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我又看见她了。她一直对我笑。”沈青稞抱着自己的双腿躲在床的角落瑟瑟发抖。
夙秋快去柔声安慰她:“青稞,别怕。花朝已经走了,她不会害你的。”说完他一把抱住沈青稞任由她在自己的怀里挣扎。
沈青稞的泪水落在他的胸口,很滚烫,像极了那一场大火灼热的温度。
“君埋泉下泥销骨,我寄人间雪满头。”夙秋怀里的沈青稞很轻很轻地念出一首诗。
“姐姐,青稞好痛啊。”
一。
窗外的蝉不停的叫着,刺目灼热的阳光透过层层纱帐倾洒在沈花朝脸上,使沈花朝烦躁地在床上翻来翻去,没有一刻安宁,最终还是起身唤了陈玫。
“小玫,如今什么时候了,怎么蝉都开始叫了?”她掀开床帐将身子半靠在床栏处。
陈玫拿起扇子为花朝扇风解热道:“夫人,如今已经立夏了,自然会有一些蝉鸣。”
“是吗?这么快。”沈花朝摆了摆手示意她退下。
她扯起袖子拭去额头和脖子处的细汗,擦完之后望向窗外。
窗外一片生机勃勃,日光洒在繁茂的枝叶上,无端地让其更加显目,像镀了光的佛像。
午后是闷热的时候,灼热的阳光洒到身上并不让人舒服。
此般闷热令她连鞋都不想穿,就这样走到梳妆镜前,一下没一下地梳头发。看着镜中这张精致妩媚的脸,心不由抽搐起来,疼到后面沈花朝就笑了起来,镜子中的人也做出一模一样的笑容。
不知何时一双大手蒙住了她的眼睛。
“陛下,别闹了,妾身还要梳妆呢。”
身后传来陛下的笑声,他呼出的热气正好洒在她的耳旁使她不由起一身鸡皮疙瘩。
“青稞不施粉黛的样子也极美,朕喜欢都来不及。”说完他一把抱住沈花朝,花朝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声:“嘭,嘭,嘭”的让她一阵恍惚。
陛下的下巴正好放在花朝的肩膀处,两人都在享受着这少有的安宁,没过多久陛下先开口:“今日的太阳正好不出去走走吗?”
“不了,妾身最近疲乏且这天气也炎热,妾身宁愿呆在屋内乘凉。”
他笑了笑,道“懒猪,青稞要成小懒猪了。”
嬉戏打闹之后只剩下一片寂静无言。
最终他将沈花朝放好在床上,轻声叹:“青稞,朕该拿你怎么办?”声音很细微,就像只是在喃喃自语,如若不是她仔细大抵也是听不见的。
“陛下,无用的东西就弃吧。”沈花朝只能这样回答。
他做我的背后山,我做他的解语花。
左右沈花朝只要听话顺从就够了。
待陛下走之后,花朝也差不多想明白他的失常。
可能是与她的表哥抗旨不愿娶四公主有关,如今的沈家越来越盛大且沈家之人向来孤傲,做事我行我素,这让陛下心中的隔阂越来越深,再加上这事陛下已经容不下沈家了,也难怪陛下不知要怎么处理她了,毕竟自己也算是沈家的小姐。
沈花朝回过神不再想什么,自身都是一颗弃子那有闲情去管那些扰心事,重新唤了陈玫让她为自己梳妆。
她看着镜子中的花朝忍不住夸赞:“夫人,你真美,美得惊心动魄。”
“再美又如何,又不是独一无二,且这只招来灾难。”
陈玫笑起来颇有些天真的模样:“可是陛下喜欢夫人就够了。”
沈花朝没再理会她的话语,看着镜中的自己用手握紧了拳头。
如若可以她宁愿回到小时候在山野间乱窜,那时她叫沈花朝,那时的她也是如陈玫一般天真憧憬未来。
二。
沈花朝的父亲叫沈离,他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将军。
人们都叹沈将军沈离是一个了不起的大英雄,当时先皇昏庸无能让天下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中,他当机立断扶持太子推翻昏君的统治,从此成为当今陛下的第一权臣。
