，手上的力道也没有因为祁盏是个女子而轻多少。

　　韩烨垂眸看了一眼依旧瞪着自己的祁盏：“舟行送德太妃回去吧，别忘了给宫人们说一声，太妃感了风寒，好生照料着。”

　　“是。”

　　门口值守的内侍们见着韩烨回来连忙行礼，韩烨像是没看见一样，直接走进去。

　　裹着一身寒气进了院子，看着寝宫里依旧亮着的灯，韩烨愣了一下。

　　姬发……还没走？

　　拉开门走进去，只见姬发坐在收拾得干净的桌前翻着一本书看。韩烨认得，姬发手里的书是自己前几天在书房里翻着玩的话本子。

　　姬发似乎看入迷了，并没有注意到韩烨回来。

　　“吃好了吗？”韩烨一边取下自己的披风，一边问。

　　姬发这才抬头，但长时间低着头看书，突然抬头让他下意识的眯了眯眼睛：“这么快就回来了？”

　　“可不快。”韩烨开玩笑说，“这一晚上可让我见识了不少东西。你不是说吃好了就走吗？怎么，吃了我这儿小厨房的东西舍不得走了？”

　　姬发没有接他的话，韩烨虽然一进门就带着笑，但眉间还是有些没有藏干净的戾气。

　　没听见姬发说话，韩烨也没恼，自顾自的去里间换常服。

　　“我本来吃完是想着走的。”

　　韩烨在里面听见姬发说。

　　“但我想着好歹吃了你一顿年饭，就这样不辞而别也不合礼数，所以就特意等着你回来，如今时辰也差不多。”

　　“陛下，愿新岁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