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行生不知道黎惊夕具体在想什么,但他把她往最坏了想,显然也能猜到一些。他刚刚才勉强坐起来,实在烧得没力气,又倒了下去。
“别妄想利用我了。”他喃喃地说,“我不会帮你。”
要是池行生没发烧,可能骂的内容还能再花一点。现在他只能翻来覆去地告诉黎惊夕自己不会为她做任何事,黎惊夕托着腮好整以暇地听着,觉得有趣又有点可怜。
一个多小时都过去了,池行生还是脸色潮红。他早不说话了,又沉沉地睡了过去。黎惊夕于是上前,碰了碰他的额头。
“还在烧?”
不应该啊。
黎惊夕又坐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他。
她本来想过来看看就去睡觉的。她的伤口也还没有好,坐久了后背又酸又痛,很不好受。但是池行生的高热持续到现在,黎惊夕有了些不祥的预感。
门外有人轻轻敲了敲。她走过去打开门,是谢遂。
谢遂在楼上闷声看了一天材料,估计水都没怎么喝。嘴唇有些干裂,他开口时,声音是沙哑的。
“黎博士。”他说,“我发现了一些问题。”
黎惊夕放他进来。
池行生房间里没有桌子,只有床头那个放水放药的小矮柜。谢遂在矮柜前单膝跪下来,把几张演草纸一一铺开,给黎惊夕看。
“精神体暴动,其实隐藏着一些规律。”
黎惊夕扫了一眼,就皱起眉。
几张纸上散落着谢遂匆匆写下的数字和公式。一旁都画着大大小小的草图,这些图案完全一致。
是笛卡尔线。
“黎博士。如果以伤亡人数为横轴,损毁设施数为纵轴,以B级事故标准为原点,今年的全部精神体暴动在这个坐标系上,是一个笛卡尔线。”他指着花瓣曲线的顶点,“刚刚发生的巨马蜂暴动,就在这一点。”
图画了不止一次,证明谢遂演算过不止一次。虽然他坐在的房间有电脑,但想必里面不会提前下载好函数作图的软件。黎惊夕知道谢遂一向是个人形计算机,肉眼看出数字规律,人力计算作图对他来说都不是难事。
但是……
她又看了一眼图。“历次事故的数据,你都记得?”
谢遂眼睫毛颤了下,低垂下去。
“对不起,黎博士。”他说,“我早该发现的。但是其他研究员交上来的数据——”
“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黎惊夕说。
事故来得太急,他们优先转移人员和精神体宿主。所有的资料数据都还在真实验室的电脑和设施里,根本来不及带走。谢遂能做到这样实属不易。
但谢遂摇了摇头。“他们的数据打乱过,所以我记住的表格也是乱序的。直到刚才我列出来,才意识到。黎博士,如果我早点观察事故数据的话,早就能发现这个问题。这是我的工作失误。”
“算了,这不怪你。谁能想到呢。”黎惊夕说。
他们注视着桌上的草图,谁也没有说话。这不会是一个巧合,也不可能是大自然的馈赠。谢遂画出的笛卡尔线意味着什么,黎惊夕很清楚,谢遂自己当然更清楚。
——地下实验室的精神体暴动,很可能被人为操纵着。
而且一旦这个假设成立,那么策划精神体暴动的那个人一定是个极为可怕难缠的对手。
第一,这个人非常善于隐藏自己,也懂得如何隐藏数据,以至于他们到现在才发现精神体暴动中蕴含的规律。
第二,这个人十分了解地下实验室的情况,包括设施的薄弱点,宿主和精神体的特点,甚至是事故分级的具体数字。
第三,这个人有强大的能力和控制力,这样每一次精神体暴动中的伤亡人数和设施损毁才能精准符合其预期,说得更可怕和直白一些,哪怕是灾难级别、差点儿让黎惊夕彻底翻车的巨马蜂暴动,都在这个人的计划之中。
第四,这个人享受自己的计划,也享受自己造成的破坏,极高的智力背后隐藏的是极端的偏执和完美主义——黎惊夕只能用偏执来形容这个人,也许还有更难听的词。搞破坏还要搞出一个笛卡尔线的人,她绝对不认为这个人精神正常,即便是超级天才。
她和谢遂默默对视良久。准确来说是黎惊夕在盯着谢遂出神,谢遂回望了两秒就刻意避开了黎惊夕的视线。虽然就连这种纯情而羞赧的躲避黎惊夕也见得没了新鲜劲,但放在谢遂身上,她倒还愿意多看两眼。
就是她现在没心情,不然估计早就会出言逗他了。黎惊夕脑子里在过名单,她在回忆各个精神体宿主和地下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可是回忆到一半,她只能很恼怒地停止思考。
