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庆二十三年,冬。
墙角的红梅开得正好,花瓣落了满地,白色的雪地上鲜红一片,像是染上了血。
在宫里待了几十年的老宫人早就看腻了,带着几个刚进宫的小孩儿,捧着懿旨急匆匆的走过,泥印不分青红皂白的染在雪地里。
冬天的风不大,但是冻得割脸。韩烨似是无感,只穿着一件单衣站在雪地里,两位小宫女捧着披风和手炉却不敢上前。
太后身边的高公公裹着厚厚的裘衣,掐着嗓子念着手中的懿旨。
“今先皇已去,哀家虽悲痛欲绝,可国不可无君。皇四子韩烨,人品贵重,深知治国安民之道,深肖先皇之品,著继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一位自幼在冷宫里长大的皇子,能得到这样的评价,着实有些讽刺。
“陛下,现下随老奴走吧。”高公公念完,弯腰朝着韩烨行了一礼。
现在得了帝位,他自然是不能再住在这小小的冷宫里了。
“嗯。”韩烨不轻不重的应了一声,这才由着宫女把厚实的披风系上。
他身量很高,眉眼生得很浓,不带笑时看着很冷,但似乎也没人见过他带笑的样子。
宫女们难免要仰着些头,这位一直生活在冷宫中的皇子长得俊,也不常见到,难免有些好奇。她偷偷的抬眼想看清楚些,却被韩烨几乎可以冻人的目光吓了一跳,系带的手也不仅一抖。
韩烨:“高公公,这位就留在这里吧,不必跟我走了。”
“是。”
宫女跪在雪地里,埋着头,直到雪地里的声响彻底听不见了,这才颤颤巍巍的抬起头。想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软得站不住了。
宣都。
已经到了年关,街上的年味却不浓,正是国丧期间,没人想去触霉头。
茶楼里,茶水雾气氤氲着,倒是把冬天的冷气都给赶走了。一年好不容易歇下来的百姓们,没了过年赶集的条件,在茶楼里一边嗑瓜子,一边闲谈便成了唯一的消遣。
“听说现在继位的是皇四子……叫什么名字来着?”
“单名一个烨字。”书生忌讳国姓,只说了个名,“听说他一直在冷宫里长大,能力怎么样还不好说。”
“冷宫?”旁边一人听了一耳朵,好奇的凑过来。
书生见围着自己的人多了,架子也开始摆起来了。
“皇子出生都得国师算命格,你们知道吧。”
众人连连点头。
“这四皇子一出生,你们猜国师给他算出来的命格是什么?”书生故意卖了个关子,“国师算出来可是弑父杀兄害母的命!”
“这东西多吓人,先皇肯定避讳啊!就把还没满月的四皇子连着他的母亲给撵进冷宫了,这些年先皇子嗣不多,唯一几个也都丧命了。否则啊,哪里轮得到这冷宫里的皇子来继位。”
听这样一说,茶楼里顿时热闹起来。
宁寿宫内摆着碳盆,韩烨一进去便有宫人来帮着把他的披风给取下来。
他如今尚未及冠,头发只用了一条金丝纹绸带束着。再加上身上月白长袍,虽然淡雅但依旧吸引宫女们的注意,可又因为他浑身冰冷的气势让她们不敢抬头。
“祖母。”韩烨弯腰行了一礼。
坐在主位上的妇人祁氏祁晏如,看上去不过半百,却已经经历了三朝皇帝。她打扮同样素白,鬓间只戴了一朵白娟花,但也盖不住她眉眼间的华贵。
她本就不是先皇的亲生母亲,殿前这位加上在出生时见过一面,这次不过第二面的“皇孙”并没有让她有任何的波动。
不过是祁家选出来的一个皇帝罢了。
“陛下坐吧。”她抬了抬下巴,示意高公公去搬了把椅子来。
韩烨依言坐下。
“也不知陛下在新寝宫能否住得惯,若是有不习惯的地方便让宫人们换了就行。国丧期可能还需劳烦陛下每日去一次奉天楼,国师在那处祈福,还需要陛下的亲笔佛经……”
祁晏如说话不紧不慢的,也听不出来什么情绪,似乎真的只是单纯的在交代这位小皇帝事务。
韩烨坐在下面偶尔应一声,除此之外再没其它。
走出宫门,舟行立马撑着山迎了过来。
韩烨:“你们都下去。”
“是。”
地面上的雪刚被小太监们扫过,现在又覆了薄薄的一层。
“公子,祁氏说了些什么?”舟行是从小跟着韩烨一起在冷宫里长大的,“公子”这个称呼现在也就只有他还敢叫。
“没什么,一些中规中矩的事情。”韩烨说,“你那里调查得怎么样了。”
“此次左相祁裕率先提出立您为帝,谭子轩顺势推了一把。朝中反对声音不多,毕竟是韩氏正统,比起让祁氏垂帘,您的支持者还是更多的。”
谭子轩,礼部尚书,若此次不是祁裕,那么该提出立韩烨为帝的便该是他。
祁氏外戚在朝中势力占据不少,此次他们能退步让一位冷宫里长大的皇子继承皇位,无非就是认为他无才无学,好把控罢了。这样一松一弛,让朝中打算对借此祁家下手的人扑了个空。
不得不说,祁家这一局算得很好,但他们却忘记了韩烨这位四皇子本身。
“嗯。”韩烨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国师呢?”