且更让人津津乐道的是他的深情,他这一生极爱自己的夫人并且做到了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可惜沈夫人是一个福薄之人,诞下女儿沈青稞之后便香消玉殒。
可传闻总归只是传闻,有很多的事都被隐藏的很好,比如当年沈夫人诞下的是一对双胞胎。
据奶娘说母亲在生她时耗尽了气力就这样去了,就在大家准备母亲后事时产婆说还有一个孩子,别无他法只好剥开母亲的肚子将她那差点夭折的妹妹救出来。自此沈将军便厌恶花朝,认为她克母克妹以后定是个祸星,就将她丢到郊外的朝夕观不闻不顾。
有时候奶娘会一直叹息,替她感叹命运不公。在她看来自己温柔贤淑,知书达理,这些在沈将军看来只有四个字:“圆滑世故。”这还是客气点的说法,不然他大概会直接骂没骨气。毕竟沈家人都是铁骨铮铮,一身傲骨,连她那顽皮任性的妹妹沈青稞也是这个性格。
清平十四年,那年她十五岁,沈家的人好似终于想起还有一个沈家姑娘流落在外。
可沈花朝不知道在另一个地方,有一个俊朗青年说:“反正青稞不是还有一个双胞胎姐姐吗?让那姑娘替青稞出现于人前好了,这样就可以保护青稞。”
她也不知道自己日后会爱上那个少年踏上了一条难走的不归路。
沈花朝只是满心欢喜,以为是上苍把她一直渴望的全部赠给自己。
沈家人来时,她正在花园里给花苗松土,师傅说过她被送来时正是花朝节,便为她取名为花朝,代表开的明艳的花。只可惜这个包含师傅一腔真心和祝福的名字在往后却无人知晓了。
这一群人极其高傲,站在远处看到沈花朝满手的污泥皱了皱眉不悦道:“这也算是沈家的姑娘?”
“我也不知自己是不是沈家的姑娘?”她实话实说反让那人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夜晚时,师父到房内对花朝道:“沈府不是朝夕观,里面什么妖魔鬼怪都有,你要记得人心险恶,万事小心,凡是能忍则忍。”
“如若实在呆不下去了,就回朝夕观,师傅多养你一个人还是养得起的。”
三。
我期待着未来的时候,却发现已经走到了故事的尽头。
沈花朝仍记得自己第一次到沈府时的震惊与惶恐,沈府与朝夕观完全不一样,沈府寂静冷漠而朝夕观从来都是一片热闹之景。
她有些害怕地坐在椅子上,手指绞紧了衣角,怕自己露出了胆怯和没见识。
“你就是花朝妹妹吧,本殿是青稞的好友——夙秋。”青衣黑发,衣和发都飘飘逸逸,不扎不束,微微飘拂,阳光倾泻在他的身上,俊朗的眉眼含着温柔的笑,直让她觉得那一刻,草木含笑,山川温柔。
沈花朝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民女参见大殿下。”
“免了,你以后和青稞一般唤我夙秋哥哥就好了,日后本殿会护你的。”他的话音刚落下,一个清亮俏皮的声音响起:“夙秋,我跟你说别在这献殷勤勾引我姐姐,不然本姑娘跟你没完。”
“小姑娘家家的,去哪学的这些词?粗鲁,实在粗鲁。”夙秋笑着躲开身后姑娘扔来的枝叶。“话本里都是这么说的,你不服?”
沈花朝第一次见到这个几乎和她一般无样的人时,除了震惊还有一丝不知名的感觉,这她的妹妹,血脉相连的家人。
沈青稞好奇地在她身边绕了几圈,啧啧啧称奇:“真的好像啊,就像在照镜子一样呀呀!”
“是啊,我也没有想到会如此相像。”沈花朝不由自主地想伸手去摸摸她的头,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默认了花朝的举动。
这时候的二人没有日后的互生恨意,没有日后的针锋相对,只有满满的少女欢喜和惊奇。
再后来,沈青稞带着花朝去逛了逛沈府,看她明媚的笑容花朝的心情也跟着明媚起来。
夜晚时,她明面上的父亲在书房召见了她。
“沈花朝,你要记得一件事,沈家的小姐只有青稞。和你实话实说吧,青稞的身子很不好,如今沈家的敌人又多,你与她一模一样,我要你成为沈府的暗卫做她的替身,明白了吗?”
