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日光照进房里，揭示新的一天开始，向阳的那间卧室里，有人如释重负松一口气，有人失而复得泣不成声。

郑明心走过去按着林阳的肩膀让他坐在床上，自己扯了床头的纸巾塞在林阳手里。

“别哭了，我这不没死吗。”

林阳抽噎着连话都说不清楚，结结巴巴地开口：

“你...你怎么会...怎么回事...都八...八年了。”

林阳很难说现在自己是什么感受，一个死了八年的人就坐在自己旁边，正往自己手里塞着纸。喜悦、悲痛、惊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在林阳心里叫嚣翻涌，让他除了哭泣，不知道如何是好。

所幸郑明心一直冷静理智，仿佛这些年来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事儿说来话长，我就长话短说了。那天晚上那个男的是我叔叔，我爸的弟弟，我们关系一直不太好。你也看到了，即使是他先试图伤害你，但像我那样的攻击不能算是正当防卫，已经是故意伤害了，而且他也确实是死了。”

“我爸呢...比较偏心我叔叔，更偏心他自己的面子，生怕我去坐牢，让别人说他养了个白眼狼杀人犯，就使了一点手段，让郑明心死亡，我更名改姓离开郑家。就是这样。”

郑明心用几句话轻描淡写地带过那年的变故，林阳却被这巨大的信息量震慑到，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杀人，坐牢，伪造死亡。

林阳怎么也想不通，这些可怕的词汇为什么会和郑明心联系在一起。那年他的郑明心明明就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对同学友善，对老师尊重，就连拒绝像他这样的追求者也从没说过重话。

但或许林阳又是有所预感的，郑明心从来都不像他看到的那么简单，那些阴郁、暴戾都曾经实实在在地在他身上出现过。

“那你这么多年，为什么不回来？哪怕只要告诉我一声呢！哪怕就一条消息呢！你知不知道我有多难过！我以为你死了，我以为你是为了保护我才死的，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愧疚！”

“八年，郑明心，整整八年，你怎么忍心啊？哪怕只当我是朋友呢？你怎么能这么狠啊？”

林阳越说越激动，手里的卫生纸被他撕碎扔在地上。他气郑明心对他如此狠心，一个人一走了之，就让他一个人承受痛苦与内疚整整八年。

林阳还想说：你知不知道我根本忘不了你！根本放不下你！

可他不敢，他怕这样的话会把刚刚回到他身边的郑明心再次推开，林阳经不起再一次失去了。

郑明心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对林阳说：

“我都死了，怎么好再出现打扰你生活。而且，你也没必要记我八年，不值得。”

林阳八年的痛苦与绝望被郑明心一句“不值得”给否决，他刚想发作，郑明心就站起来打断了他。

“我去做饭，你收拾收拾出来吧，一起吃。”

说完郑明心走了出去，留林阳一个人在卧室里冷静。

或许是时隔太久了，郑明心变了，又或许是时隔太久，林阳忘了。现如今似乎要把理智和冷静刻进骨子里的郑明心，当然会觉得林阳的等待不值得。林阳甚至敢肯定，如果那天死的人是他，郑明心一定早就把他忘记了。绝不会像他一样，又蠢又执着地过了八年。

林阳苦笑一声，走出了卧室，坐在餐桌旁边，看着郑明心的背影在厨房里忙碌。

林阳一直知道他放不下郑明心，但直到此刻，坐在郑明心家里，看着郑明心的背影，林阳才实实在在地意识到，自己究竟有多爱他。

他听过无数时间和距离让爱消逝的故事，然而他对郑明心的感情，即使是死亡也没能消磨。

有时候林阳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度过着孤独又痛苦的八年，然而就和他当年喜欢上郑明心一样，没有理由，没有期限。

“郑明心，明天晚上一起吃饭吧。”林阳看着郑明心的背影，实在没忍住开口说到。他是真的想多跟郑明心待在一起，只有这样他才有郑明心还活着的实感。

“明晚我约了人。”

“不能带我吗？我们都这么久没见了。”林阳绝不承认自己在装可怜。

郑明心看着他小狗一样可怜巴巴的眼神，斟酌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拒绝。

“行吧，带上你，但是决不能提关于郑明心的事。”

“好！”

“郑明心，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离我。”

“林阳，如果你能做朋友的话其实挺好的。”

