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燥的，不算柔软，但皮肤很细腻的手，有护手霜特有的幽香，应是一个瘦瘦的，优雅慈爱的婆婆的手。

　　很温暖。

　　眼泪矫情，因着这点温暖，流得更凶了。

　　他说：“婆婆，我不是哭，只是眼睛被太阳灼痛了。”

　　“哎呀，傻孩子，不能直视太阳的，下次想看太阳，就戴上墨镜再看，眼睛就不会被灼伤了。”

　　“昂，我记住了，婆婆。”

　　温柔的手轻轻地把自己脸上的泪擦了又擦，擦掉旧的，又有新的奔涌而至，她没有半点不耐烦，轻轻地帮他擦了又擦，最后，掏出纸轻轻按在他眼角上。

　　“你眼睛伤得有点严重，我们去那边的小卖部买点冰水敷一敷好吗，这么年轻的孩子，要是瞎了，可就看不到更多更好看的风景了呀！”

　　“还有更多更好看的风景吗？”

　　“当然有，多看看，总会遇到喜欢的景色的呢。”

　　“可是婆婆，我腿痛，我站不起来了。”站不起来了，就走不了更远的地方，看更多的风景了呀。

　　他睁开眼，试图看清这个温柔智慧的婆婆，可眼前还是斑斓的色块在飞舞，他什么也看不清。

　　“婆婆扶你起来好吗？”

　　“婆婆，我很重的。”

　　“没事，婆婆天天健身，力气得很。”贴在脸颊上的手，换到自己的手臂上，力道不急不缓地把自己往上拉。

　　张哲瀚顺着那不大但稳妥的力道站了起来，他顺从地任婆婆拉着他的手臂，搭到婆婆的肩上。

　　那肩膀细细的，他的手扶在上面，总觉得要用力点，都会把这细细瘦瘦的肩膀给压碎了。

　　但就这细细瘦瘦的肩膀所蕴含的力量，却能把他从绝望的死胡同里，一把拉出来。

　　并不敢真的把体重交给好心的婆婆，张哲瀚靠着单脚站了起来，拖着剧痛的那只脚，扶着婆婆慢慢跳着。

　　眼睛还有点痛，眼泪泡过，还有点涩，眼前还是看不清东西，但张哲瀚一点儿也不慌，他相信婆婆会带着他走在最平坦的路上，不会让他拐到草丛里，也不会让他摔倒。

　　“你的腿怎么样，要去医院看看吗？我送你去。”

　　“没事的婆婆，不用去医院，我是运动过剧才痛的，一会就好。”他的腿伤是旧疾了，娇气得很，容不得它的主人任何一点任性。

　　这次因他一次任性的决定，再次复发，算是彻底绝了他和他最爱的篮球的缘分了。

　　他很后悔，总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但如果时光倒流，他知道，他依然会做出那个选择。

　　篮球是他所爱，演戏也是，他打篮球要努力打到最好，演戏也力求精益求精，当两者不能兼顾时，总要有取舍。

　　只是当时他太轻狂，不知这取舍需要付出这么大的代价。

　　“你先坐，我去买瓶冰水。”婆婆扶着他坐下，嘱咐道。

　　张哲瀚乖巧地点点头：“麻烦婆婆了。”

　　“不麻烦的。”婆婆按了按他的肩，笑得慈爱又温柔。

　　张哲瀚视力恢复的第一时间，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张笑脸。

　　是生活给我的礼物，张哲瀚想。

　　不期而遇的温柔善意，一个陌生人看见了他的崩溃，却不点破，不动声色地给予他安慰和点拔。

　　何其有幸。

　　婆婆把遮阳伞塞进他手里，拎着小包包朝不远处的小卖部走去。

　　她脸上有了沉厚的岁月痕迹了，身姿却依然笔挺，走起路来，仪态优雅端庄，刚才惊鸿一瞥，婆婆那盈着温柔笑意的眼睛，还有春天般的鲜活。

　　是一个非常非常美好的人。

　　张哲瀚扶着自己疼痛的膝盖，对自己说，你看，生活中有疼痛，有错误，有阴暗，有绝望，但也有美好的人和事物，你不要只看一面了好吗？

　　婆婆是个优雅端庄的婆婆，穿着小高跟，化着小淡妆，一袭黑色的绒质旗袍贴身又矜贵，像极了上流社会的富家老夫人，额，就是品味可能有点奇葩。

　　得知张哲瀚住在不远处的小区，婆婆惊喜地说：“哎呀，那小区新开了一家花店，那门面设计特别好看，特别有意思，名字起得很是浪漫，我可喜欢了。”

　　张哲瀚：“……”。可能是我的品味深度不够。

　　“我正打算散完步去那买花呢，我们可以一起走。”

　　时隔两个多小时，那花店门口的露台上新摆上了一把大大的庭院遮阳伞，伞下摆着一套铁艺桌椅，那桌子上摆着一套简易的玻璃茶具，茶也泡上了。

　　张哲瀚看那公道杯里橙红橙红的茶汤，汤色明亮清澈，不禁在心里暗叹一声，好茶。

　　依然不见老板在。

　　老婆婆微歪了下头，瞅了瞅店内，又瞅了瞅伞下的桌椅，她对张哲瀚道：“来，我先扶你到那边坐一坐。”

　　他们一路相扶着走回来，路途不长，张哲瀚虽然嘴上不说疼，但那苍白的脸色和微瘸的步伐己经暴露了他身体状况。

　　“这……”。桌上茶汤尚热，却不见主人在，没问过主人，张哲瀚觉得自己擅自坐下，挺不合适的。

　　“没事的，这是开门做生意的地方，不是私家庭院。”看出他的犹豫，婆婆倒是有点意外。

　　小伙子长得极好，身高腿长的，虽然穿着简单的运动服，虽然眉宇间有沉郁，但那身气质却极其耀眼高华的，一眼即可看出这是个极为自信张扬的人，没想到在某些细节上却显得这么谦卑。

　　现在的小伙子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呢。

　　老实说，就冲那土雅土雅的店名和设计，张哲瀚很是好奇这老板是什么样子的一个人。

　　老婆婆如他昨天一般，在店门口伸头进去瞅了瞅，应该是也没见着人，但她不像张哲瀚，没见着人就撤了，而是张口问：“有人在吗？我想买些花。”

　　“哎，在呢？”年轻清朗的男音，语调是软软糯糯的南方口音，尾音微拖点余韵，彰显着主人的热情。

　　颜狗的春天。

　　在年轻的店老板走出门口的那一刹，张哲瀚脑子里只想到这句话。

　　哦不，这是颜狗的春天里天花板级别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