沈花朝听完了这一长段话,沉默了很久。
“将军,花朝只能是一个影子吗?”
他没有开口,可是花朝知道他承认了。
“花朝明白了。”
这世间没有公平可言,总有没理由的厌恶和偏心,可是又无可奈何。
连反抗都做不到了。
在这沈府中,当真是步步都难走。
也许以后再无人识沈花朝了,花朝花朝,万物生机的时候故事开始。
也许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
四。
“手中菱花镜,照我少时容。
青黛点眉眉细长,荷花摘来做衣裳。
羞时杏花树下藏,怨时独坐秋千上。
思时心似双丝网,哀时芙蓉老秋霜。
一朝韶华镜中误,人不负春春自负。“
沈花朝荡着秋千念完这首诗,靠在树旁的夙秋笑了笑道:“小丫头一个,念这些沧桑的作甚。”
“有些人是不是连出生都是错误的,如若我做得很好,将军会接受我吗?”花朝望向远方思绪万千。
“不是的,花朝是一个很好的姑娘。待青稞好起来,你就可以离开这去任何地方,看尽烈焰繁花。”他走到花朝面前摸了摸她的头,“走吧,本殿去求了沈将军,他允你去看青稞。”
花朝一喜,急忙从秋千上跳下来越过他准备向青稞的院子跑去。
“小心一点,当心摔了。”她听出他话中的关心,转过头去看见他站在满是余晖的秋千旁,眉眼含笑,满目温柔。
少年人的眼波流转,俊美如斯。
只一见,便是钟情。
只一眼,便是缘结。
沈花朝内心只余下四个字:惊鸿一瞥。
良久才回过神,她很快拔腿跑走不敢再多留片课,深怕自己如同话本里的书生一般爱上妖艳的妖精。
在青稞屋外,花朝抬手敲了敲门:“青稞。”
“姐姐,快进来。”她闻言推门而入,青稞正面目狰狞地望着手上的药仿若那药与自己有多大仇恨。
“良药苦口利于病,快些喝吧,待会凉了药效就不好。”花朝坐在她身边,递给她一些蜜饯,青稞闭眼喝完赶快吞下蜜饯。
待口中苦味散尽,她望向花朝不解的问:“姐姐今日很开心?”
“你如何看出来的?”花朝没有回答。
“感受到了,我们是一母同胎自能互相感应,嘻嘻嘻。”她扯住她的袖子胡闹了一番,“快些说啦,有什么好事要和青稞分享。”
“没什么,只是发现话本中的‘一颦一笑摇曳了星云,三言两语撩拨了情意。’是真的存在。”说完沈花朝忍不住想起了夙秋的笑容。
“姐姐说的是夙秋吧,平日内你的神色就不对劲,原来——”
“不要胡说。”
“哈哈哈,姐姐等我病好之后,姐姐就摘下这个面具,我要告诉全天下我有这么一个美若天仙的姐姐。”她了摸花朝脸上的面具。
“拐着弯夸你自己啊。”
夜深时,她翻来覆去全是夙秋的脸,沈花朝知晓,只需那一眼,便难忘却。
五.
