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
我让他倒在花海里,世界让他盖了层月光。
——记五
我哥又失踪了。
我被左横背进医院,曲黎在楼下帮我办理进院手续。
一连好几天,除了护士过来检查的医生,没一个人过来,同病房躺着八九岁孩子,天天嚷嚷吃苹果,陪护是个十七八岁男生,长的清秀,听见哭也不烦躁,手里苹果削的利索。
我晚上睡不安宁,再加上睡相不好,夜里醒好几次,经常能看到他给那孩子掖被角。
夜里很安静,他们那边点着小夜灯,我把自己塞进被子,露出两只眼看他。
男生小心翼翼,熟练地把男孩的腿卷进被子,男孩睡得浅,男生就保持那个姿势拍他的脊背。
声音柔软,温温和和,低声和男孩子说话,男孩哼哼唧唧,估计是疼得受不了,我看着他摸了把眼角,隔着被子把人抱进怀里,好似对待一个易碎瓷器。
我突然就想起了我哥。
当初我被我妈打的头破血流,摸黑跑出家门,翻段览的窗户,我哥诧异下也是把我抱到怀里,轻声细哄,用碘伏和酒精帮我处理伤口。
我疼得直哭,在那个温暖的房间里,我哥的怀抱柔软温热,和梦里归宿一模一样。
我觉得他是上天派来解救我的!
但上天不允许拯救者拥有爱。
我把他推开了。
被子全部闷头盖上,我不想看那个和我哥几近一样的影子。
我哽咽想哭,但又怕外面听到,只能咬着被子,整个人蜷缩一团,把枕头底下的衬衫拉到怀里,这是我最后的寄托。
喉咙干涩,跟埋了土块一样,鼻子不通,可我不敢用力吸气,嗓子一股腥味儿,很快又被咸渍取代。
眼泪不值钱,可段览教过我,男儿泪不轻弹,除非哪天哥不在,才可以哭。
现在我哥就不在,或许以后都不会在。
衬衣上还有我哥的香水味,但并不浓烈,早就被我嗅淡了。
我觉得我像是个疯子!
为世人不能容忍的存在。
徐质过来找我,但我并不想见他,我看到他还会想吐,如果我哥是我的救赎,那徐质就是我的耻辱!
“滚!”
除了我哥我谁都不想要。
徐质一动不动,他看我的眼神和科柯施卡一个模样,我甚至以为他被科柯施卡附身了!
“段万华死了。”
我突然怔住。
“你是不是喜欢你哥?”
秘密不再是秘密,作为创作及散播者,我该承担后果,但对未知的责任我开始畏惧。
徐质不悲不喜,嘴里却说着最可怖的话。
“你和你哥的照片被林氏送到段万华手里,林氏想要城北的那块地,段万华看到照片后,心梗上了救护车,段览刚到没两个小时,段万华就死了。”
我不知道要如何形容我现在的心情。
但有一点很明确。
我是个杀人犯。
我杀了我哥最亲的人,并且把我的单向爱人抛到对立面,整个世界都会与我为敌,包括我哥。
“段览在殡仪馆,段万华遗体停放在那,不少人都去奔丧了。”
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在看跳梁小丑,天道轮回,曾经我也是这么看他的。
我低头不敢看他,藏在被子下的手不停颤抖,我总觉得上面沾满了血。
徐质走到床边,弯腰直视我。
“所以我们俩真的只是玩玩,你心里全是你哥。”他似乎有些不甘心。
“那我们拥抱,接吻的时候呢?你是不是也会把我当成你哥?”
我没说话,他却从我的躲闪里看到答案。
“呵,你就是个变态。”
我猛的一激灵,这声音就是科柯施卡!不久前他就在我的梦里诅咒我,现在诅咒成真,他来享受胜利了!
“滚!”我哭喊着要他离开,没有我哥,谁都不能再靠近我!