“国师姬发,近十年并没有出过奉天楼,倒是先皇每月都会去祈福。”说到这里,舟行稍微压低了些声音,“有人说,先皇和国师的关系可能……不太清楚。”
听到这里,韩烨忍不住皱了皱眉:“不太清楚?”
“咳……就是可能有些床笫关系。”
“哼,没看出来韩乘裕的口味还这么重。”韩烨语气间并没有掩饰自己嫌恶,“还有吗?”
韩乘裕是先帝的名讳,但在场的舟行似乎并没有觉得韩烨的称呼有什么不妥。
“暂时没了。”舟行低头答到。
韩烨:“你最近无事去找找老师,看他那里是否缺东西,缺的话送点去。”
“是。”
韩烨口中的老师是位在掖庭认识的宫人,曾经受过他母亲的恩惠,算是报答在了韩烨身上。
奉天楼在宣都城外,离皇宫并不是很远。第二天一早,韩烨便到了奉天楼。
他想看看,当年给他算出弑父杀兄害母命格的国师姬发,到底长什么样子。
正殿有一尊佛像,金身朱裟,几乎头到屋顶,佛像垂眼下望,满眼悲悯的看着殿中人。韩烨抬头与它对视的片刻,心中忍不住的有些好笑。
悲悯?悲悯能救多少人?或许害得人会更多一些吧。
“姬发,参见四皇子。”
身后传来一道男子清润的声音。
“国师,你应当叫我陛下。”韩烨并没有转身,依旧负手看着眼前的佛像,说出的话却咄咄逼人,“如今诏书已经下了,国师还这样称呼是不满意?”
“诏书虽下,但尚未登基在奉天楼上册,称呼陛下便有些不妥。”
奉天楼有国册,每位皇帝都记录在册,包括他们的生平、政绩。
“是吗?”韩烨含笑转身,看着依旧还保持着弯腰行礼的青年男子,“原来还是我的不对了,还望国师见谅,毕竟之前在冷宫当中也没人教过这些。”
这话听上去客气,却仍然带刺,姬发听着并没有说话。“冷宫”原本就是当初的一句话造成,韩烨对他不满在正常不过。
韩烨看着姬发:“国师也不必行礼了,先将经书、笔墨拿出来吧。”
传闻中国师姬发是位不老不死的仙人,韩烨却是不相信的,就算这人就站在自己面前。
韩烨此刻知礼的模样与刚才咄咄逼人的他相比,判若两人。
姬发应了一声,直起身子朝偏殿走出。
在他直起身子的那一瞬,韩烨愣了一下。
他并不知道国师得“仙人”这个称号不仅是因为他的年龄,还有个原因,便是因为他的相貌。
姬发长得好看,却不是一眼惊艳,温柔、精致似乎放在一个男子身上并不合适,但在他身上却刚好。但却没有一点人烟气,似乎不管什么事都惊动不了他。
他今日穿的常服,凝脂白的袍子,看上去清冷得和这奉天楼融为了一体。
佛经都是最常见的那几本,偏殿有张小几,韩烨便在那里抄写。小几靠窗,韩烨扭头便能看见窗外。
虽然没有下雪了但地上的积雪依旧很深,姬发在外面仔细的把雪扫来堆到墙边。
韩烨经书抄了大半,停下笔,扭头看窗外的姬发扫雪。
“国师大人。”韩烨突然开口,他的声音不大但他知道姬发听得见,“当初你给我的命格你还记得吗?”
姬发手上动作没停:“那不是我给的,是老天给四皇子的。”
“但是是你算出来的。”韩烨撑着头,随意的说,“算得也挺准,弑父、杀兄……害母。”
他说的平静,似乎这些事都无关痛痒。
“四皇子不应该把这些说给我听。”姬发答得也平静。
韩烨像是没有听见一样,继续说:“那你在我出生的时候算出来我今日会登帝吗?”
“算出来了。”
韩烨忍不住挑了挑眉:“那你就不怕我在冷宫没熬下去,让这韩氏的江山从此断了。”
“不怕。”
“为什么?”
“因为只是你的命,变不了的。”
韩烨突然一下笑出声:“我的命?那如果我现在要杀了你呢?”
姬发像是没感受到韩烨真实的杀意,嗓音依旧不轻不淡的:“那便是我的命。”
“呵,国师大人还真是无趣。”韩烨像是个恶作剧没成功的小孩儿一样,不满的瞥了窗外的姬发一眼。
就在姬发以为韩烨安静了,突然他又冒出来一句话。
“以前在宫中听闻,说国师大人与先皇韩乘裕的关系有些不清白,这是真的吗?”
姬发手中的动作一顿,随后开口:“四皇子如此问了,便是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不管我说什么也并无用处。”
高公公念的那一段原文出自康熙传位诏书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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