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太熟悉了，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是一个样子。像被人提线的木偶，每天都在上演着同样的剧目。

雪山上的风景再好看，也看了几十年。见过它各个模样，春夏秋冬，来来回回，都是一个样。

从情深意眷到讳而不言的倦怠，可能是从某个夜晚里背过而睡开始的；也可能是从某个早晨不再有亲吻开始的。

再多的情深原来也会走到厌倦。

不用睁眼，周子舒都知道温客行已经醒了，他会先转头确认是自己，是鬼谷养成的习惯，即使已经共枕怎么多年，他还是放不下警惕。

然后他会轻轻下床，取下挂在床边的外衣，在镜子前绾发，大越三弹指的功夫，走出房间。

用内力温好热水，喊醒自己，然后在一柱香时辰内两人洗漱完毕。

而后，温客行会例常吻上他的唇。蜻蜓点水，早就没了当初的激情缠绵。最后两人分别去书房，去看秘籍，无言是彼此最后的体面。

这样的生活，周子舒已过了数个春秋。

他们曾在生死面前紧紧拥抱彼此，也曾在平淡日子里过得绘声绘彩，原来神仙眷侣也走到了相看两厌。

他早已分不清到底是自己先无语还是温客行先无言。

就好像当初温客行瞒着他去拦叶白衣，殊不知他早就替他先拦着了。有时候过于默契，好像也不是很好的事情。

他们默契到，连厌倦彼此都那么不约而同。

现在唯一的排遣居然是这琳琅满目的秘籍。

雪山是诺大的，也早已被他们走完，每一处风景皆已过目，人都是向往新鲜的。

周子舒摸着一本秘籍，思绪却早已飞远。

他还记得那年满天繁星下他靠在温客行怀里共赏一轮满月，雪花落在他的发间与他头发合为一体，他眼若星河的讲着情话。

往事越甜蜜，就衬托着当下的荒凉，猛的一回身，那时的光景就离他遥远了许多许多。

其实看了几十年，再难的秘籍也早就被他们专研透了，与其说是在看书，不如说是躲在这里。

说来可笑，他们不约而同的躲着对方，他怕他一抬头再也看不见他眼里的情谊，怕过往种种皆成笑话。

当初觉得只有还有彼此，困在雪山又有何妨。

现在他贪心了，他想去人间看看，想去看烟火缭绕的闹市，想去看江南的桃林是否依旧。

老温，我们去人间看看吧。这句话周子舒想了很久很久，每次都绕在喉咙里消失在舌尖。

他开不了口，这几乎是在宣判他们的死刑，在宣判他们爱情的死刑。

但是困在雪山继续这般过活？周子舒苦涩的笑了，明明感受到了当初的情意在慢慢消逝，却还徘徊在原地，不愿不肯离去。

他现在还爱着这个人吗？他爱的是曾经的温客行还是现在的温客行？

周子舒只觉得身子变得沉重起来，他厌倦了，厌倦眼前人，眼前事，厌倦这般的日子，更厌弃的是自己，留不住情意却留在原地的自己。

他慢慢靠着书架下坠，最后跌在地上，麻木的盯着天花板，熬着时间往前走。

温客行站在门外，忍耐着上前抱住他的冲动，最后靠在门外的墙边上，垂目回想往事。

当初周子舒笑着玩笑说，如果哪天我们过腻歪了，我们就一起下山，去试一试人间的烟火。

他信誓旦旦的捂住了周子舒的唇许诺：阿絮，我们一定不会过腻歪的，我要跟你一起到世界尽头。

温客行捂住脸，他可能要失约了。

这个世界真的有太多无可奈何的事情，当初留不住阿湘，现在留不住阿絮。

温客行也分不清他们为何会走到如今这田地，当初他背过而睡，周子舒没有挽留，那个早晨他没给早安吻，周子舒也不索要。

他一直都是淡淡的，除了那年他哭着说他十年师恩负尽，幸好老天让他寻回了他。

那时的周子舒把自己最黑暗的曾经剖析，只是想让甄衍重回四季山庄。

阿絮啊阿絮，你对我到底是爱情还是你对甄衍的怜惜？究竟爱着我还是可怜我？

温客行不由得觉得好笑啊，这几十年，都没弄明白，还真是失败啊。

爱着我为何不抓紧我，为何不问我为何背身为何不给亲吻，其实还是在可怜我吧？这几十年的生活，是不是厌烦了？

所以连质问都难得。

不如那就放他离开吧？一想到要放周子舒离开，温客行不由得紧了紧手中玉簪。

温客行从门外进去时，周子舒已经收拾好心理包袱，重新盘腿坐在矮桌前看起了竹简。

岁月从不败美人，温客行还是那般光彩夺目。

周子舒看着缓缓走来的温客行，一时间有些愣神，满头白发也依旧俊美无俦，他带着好久不见的灿烂道：“阿絮……我们下山吧。”

“啪”的一瞬间，好像有什么碎掉了。

手中的竹简掩着破碎的声音。为什么听到他说出自己想说的话时，他没有一丝一毫的开心。

就好像曾经种种美好的泡沫碎在自己面前，提醒着他，他们回不到从前了。

“好。”

这是他们这三天里唯一的对话。

他和温客行回到卧室开始各自收拾起行李，周子舒还未挽发髻，温客行拦住他自己动手的手，说让他最后给他挽一次发髻。

周子舒便坐在铜镜前，静静的等他梳理。

“阿絮，带着它吧。”温客行绾着他的青丝，拿出了曾经的武库钥匙重新簪在他头上。

一如当初他一袭红衣为他簪发的情景，镜子里的自己好像也未曾改变。当时温客行是青丝，现在的他已是白发。

当时他们情意甚笃，现在他们回不到从前。

“好。”周子舒应道。

至于下山后他们是一起走还是就此分道扬镳，他们谁也没提。

下山的路比温客行想象的短得多，短到他还没再好好记清楚周子舒的模样，还没再多留恋会儿他的温度就走完了。

周子舒不曾回头，没有丝毫留恋的，几个步伐间就消失在了温客行眼前，天上的谪仙莫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