同一个房间里，两个人坐在同一张餐桌旁吃同一餐饭，而想法却天差地别。

这大概就是又一次痛苦的开始吧。

以下he

清晨的日光照进房里，揭示新的一天开始，向阳的那间卧室里，有人如释重负松一口气，有人失而复得泣不成声。

郑明心走过去将颤抖着痛哭的林阳抱进怀里，轻轻拍着他的背试图安抚他。

其实郑明心向来不会应付别人的示弱与眼泪，那会让他感到尴尬和无力。然而今天面对着林阳，他却怎么也说不出“别哭了”这种话来，人家为他受了八年的委屈，难受了八年，还不让哭的话真的太过分了。

所以郑明心只是抱着林阳，一言不发，沉默地让他发泄。

时隔八年，林阳重回郑明心的怀抱，比起学生时代的惊喜与幸福，现在的他在郑明心的怀里感觉得到大部分都是痛。

那些痛关于死而复生的郑明心，关于林阳长久的痛苦与内疚，关于一个又一个睡不着的夜晚，关于一分又一秒孤独忧愁的时光。

林阳早就已经失去理智了，他的手胡乱在郑明心身上摸索着，努力想要确认郑明心还活着，是真实存在的，是热的。

郑明心一动不动，就任由林阳在他身上摸来摸去，试图平复林阳的情绪。

“没事儿，你看，我还活着呢，没事儿啊。”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林阳终于冷静了下来，他把脸埋在郑明心的肩窝里，闷闷地开口：

“到底怎么回事儿，你要告诉我。”

“好，我都告诉你，不过我们坐着说好不好？”

说是坐着，郑明心却直接拉着林阳上了床，自己靠在床头，又让林阳靠在自己身上。

林阳惊讶于郑明心的亲近，却也没开口询问，只是沉默地靠在郑明心肩头，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亲密时间。

郑明心察觉到林阳的依赖，轻轻地笑了笑，才缓缓开口：

“我从头讲起吧。”

“其实小时候一切就都还好，我和我爸我妈生活在一起，唯一的不同就是家里还有一个叔叔，是我爸爸的弟弟，就我俩那天晚上遇见那人。”

提起那天晚上，林阳不自觉地打了个哆嗦，郑明心察觉到了，伸手将林阳搂住，拍了拍他的肩膀，才继续往下说。

“他吧，应该是精神有点儿问题，行事也很诡异。我十来岁那会儿，他就老跟我妈说些奇奇怪怪的话，那时候我也听不懂，但就下意识地觉得不是什么好话。我去问我妈，我妈就只说让我别管，离他远点就行。”

“所以我从小讨厌他，但是我爸好像特别偏心他，不管他做什么都不生气，反倒老冲我和我妈发脾气。但是那时候我还小，也不懂什么。那会儿什么是大事儿啊，考不及格了是大事儿，没钱买零食了是大事儿，这种事儿都是小事儿。反正也不影响我生活，除了和我爸不太亲以外，就也没什么别的。”

“这种情况就一直持续到我初二那年，应该是十四岁的时候，有天晚上我回家，家里特别安静，就只能听见我叔叔在楼上骂人，我有点儿害怕，就赶紧冲上去想看看，我就打开他房间，然后就...就.......”

郑明心说不下去了，皱着眉头仿佛在回想什么很痛苦的事情，林阳瞬间就紧张了，伸出手紧紧抱住郑明心。

“别说了！你要是不想说就别说了。”

郑明心摇了摇头，深吸了一口气，又继续说到：

“我看见，他没穿衣服跪在床上，我妈就，也没穿衣服，满身都是血，然后躺在他身下。”

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郑明心说完这句话之后缓了好久。郑明心的难过让林阳的心也剧烈地疼痛起来，他死死地抱住郑明心，想要稍稍安稳他。

“我没事儿，林阳，松开点儿，要被你勒死了。”

“我妈就那么死了，我爸只给她办了葬礼，然后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生活，我叔叔也还是住在我家。”

“我刚开始不明白，过了一阵子才知道，原来我爸和我叔叔其实是...嗯...你知道，那种关系，但是家里肯定是不同意的，我奶奶差点儿被气死，那个时候刚好我妈出现喜欢我爸，奶奶就说如果我爸不跟她结婚，家产就没我爸的份，然后也没过多久，我叔叔和我爸就妥协了。后来我妈怀了孕，我叔叔又接受不了，也是那时候他精神就出了问题。”

“我不明白，明明他们都有错，就我妈没错，为什么最后死的只有我妈妈，为什么要由我妈妈给他们失败的爱情和家庭买单？”

“我妈妈刚死那会儿，我吓得不轻，天天晚上做噩梦，连我叔叔的脸都不敢看，看了好几个心理医生才好一点儿。后来这种恐惧就变成恨，我恨他们所有人，恨他们害死了我妈，也恨自己，恨自己没能力反抗。”

