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朝之后,云追兀自走在宫道上。
平日里他都是和蒙氏兄弟一起走,但今日蒙氏兄弟要去郊外狩猎,只留他一人暗自消化这道王命。
“云追将军,”背后有人在唤他的名字,“留步。”
李斯疾步走来,但脸上却并无急色,“将军这是在烦恼什么?”
云追握住悬在腰间的追虹剑柄,哑然失笑道:“丞相何必明知故问。”
李斯大笑,道:“你年少成名,才十七岁的年纪就能和蒙氏兄弟平起平坐,可知这背后又有多少双眼睛在盯着。”
云追展眉,“可我只想助大王完成鸿愿。”
李斯遥望宫道尽头正在做洒扫的宫奴,道:“将军,就连他们都知道大王之志,更何况我们这些朝堂要臣。大王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年纪轻轻就执掌兵权,多少会遭人诟病。虽然也为大秦立下汗马功劳,但一来不是出自于宗室,二来不像蒙氏兄弟乃名门之后,你是楚国人。”
云追了然,但心底依然阴霾未散,“楚国是原罪,所以不管我做多少,都改变不了我是楚国人的事实,大王对我仍有戒心。”
李斯赶紧制止道:“将军祸从口出,小心隔墙有耳。”
云追不置可否。
平心而论,他虽然生在楚国,但却是长在秦国,是一个彻彻底底的秦人,从未想过背叛秦国。但人心隔肚皮,战场之上流血流汗无人识,他朝回城却换不来真心。
李斯见他面露忧色,笑着摇了摇头,道:“将军,大王是在帮你。”
云追不解的看着他。
李斯道:“现在大秦盯着你的人不少,觉得你小小年纪心思浅,做不了这将军之位。大王此次赏赐你去雅居苑,就是为了让他们看看,你云追不仅能打胜仗,更是能屈能伸。年纪并不能代表一切,有人至死不知活着的意义,有人不过舞象之年却能攻城略地。云追,人和人是不一样的。”
他忽然就懂了,冲着李斯恭敬的行了一个大礼,道了一声:“多谢丞相忠告。”
不出半日,咸阳城的人都知道了秦王政的赏赐。
天下之大何其不有,别的将军得胜,赏的是宅子美人良田,但这位少年成名,威名赫赫的云追将军,却被赏赐逛花柳巷,还真是为所未闻。
因为攻占了魏国,大秦的版图又往东前进了一大步。整座咸阳城早早的就亮起了过年才有的红灯笼,家家户户,街头巷尾,大片大片的红色映得夜幕都跟着赤红起来。舞龙舞狮的队伍从街头闹到了街尾,男女老少皆盛装出行,一副要欢腾一整夜的架势。
云追换了一身黑色的便服,宽袍大袖,和平日里的披坚执锐相去甚远。随行的副将李啸一路上就没停止过笑意,眼看都要走到雅居苑门口了,他还兀自笑个不停。
云追突然顿住脚步,转身道:“笑够了没?”
李啸登时肃然,神色紧绷道:“够了。”
云追这才转身,但面对着眼前高悬的“雅居苑”三个字,实在没有勇气再踏出一步。
李啸憋得不行,有拿出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道:“将军,你这可是奉了王命的,普天之下可是独一份。”
云追听得胸闷,闷哼一声:“闭嘴!”
他心里跟明镜似的,但脚就像是长在了地里,拔都拔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个打扮入时,体型微胖的女人笑吟吟的一路小跑了过来,“二位这是第一次来?”
她没认出眼前之人,只当是首次光顾的窝囊客人。
李啸本想提示,却被云追一个眼神瞪了回去,委屈巴巴的看着那女人吧嗒吧嗒的说个不停。
“瞧公子长得眉清目秀的,在男人堆里必定是个中翘楚。”
李啸轻嗤一声,道:“我们将.....公子那自然是与众不同了!”
