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领着两人上了二楼的小间。姬发的气质太过于出尘，店家忍不住的悄悄抬眼去看他，但每次都被旁边的韩烨遮了个全。

　　这个时辰二楼没多少人，韩烨和姬发两人上去也没吸引几个人的注意。

　　韩烨选了一个临近靠窗的位置，角度选得刁钻，他们移眼就可以看见街上的行人，街上的人抬头却不一定看得见他们。

　　姬发坐在韩烨对面，坐得端正，垂着眼小口的抿着茶水，没有说话。

　　看出来姬发在等着自己的解释，但韩烨还是先打量了一阵像小猫喝水一样的姬发，这才慢慢开口：“那人是祁晏如的人，我见过他跟在高德后面过。”

　　高德，就是祁氏身边的高公公。

　　韩烨拿筷子尖指了一下小摊边上的一个穿着麻布衣的小子，站在背光处，姬发顺着看过去却看不清他的脸。

　　“我宫里有几个她的人，今日我突然消失他们肯定去给祁氏说了，本来以为带你吃完饭他们才能找到我们，没想到他们动作还挺迅速。”

　　茶水温得刚好，姬发的指尖也开始变暖了，放下杯子，抬眼看着韩烨：“殿下不打算找个由头把他们清出去，毕竟是自己宫里，成天让人盯着也不好。”

　　韩烨：“不用，等她放着，我还指望着他们去通风报信。”

　　姬发点了下头，表示自己明白了。虽然说是祁家自己选出来的皇帝，但终究姓韩。

　　姬发：“面具我可以取了吗？”

　　“当然。”韩烨重新把姬发茶杯添满，“祁氏身边的人保不齐见过国师的脸，要是认出来你了，虽然说不可能对你造成什么影响，但风言风语的难免有些难听。”

　　姬发抬手将脑后的系带解开，把面具取下放在桌上。

　　韩烨……姬发对他的往事了解很少，就连韩乘裕帝册上关于韩烨这位皇子的记叙也只有短短一句。

　　“四皇子烨，乾庆四年冬月初六生，因命格有异，与母于掖庭居住。”

　　就连是哪出冷宫都没有细说。

　　姬发琢磨不透韩烨的性子，他看起来在自己面前已经表现出来十足的诚意了，但是姬发依旧看不透他。

　　他垂着眼，手指在面具上无意识的磨蹭。韩烨看着他的小动作，没有出声，扭头继续看着窗外。相比较起来，倒更像是他在盯别人。

　　“公子，您的菜。”小二端着盘子蹬蹬的跑上来。

　　小二看上去还是个半大的孩子，胆子有些大，上楼时被韩烨挡着没看见姬发的模样，现在看到姬发取了面具，借着上菜的功夫偷偷看了好几眼。

　　姬发早就已经习惯了，倒是没有说什么。韩烨捏着筷子在小二的眼前晃了晃：“有些东西不该看就别看，知道吗？”

　　韩烨的声音还算温和，但依旧把小二吓得一抖：“是……是……”

　　小二连答了几声，急忙拿着托盘下去。

　　小间的隔音并不算好，隔壁的公子哥儿们的扯着嗓子吼的各种污言秽语，清清楚楚的传到了韩烨他们的耳朵里。

　　以前冷宫边上就是掖庭，里面的宫人混杂得很，更加不入流的话韩烨也听到过。只是坐在对面依旧一脸淡然的姬发，不知道会不会感到不舒服。

　　韩烨想着，又找了个话题开口：“国师大人今年可及冠了？”

　　姬发夹菜的筷子一顿，抬眼看着韩烨：“四公子什么意思？”

　　“就想起等明年到了及冠年，应该也是国师为我行及冠礼吧。”韩烨笑着，“要是为我行及冠礼的国师都还未及冠，心里总会有点异样。”

　　天子及冠，自然也就只有国师有资格去行礼。

　　姬发：“您多虑了。”

　　见他避而不答，韩烨习惯了也不恼，依旧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说话。

　　“你们可见过如今宫里那位？”

　　隔壁小间的公子哥们像是喝上头了，声音越发的大。

　　听到“宫里”两个字，韩烨有些来了兴趣，停下了说话打算听听。

　　“哪位？”是另一个人的声音。

　　“就是新上位的那位啊！”那人将酒杯敲得脆响，估计是拿着筷子敲的，“前几日我去宫里看我姑妈，远远的瞧上了一眼，那身段……啧啧啧……”

　　韩烨听着势头似乎有些不对劲，忍不住皱了些眉。

　　“怎么着，那玉秋阁的哥哥们满足不了蔡大公子，这口味都变了？”一人调笑说。

　　这位蔡公子似乎不服气，但也扛不住酒喝多了的大舌头：“常年一个口味不得腻啊，那种俊俏贵气的公子哥谁不喜欢，你是没见着！”