“其实我心理状态一直不好，哪怕后来从那个家里搬出来了，也很难控制自己的情绪，暴躁，易怒，抑郁，天天吃一堆药。我爸还总想维持一下父子亲情，但是我真的，一看见他们就恶心，就生气，我几乎得竭尽全力，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拿刀把他们全捅死。”

“所以我总不去上学，其实是去打架了，有时候是去拳馆，有时候干脆就跟咱们学校的小混混一起，总得有个发泄的方式吧。等情绪平复了才能继续回去上学。”

想到再后来的事情，郑明心的语气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那时候你的出现，确实是让我很没办法。你呢，热情，阳光，开朗又温柔，像个小太阳一样突然闯进我的生活里，你带来的那种温暖又热闹的感觉，我真的很难拒绝。”

“你的情书我都看过了，写的挺好的，你看我离开的时候什么都没带，就带着你的情书。我每次一看就觉得：唉，还是有人爱我的，真的。”

“那天去找你呢，其实是打算答应跟你试试看的，我想在你这样的人身边，我是不是也能逐渐摆脱过去的事情呢？结果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我叔叔拿着刀压着你。”

“我必须承认，那时候我失控了，或许是为了保护你，或许是为了给我妈妈报仇，又或许是为了发泄这些年的痛苦，我没忍住，我确实是把他给杀了。”

“知道他死了的那一瞬间，我真的，都没害怕，就觉得解脱了。这么些年了，我可算亲手把我的恶梦给了解了。”

“我爸呢，一边痛惜自己的爱人，一边舍不得自己的面子让我去坐牢，生怕别人知道我们家的事儿，又实在不想让我在他眼前晃，索性宣称郑明心死了，给了我一笔钱和一个新的身份，就让我滚蛋了。”

“那一刻，我才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林阳被巨大的信息量震慑到，久久没有开口。他比谁都心疼郑明心的痛苦，郑明心的那些经历，就好像一把刀一样，捅进林阳心里，让他痛郑明心所痛，替郑明心流那些年郑明心所没来得及流的泪。

“为什么...为什么不...不回来....哪怕跟...跟我说一声呢？”林阳抽噎着说到。

“我都死了，怎么好再来打扰你，我以为你会忘记我的。”

林阳一下就生气了，他气郑明心的自以为是，气郑明心从不把他的感情当回事儿。

“郑明心你混蛋！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我有多难过吗？你知不知道我明天晚上睡不着！知不知道我一闭眼就是你满身都是血！你他妈居然觉得我会忘记！你有没有心啊？”

郑明心看着林阳炸毛，赶紧安抚到：

“我错了我错了，你听我说啊，那个时候我是真的没觉得你喜欢我到什么程度，所以我想时间长了你自然就忘了，会开始更好的生活，我就别去打扰你了。但是那天晚上我又遇见你，你都不知道我要多努力才能维持表面的平静。”

“我想死人复活不得吓死你啊？所以就没认，但是第二天晚上你又来，喝的烂醉，哭着跟我说了好多，还骂我来着。那个时候我就想，不能再让你受委屈了，所以才带你回家了。”

“带你回家就是准备认你了，知道吗？”

有时候林阳也好奇，究竟是什么支撑着他度过着孤独又痛苦的八年，他听过无数时间和距离让爱消逝的故事，然而他对郑明心的感情，即使是死亡也没能消磨，就和他当年喜欢上郑明心一样，没有理由，没有期限。

“我知道了。那你现在抱我又是什么意思。”情绪逐渐平复，林阳就注意到了郑明心“死而复生”后对他奇怪的亲近，他为这种亲近感到愉快，但却警惕着一定要一个答案。

“意思就是，我想和你在一起。林阳，你为我难过了八年，接下来我想来爱你，你觉得可以吗？”

林阳被郑明心的话砸懵了。

让他爱了痛了八年的人，现在死而复生，就坐在他旁边，说要来爱他。

林阳没办法拒绝，他的眼泪夺眶而出，巨大的喜悦将他撞晕，好像只有抱着郑明心才有实感。

“可以，可以。”林阳靠在郑明心胸口，听着郑明心有力的心跳，不住地点头。

郑明心笑了，他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答案，剩下的时间，就让他来抚平林阳的伤口，让他来安慰这个敏感的男人，让他帮林阳找回当年的快乐和阳光。

郑明心把玩着林阳的发丝，任由林阳再一次在他怀里哭得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