女人附和道:“是是是,那二位就里面请吧。今日二位可是来巧了,我们这的花魁刚谱了一首新曲子,眼下想听的人可都在堂前排着队呢。”
她一边说一边上手将云追往里面拉,云追抽回手,示意她走前面。女人笑得得体,丝毫不受干扰,一边带路,一边心潮澎湃道:“我们的这位花魁从小就住在雅居苑,但也是在前不久才挂牌的。不过.....”
她回眸冲着云追和李啸笑得意味深长。
云追木着一张脸,并没有什么好奇心。倒是李啸张口就问:“怎么?这是怕我们公子付不起你们姑娘的价钱?”
女人笑得花枝乱颤,但因为年纪已经不年轻了,眼尾有细微的皱纹。笑了半晌,她才用手扶了扶现眼纹的地方,道:“谁说是姑娘?”
李啸疑惑不解,道:“花魁怎么可能是男的?”
女人道:“花魁怎么不能是男的?”
云追微怔,忍不住挑眉沉思。李啸直接震惊得话都接不上,跟马上要毒发身亡似的,眼也不眨的盯着眼前的女人。
三人刚来到雅居苑的内院,就看见堂前大排长龙,一眼望去,竟看见大部分都是女子,只有少量男子夹杂在其中。
李啸咽了咽口水,凑近云追的耳边,低声道:“将军,我们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女人道:“放心,错不了。咸阳城就只有这家雅居苑,当然将军是奉王命而来的,自然不用在这里排队。”
李啸道:“原来你早就识破我们的身份了。”
女人一改方才的八面玲珑,垂首低眉道:“将军乃是奉了王命而来,自然不能让将军败兴而归。”
顿了顿,道:“当然一切全凭将军喜好,弹琴的唱曲儿的跳舞的,只要将军喜欢,雅居苑一定满足将军。”
云追听得心底一阵恶寒,胡乱的点了点头。
女人抬手往院中的木梯示意,道:“那二位楼上请。”
突然,一阵局促的琴声袭来,但因为身在院外不在内堂,听起来像是从遥远的幽谷传来。
云追对各种乐器没有研究,只勉强听出似是弹奏的古琴。曲子开始就灌入了一股浓烈的燥意,像是催促着赶去做什么事一般。但听了一阵又十分凄厉,似乎有无数的怨恨要就此发泄出来。
听得人耳膜都跟着一阵躁动,心里有一股冲动顷刻间就要破体而出。
“先生....先生.....”
凌逢骤然惊醒,睁眼就看见一个白衣护士奇怪的看着他。
原来是一场大梦。
他还站在落地窗前,双手撑在微凉的栏杆上,楼下仍是行色匆匆的路人。咸阳城,雅居苑,一统六国的志愿,通通不见。
“先生,”护士见他一直出神,只好尝试再次唤他,“兰大爷醒了,但....你没事吧?”
凌逢二指捏了捏眉心,醒了醒神,道:“我没事,兰老脱离危险了吗?”
护士被他一看,双颊又开始滚烫,连忙避开他的眼神,道:“暂时脱离了,但他的身边不能缺人,得麻烦您二十四小时守在病床前。”
凌逢道:“嗯,我知道了。”
将通知传达完成后,年轻的护士立马心跳加速的逃之夭夭。
兰老住的病房是单间,并不需要和其他人共处一室,也省去了凌逢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走进病床后,只见一个形同枯槁的老人,躺在白晃晃的病床上,身上插着各种管子,一旁的仪器闪着曲线和亮光,像是死神的倒计时。
不知怎的,凌逢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简饶的模样来。
受伤后的简饶也是躺在一堆白色中,轻飘飘的像是只剩下了灵魂。
既然已经脱离了危险,凌逢便掏出手机准备给尹玄去个电话。但病床上的人却突然艰难的眨了眨眼睛。
凌逢探了探身,只见兰老努力的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随即又倏地瞪大了双眼。
与此同时,凌逢也惊险的辨认出了病床上的人。
三十年前,他们曾有过一面之缘。
只不过,三十年后,他已老,他却依旧年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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