“你不想见见你哥吗?他很难过,很伤心,还很绝望。”
科柯施卡在蛊惑我,引诱我进入下一层地狱,台阶摆在我面前,不得不下。
我太想见到我哥了。
哪怕我是个杀人犯……
我站在殡仪馆门口,一时间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身份进去。
我妈和段万华连证都没扯,她连个前妻名分都没有,更不必说我了,很多人都替我哥不值,觉得他心太好才会愿意管我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瓜娃子。
实际上他半分责任都没有,把人关在门外是理所应当。
段览没把我踢出去,反倒是他自己去了酒店,我哥大概是想把家留给我,可没他的地方,哪里都不能算是家。
最终还是曲黎拉我进去的,临走时我看到左衡正把徐质往外推,保安试着维持秩序,徐质面上也冷淡的很,仿佛并不意外。
我没心思再看他,脑子里全是我哥。
段览远比我想的憔悴,几天时间,眼底黑青,胡茬浅生,头发散乱,穿的西服还是之前那身,不出意外,他里面那件白衬衫沾着我的血。
送花圈挽联的人络绎不绝,段万华的遗体就躺在中间,周围拉着隔离警戒不让人靠近,段览站在一旁,和段万华的好友说话。
他很明显看到我了,视线交接的瞬间,我想逃离,我哥眼角红肿,但目光犀利,他直勾勾盯着我,像被激怒的狼,我怀疑他的眼神里含着恨!
我哥会恨我!
这我想都不敢想。
在我呼吸困难,头昏眼花,即将晕厥过去时,我哥收回目光,继续和那人攀谈起来。
我背后全是冷汗,脚底挪不动一分一毫。
刚刚的一切如同错觉,可我很清楚那不是!
视线平行转移到段万华的遗体上,周围全是花圈,菊花底下裹着叶子,叶脉纹路分明,根茎扭捏,没几个是正儿八经直立的。
花开的就很好,和我画室里的那朵玫瑰一样美丽。
对于画家来说,所有的色彩都值得称赞,可我突然之间不那么喜欢黄白了。
我看了眼自己的掌心。
或许也开始厌恶起红色。
世界开始变得寡淡,周围人窃窃私语,但我觉得他们很吵闹,我的世界应该极度安静,就像躺在这里的段万华一样。
我突然想把他画进画里。
把他的灵魂永远囚禁在一方画布上,让他在我的世界永远安息。
或许我也会把我哥也画进去,还有左横,曲黎,甚至我自己。
或许现在就可以。
只需要一支笔,我现在没有笔,那就拿一把刀,刀是最锋利的笔。
我走的时候没一个人察觉,他们都在安慰我哥,我哥被围在人群中,看不到我也正常。
我不想欺负他了。
殡仪馆人多车也多,可全是私人的,我坐着徐质的车过来,现在徐质走了,我只能打车回去,但我没带手机也没有钱。
站在马路中间,我好像一个傻子摸不清方向。
东南西北都不是我的出路。
黄昏下我看到一辆货车,它开的很快,朦胧中影子忽隐忽现,我往前走两步,这下就能清楚的看到车灯了。
我再次回到汪洋海面上,看着阿尔玛挣脱科柯施卡的怀抱,撑着小舟缓缓离去。
科柯施卡漂浮在海面上,哀怨而恶毒的看着我。
我看着他朝我亮出獠牙,他的头变幻成凶猛的海兽,锋利的牙齿近在眼前,他朝我飞快游过来,惊涛骇浪,带着杀戮,带着死亡。
然后我耳畔传来一阵风。
紧接着被扑倒在地,货车呼啸而过,我哥的声音在我身侧炸开。
“你特么是不是不要命!不要命你就死远点!”
我眼前漆黑一片,昼闪的光刺伤我的双目,一时间我什么都看不到。
双手不住摸索,在触碰到我哥的脸时,我被狠狠烫了下,难以置信!我哥竟然出来了!