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的记忆里就是没有谢遂好。她能记住精神体宿主,可惜她刚才没记住这次事故中究竟死了多少人。另外,宿主也不是主要的被怀疑对象,黎惊夕首先要怀疑的当然是研究人员。但是研究人员她并不是每个都认识。
而且最该死的是,地下实验室还有过外聘人员。听起来很他妈不可思议,全联邦最见不得光的地方还有外聘人员。但当时也是没办法,他们C级人员不够了,而地下实验室在州立监狱也已经臭名昭著。那些人宁愿死都不来这里,黎惊夕就从长州海岛监狱弄来了三个人。
按照长州法律,死刑犯的高危服役不得超过12个月,而且到期如果仍然幸存,必须退回原监狱。黎惊夕自然不可能就那么让他们回去,就派他们去打扫A区精神体宿主的收容隔间。
他们最后倒是都死了。但是到了第二年,黎惊夕才知道又有研究员照葫芦画瓢,不向她申请就从其他州的监狱调人。她大发雷霆,差点直接把那个研究员推进池行生的隔间。但那也无济于事,还有两个人被活着退了回去。
犯罪后会被抓起来的人,理论上智商当然不足以搞出这样的破坏。但是他们间接造成的影响就很难说了。黎惊夕一直知道地下实验室的保密和安保都不完美,但一细想就觉得哪哪都是坑,情绪也会变得更糟糕。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坐回到椅子上。谢遂马上跟过来,仍然单膝跪在她身边,手很规矩地放在她手边,只有指尖搭上她的袖子。
“黎博士,现在地下实验室暂时关闭,研究人员被遣散。他们暂时威胁不到精神体宿主,但是如果想要威胁您,还是轻而易举。”谢遂说,“这会造成很严重的后果。您必须要想办法应对了。”
黎惊夕说:“现在想要找出那个人,几乎是不可能的。巨马蜂暴动后,研究员都被我暂时遣散了。这期间,他们实际上是完全自由的。只要是能接触到设施和资料的高级研究员,理论上人人都有可能——”
谢遂说:“黎博士,他们签了保密协议。”
黎惊夕没忍住,笑了:“你居然相信保密协议?”
那人都能做出这种事情,保密协议对他来说还不就是一张纸?但是谢遂摇了摇头。
“不,有一部分高级研究员还进行了模因注射。”谢遂说,“这部分人的嫌疑其实可以排除,注射了模因,就意味着他们不可能做出背叛行为。不然他们的大脑会被捣毁,我们也会立刻知道。”
黎惊夕指尖摸着上唇,沉默了。
“……我没有叫他们进行模因注射。”她缓缓说。
“是我让的。”谢遂神情平静,“抱歉,黎博士,但我一直很担心实验室的安全问题。”
他的担心也的确得到了验证。
“你什么时候这么狠了?”
“是我认为您太心软了。”谢遂说,“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
“……他们就这么答应你?”
“不同意的话就降薪降职……他们人都在这里了,也没什么好顾虑的。”谢遂说,“我奇怪的就是这一点。所有我认为可能会有潜在威胁的人,能够接触到机密数据和设施的人,都进行过模因注射。为什么,还是会发生这种事情?”
黎惊夕注视着谢遂,若有所思。
“你也注射了吗?”她突然问。
谢遂一愣。
他脸色有一瞬间有些发白。黎惊夕捕捉到了他的神情。但他很快就平静下来,说:“我当然也进行过注射,您随时可以检查我的血液样本。”
“好了,我就是问问。”黎惊夕说,“这件事现在也不可能有什么结论,今晚我先考虑一下,过段时间,我们找机会——”
噗通。
黎惊夕和谢遂同时扭头看过去。床上空了,黎惊夕赶到另一头,才看见池行生已经跌了下来。
她看见他的时候心里一沉。他连指关节都是红的,呼吸时后背几乎已经不起伏。黎惊夕伸手触碰到他的额头,又迅速把手缩了回来。
“黎博士?”谢遂站在她身后,不知所措。
黎惊夕没回答。
池行生的体温,她从来没有在正常人类身上见过。她上前翻开他的眼皮,琥珀色的虹膜里,瞳仁明显变大。他的脸被她翻动的时候,一道鼻血顺着面颊淌下去。
他要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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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起来了