在沈府除了没有自由没有身份外,其余的都挺好的。
沈花朝要做的也就是替青稞去参加各种宴会处理好与世家各族的关系,周旋于各式各样的人当中,这类事情由她去做最合适不过。
清平十六年,天子宠妃宛氏逝,满朝文武都会去参加宛氏的葬礼,青稞最嫌这种枯燥无味便央求花朝替她参加。
那是沈花朝第一次见到当今圣上,那个时候他不经意流露出难过伤心,让花朝不由猜测圣上大概真的很喜欢宛氏,只可惜帝王注定无情。
“你便是沈家那个举世无双的大小姐沈青稞?”他站在殿前看见了花朝。
“回陛下,臣女称不上举世无双。”
“无妨,你去替朕看看那个孩子吧,估计他还没有反应过来。”陛下似是察觉到她的疑惑,又开口补充:“在这深宫中,过度的关心反而会害了他,默默无闻就好了。”
“臣女遵命。”
沈花朝听命退下去寻那年幼的六皇子夙陌。
在一个角落找到夙陌时,他的眼睛里全是害怕和迷茫,这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小殿下,臣女带你去看看娘娘,好好道别。”
他没有开口说话,也许是不知道要说什么。
沈花朝牵着他的手时,感到手心里是一片湿润温热的汗。
“别怕。”花朝尽量给他一个温柔的笑容,希望他少一些恐惧。
“母妃很喜欢桃花,我想去折枝桃花给她送行。”小小的一个孩子睁着湿润又明亮的眼睛望着人时,没有多少人可以拒绝这微不足道的请求。
很快他就折了一枝开得正好的桃花,很漂亮的一枝。
他们进到内殿的时候,宫人们正给死去的宛妃整理妆容,夙陌挤过人群将桃花放到他母妃怀里很轻很轻的说话。
出殿之后,他扯住了沈花朝的衣角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唤作青稞,沈将军之女。”她本来想说自己名字的,不过想了想还是作罢。
回去路上,沈花朝就将这些事全部抛到脑后买了青稞最爱的点心便回府。
“姐姐,好玩吗?”一进屋青稞迫不及待地问。
“如你所说的,枯燥无味,不过就是去了一场盛大的葬礼罢了,再说一些鬼都不信的话。”
“果然吧,还好我没有去。”青稞语气里满是庆幸。
沈花朝笑了笑又开口:“不过遇到了一个很可爱的小孩子,又听话又可爱讨喜极了。”
“哼小孩子最闹腾了。”
“你自己都是小孩子一个,还好意思说别人。”
“姐姐,万事小心。”
几日后总有一些精致的讨女孩子喜欢的小玩意儿送到府上,指名道姓送给青稞,把她开心坏了。
至于是谁送的,没有人有兴趣去追究,毕竟想讨好沈家的人不计其数。
六。
沈花朝一点都不像沈家的人。这五年来,她一次次看到了差距。
几个月后,青稞再一次病重,这一次是心病,因为一场使人哄堂大笑的宴会。
那一天,灯火阑珊酒杯交酬,沈花朝垂眸看着自己的裙摆。
她融不进去这些谈笑风生,如若有人与她说话她就换上一张笑脸,尽量不犯错。
大概真的要做到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吧。
路过花园时,沈花朝才发觉听觉太好也是一种麻烦,比如那些嘲弄的话语一字不落的落到她的耳朵里。
——“沈家大小姐,啧啧啧怎么感觉就像一个卑微躬膝的奴才一样。”
——“哈哈哈哈,你可别这么说,伸手不打笑脸人。”
——“举世无双,除了脸还有家世也不见得有什么突出的。”
……这类种种的话语并不能真正伤到她,卑微毫无骨气形容的恰当极了,可这世上蝼蚁尚且偷生,更何况人。一身傲骨并不能让她平平安安的活下来。
只是这些话却不敢让青稞听到,青稞虽然天真却骄傲固执。
沈花朝以为这只是一段小小的插曲,掀不起什么风浪,只是没有想到这些话她还是知道了。
花朝以为来兴师问罪的会是沈将军或者是夙秋,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想到会是青稞。
“姐姐,我求求你了不要再这么卑微懦弱,有点骨气好吗?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的吗?沈家小姐除了一张脸没有任何用处,以后靠一张脸……”
“奴颜媚色。”
“我不在乎这一点名声,但是我希望姐姐不要败坏沈家的门楣气的老祖宗坟头冒烟,我的姐姐不应该是这样的,你太让我失望了。”
对于她的指责,沈花朝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沉默。
夙秋听不下去了开口:“她是你的姐姐,你怎么这样说话,快给你的姐姐赔不是。”
“父亲是这样,你也是这样,你们都觉得我无理取闹,好,我走!”青稞脸色一白转头就跑。
夙秋看了沈花朝好几眼,又频频望向青稞远去的身影。
“去追她吧,我不会放在心上的,本就是我处理不够妥当,无关她的错。”
“快去哄她吧,免她气坏了身体。我知晓的,她只是被惯坏而已并无恶意。”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抱歉。”
其实哪里需要他道一句:“抱歉。”只是沈青稞的事他都在乎罢了。
这一年夙秋的疏远和冷淡,沈花朝并不是傻子,她明白很多也很识趣自己选择了远离。
毕竟她哪有什么资格去怪青稞,只能怪世事荒唐。
她是天上星,而沈花朝却只是地上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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