“小迁!”左横的声音出现在路那头。
眼睛渐渐能视物,看到我哥的瞬间,我泪流满面。
张口张了好多次,我都不知道要说什么。
我只想抱着他哭,在数日的无定所中,找回属于我的那份归属。
“没事吧?”左横飞快跑过来,先扶起我哥。
怀里的温度转瞬即逝,我再度成为空落落一个人,仿徨不安我想去拉我哥的袖子,但被立刻躲开。
“你先送他回去。曲黎这边我再找人送他。”
“好,你也注意点身体。林氏那边还虎视眈眈,段家得靠你撑着。”
我哥好像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
接着头也不回的走向殡仪馆。
我坐在车里,摇摇晃晃,头疼欲裂。
“温度可以吗?”左横问我。
我点点头,其实我浑身僵硬,根本感知不到冷热。
“你要送我去哪儿?”我气若游丝,“我不想去医院。”
那里太纯净了,我这样的人,在里面只会想死。
“你想去哪?”左横好像也没主意。
“回……”我一时间卡住,思索半晌,可笑的发现我竟然无处可去。
我不可能回我妈那儿,她想来不管我,甚至恨不得我死外面。我爸也不行,他估计正和他那小情人你侬我侬。
徐质那儿吗?
还不如杀了我。
从所里出来后我就没有家了。
“送你去你哥那儿吧。”左横显然无计可施。
车里一阵安静,但能察觉到方向已经变了。
房子没开灯,别墅处在黑暗里,从远处看像个囚笼,但这里却是最安全的存在。
“你哥的事情,你别想太多,他没有怪你的意思。”左横叼了根烟,没点火,打火机攥在手心里。
“你就是太急躁了,什么话都不肯和你哥商量。”
“你哥年纪也比你大不了多少,你别老逼他,感情的事不是一天两天,给他点时间,总能想清楚。”
原来不止段万华,所有人都知道了。
“我哥告诉你的?”
左横打火机转了一圈,默认。
“我是不是个疯子,或者变态。”
我以为我会听到一个肯定的答复。
“用你们画家的思维,你怎么看待爱?”左横还是没忍住,打火机点燃香烟,车里全是烟味,他伸手打开车窗换气。
怎么看待爱?
很早之前我会坚定的告诉他理智至死,浪漫永生。
但现在我说不出口。
因为浪漫主义还没杀死我,反倒先杀死了段万华。
“爱情不是一个人的自由,它是两个人的束缚,一个人扯不动它,有的路注定得两个人才能走。”
“强撑的绳子只会断,碰!”他双手比了个炸裂的姿势。
“就跟你父母一样。”
……
别墅里漆黑一片,我不想开灯,凭记忆走进了我的画室。
自从和徐质掰了之后,我哥就把我的画室挪到了家里,不过我还没怎么进来过。
窗户打开,左横的车不见踪影,我开了个小台灯,范围一平方米的亮光。
我把段览二十六年的爹,我一年三个月的父亲,绘进画里。
窗户大开,背对吹来的风,虫鸣声渐出,黄昏四起。
静悄悄的世界融进我的画,此刻我就是上帝,我用笔勾画新的世界与文明 ,并尝试把段万华塞进去。
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进去,没人逃得过!
红色的颜料没有了,也没有可以替代的东西,我急得满头大汗,画笔从板上滚到腿上继而掉到水桶里,我下意识去捞,结果沾了一袖子水。
画笔颜料散开,沾我一手,黏糊糊的触感让我觉得熟悉,我端手细看,指尖颜料和我的血管一个颜色。
我好像找到了替代品。
画很快完成,我尽可能的把新世界画的五彩斑斓,好叫他过的舒坦,想用这个赎我的罪。
窗户上残留带血的纸巾,段万华闭着眼,安详又平静。
我让他倒在花海里,世界让他盖了层月光。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张推荐票
您的支持就是作者创作的动力!
1 谷籽 = 100 咕咕币
已有账号,去登录
又想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