　　隔壁的话题又转了一圈，但终究还是离不开“宫里”这位韩烨。若是只有他一人在这儿听到了倒还觉得没什么，但对面还坐着一个人，韩烨还是有些脸上挂不住。

　　抬眼看了一下姬发，发现他虽然依旧老老实实的夹菜吃饭，但眼睛里却有些藏不住的笑意。

　　韩烨抿了抿嘴，还是没有说出口。

　　好在两人吃饭也快，再加上隔壁说的话的确有些不堪入耳，速度更是比平时快了不少。

　　街上依旧人多甚至比刚才还要热闹，那位盯着韩烨的布衣小子还在小摊旁边等着。姬发重新把面具带好，这才和韩烨一起出去。

　　韩烨依旧虚搂着他，看着他目不斜视的冷清模样，忍不住开口逗他：“国师大人，你知道今晚祁氏那里就会听到什么吗？”

　　见姬发稍微侧头看着自己，韩烨凑近了些压低声音：“新帝韩烨不顾国丧偷偷出宫，与一女子同游夜市，荒唐至极。”

　　从两人背后看，十分暧昧。

　　韩烨退开些，含笑看着姬发。随后他看见姬发的嘴角似乎翘了些，看着他开口轻声说：“四公子就不怕那些视你为梦中情人的公子们吃醋？”

　　姬发的呛声让韩烨一哽，倒是姬发眼睛里的笑意藏不住了。

　　“怎么，国师这是吃醋了？”韩烨的脸皮显然还不够厚，话一说出口，自己的耳根就开始发热了。

　　姬发瞥了他一眼：“你自己信吗？”

　　“或许。”韩烨强撑着脸皮回道。

　　两人在街上随意的逛着，后面的人也一直跟着。韩烨见差不多了，带着姬发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巷子里没人，那人也不敢跟着他们进来。

　　姬发朝后面看了一眼：“他走了。”

　　韩烨：“嗯。”

　　巷子里静，不管什么声音都在这里放大了。腰上玉石细微的撞击声，身旁人的平稳气息……以及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的陌生的呼吸。

　　韩烨与姬发对视了一眼。

　　身后有人。

　　姬发手指微微动了一下，藏在暗袖里的特制匕首悄悄的捏在了手中。后面那人很显然来意不纯，他不清楚韩烨是否有自保的能力，就怕一会儿吓到他。

　　一、二、三……

　　姬发默默的数着后面那人走来的步数，眯了眯眼睛，然而还没等他动作，他的手腕突然被韩烨握住。

　　姬发手一顿，刚想开口，就听见韩烨的声音。

　　“别转头，脏了你的眼睛。”韩烨的嗓音偏低，在这种环境下特别让人心安。

　　“嗯。”姬发应了一声，但手里的匕首也没有收回去，依旧捏在手里。

　　感觉到韩烨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松开了，他在往后面走。

　　姬发老实的没有扭头去看，眼前是一个小院子的外墙，上面有些枯藤，估计等着来年的春天，又会变成绿藤爬在人家的白墙上。只是鼻尖的血腥味和耳边的闷哼声有些格外明显。

　　本来还想着韩烨或许需要自己帮忙，但现在听起来韩烨的动作异常干净利落，所以他到底是在哪里学的……

　　听到韩烨回来的脚步声，姬发这才开口：“这也是祁晏如的人？”

　　“不是。”韩烨怕后面的血腥味熏着姬发，带着他往小巷的另一侧走去，“祁晏如一知道我在哪里就派人来杀我，未免有些太明目张胆了。”

　　“祁家在朝中牵扯的大臣不占少数，当初送入宫的女眷而今变成一位没权没势的太妃，和一直包揽大权的祁家相比他们的前路太过于未知了。

　　这段时间我还没有真正行加冕礼进帝册，又没有开始亲自理政。没名没分的，还爱到处跑，出个意外换个他们家的皇帝不是更好。“

　　小巷黑，再加上前几日地面上的雪化了之后有些湿滑，两人的步子走的都有些慢。

　　韩烨的声音听不出来什么情绪，姬发捏了捏自己有些发凉的指尖：“四皇子知道了？”

　　“嗯。”

　　问到这里姬发便没有继续，这些事情原本就不该他了解，问得过了反而不对劲。

　　出了小巷便是街的另一边，身后没有人跟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恢复了之前的不远不近。

　　韩烨像是没有被刚才的事情破坏兴致，依旧一边逛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和姬发说话。

　　街上的灯火足，姬发才注意到韩烨月白袍衣角上的墨竹叶上沾了点点深色。

　　是刚才那人的血？

　　他没有去看那人的尸首，不知道是他是如何毙命的，只能依着韩烨衣角沾着血迹的地方假设一下。

　　韩烨需要从奉天楼后山的密道原路返回宫里，姬发怕里面太过于昏暗便拿来一盏灯笼给他。

　　“国师大人，下次我再带你去以前常去的那家饭铺吃饭。”韩烨眼睛被他手里的灯笼衬得有些亮。

　　姬发回想到今天出去吃个晚饭的经历，摇了摇头：“不必了，到时候不知道又会出些什么事。”

　　“那我们就说定了，下次再来找你。”

　　韩烨像是没有听见姬发刚才的拒绝一样，自作主张给定下来了。说完便不管姬发愿不愿意，朝他挥了挥手，转身进了密道口。

　　姬发看着韩烨的背影消失在密道，因为韩烨而浮现在表面的情绪这才慢慢又沉寂下去，恢复了平时的冷清，转身回了奉天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